伊代真澄眉眼一凛,喝问:“谁?!”
来人略略撩起棒球帽,露出一双细长狐狸眼。
是个面目清秀的男人,他身边则站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
少女戴着兜帽,浑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伊代真澄看不清她的面孔,只瞧见一截银白发尾,卷曲着垂落在少女胸前。
男人双眸温和,展颜一笑。
“别那么戒备。”
他声音温柔如水,甚至显得有些过分亲昵了,“我是来帮你的。”
“看着亲人逐渐迈向死亡,自己却无力回天,你一定很痛苦吧?”
“你怎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男人打断真澄的话,笑意盈盈,“不过现在,你有一个摆在面前的救人机会。”
“——你听说过四魂之玉吗?”
弯弯如弦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骤然暗下的夜色中,男人眉眼轻快,前额一道缝合线狰狞扭曲,如蛊惑人心的恶魔。
第27章
而这边, 由希到了家,正努力温习着今天在神社学到的灵力小课堂。
真澄说,灵力最基础的部分就是想象。
感受、想象、引领。
她建议由希去网上看些冥想视频找找感觉。
由希想想也是, 毕竟在她眼里,咒力也好灵力也好,统统被划分进了玄学的范畴, 而冥想更不用说, 讲究人心合一,自然是玄学中的玄学。
用玄学去学习玄学, 很合理,唯物且科学,非常适合她这个受过科学熏陶的前大学生。
思及此, 由希当即动手, 在笔记本上搜起了冥想教学视频。
她看得认真, 全身心投入到里面, 五条猫扭头看她一眼, 没有像往常那般刻意撒娇卖萌、企图夺回她的注意力,而是趁她不备,悄咪咪跳下了床。
它跑到客厅, 扭过肥肥的屁股, 给尾巴包裹一圈咒力, 再探入沙发与地面的犄角旮旯中轻轻一扫——
五条悟的手机就被尾巴扫了出来。
小猫咪吹走灰尘,叼起手机去了厕所, 就地一坐,拿爪爪捧起手机啪嗒啪嗒打字。
【五条悟:伊地知。】
【五条悟:查长野县中野市近三个月来的异常报告。】
在神社的那位老人身上, 五条猫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
每个人身上都有咒力,不过是或多或少的问题, 连巫女也不例外——只是相较于比普通人还要稀薄、近乎于无的咒力,巫女们的灵力更为突出。
而老人身上除了自身灵力与微薄咒力外,还残存着另一股淡淡的咒力残秽。
五条悟猜测,这大约就是那袭击老人的咒灵所留下的。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洗礼,原先发动术式的痕迹也渐渐消退,导致五条悟看到时,只剩下薄薄一层暗色。
但让五条悟察觉异样的,却不是那淡淡的咒力残秽,而是其中夹杂着的妖力。
妖力混入咒力,搅作一团,密不可分。
五条家引以为傲的六眼绝不可能看错。
那分明是同一只咒灵留下的。
咒灵与妖怪,两个诞生形式截然不同的物种,又是以何种方式,才会发出蕴含着两种力量的攻击?
五条猫人性化地摸着下巴,似是想到什么,渐渐眯起了眼。
*
接到五条悟的消息时,伊地知正刚刚结束与[窗]前任总领事的交锋。
尽管有五条悟的背书与家入硝子这个东京代理校长的支持,伊地知的工作也还是充满了坎坷。
御三家的根系早已深深扎入这个金字塔中最基础也最坚实的塔底,着手清理起来也委实麻烦。
但御三家已倒下三分之二——禅院家被禅院真希屠族,加茂家也被羂索血洗一空,只留下那么几根苗苗,几乎是真正意义上的名存实亡,因而想要向五条家投诚的墙头草也不在少数,所以伊地知虽感到棘手,却也不是真的完全无法下手。
而真正让他感到为难的问题是——
他一个i人社畜,每天都要跟[窗]里的守旧派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睡眠越来越少,头发也掉得越来越多了。
伊地知捂住腹部,正考虑抽空去趟医院看看掉发时,五条悟的信息来了。
查长野县中野市近三个月来的异常报告。
这个地点,他记得正是五条先……五条猫先生现在呆的地方。
想到或许与五条悟变猫有关,伊地知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人去调阅档案。
相关资料被传到伊地知手上。
长野县中野市,大约半个月前,此地的巫女曾报告过一份怪物袭击的异常事件。
报告中言明,袭击人类的怪物似咒灵又似妖怪,兼具两者特性,是两者的混合体。
一目十行地扫完资料,几乎是瞬间,伊地知脑海里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胀相。
明治初期,有一位体质特殊、能诞下咒灵胎儿的女子。她被寄宿在加茂宪伦体内的羂索收留,迫使其与咒灵交.媾,九度妊娠,九度堕胎。
而被她生下、拥有咒灵与人类混血体质的胎儿,便被称为“咒胎九相图”。
胀相正是“咒胎九相图”的长子。
他同样兼具了咒灵与人类的两种特性,拥有能将咒力转换为血液的特殊体质。
那么……
这只似咒灵又似妖怪的怪物,会不会也是羂索的手笔?
伊地知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不寒而栗,他冷汗涔涔,只觉肠胃都紧张到痉挛,连忙环视一圈四周,叠声质问: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先前不报上来?!”
[窗]的人被他一吼,面面相觑一阵,俱都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半晌,一个年轻人缩着脖子举起手,小声道:“报告传上去过,但是加茂大人说,正逢备战两面宿傩的关键期,目前以对战诅咒之王为最优先考虑事项,所以这份报告又被打了回来。”
伊地知压着火气:“哪位加茂大人?”
冒火的伊地知褪去了以往唯唯诺诺的社畜气质,年轻人不敢说谎,嗫嚅着嘴唇报出一个名。
伊地知捂住腹部,只觉得脑壳与胃部都在隐隐作痛。
羂索当时在血洗中放过的,除去不在加茂宅邸中的人外,便是愿意向他投诚的那一派。
五条悟解除封印归来后,曾着手清理过一遍高层,但到底是人而不是机器,也许疏漏之下,便漏了那么一两条鱼。
加茂家与羂索还有联系。
伊地知将报告发到五条悟邮箱,又将此事一同告知于五条悟,旋即揉着灼烧般的肚子,看着自己忧愁掉落的黑发,苦叹一口气。
*
五条猫查看完邮箱。
伊地知发来的资料,大抵与他的猜测所吻合。在看见那老人的刹那,五条猫便疑心这其中有羂索手笔。
半个月前,正是五条悟备战两面宿傩之时。
京都与东京两所高专原本非常笃定羂索也会出现,毕竟他搞出死灭洄游这么大阵仗,又费力将诅咒之王唤醒,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浅显的表象。
——这是最后的决战了。
可平安夜当日,羂索没有现身。
寻不到羂索踪迹,原先兵分二路的计划不得不全部搁置。
五条猫眯着眼,眸光沉沉。
加茂家的事倒是不急,他可以直接交给五条家的人去办。
那些老头子成天催着他娶妻,说什么前任五条家主到这个年纪时,已经早早生下了他之类的垃圾话,烦人得紧,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做。
打定主意,五条猫尾巴尖轻轻晃了晃,又开始啪嗒啪嗒打字。
这边他刚把事情交代下去,那边五条家的一位长老就颤巍巍发来了一条消息。
那长老显然也纠结得很,[对方正在输入]的显示停留了许久,久到五条猫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忧心忡忡发来一句:
【悟少爷,冒昧了。】
【请问你目前的恋爱取向,是人还是母猫?】
五条猫:“……”
五条猫:“?”
五条猫龇牙咧嘴,突然气笑了。
*
正月假期过去,由希也重新投入打工人大军。
这短短三天内,她按部就班修炼,如今已经可以将指尖的灵力暂时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输出状态。
公司的大领导也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大抵是资本家的黑心肝突然有些作疼,大领导说是为了感恩大家对公司的体恤与同舟共济,决定在本周组织一趟旅游,食宿公司全包。
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沸腾起来。
由希悄悄给行政发消息:【去哪儿?】
行政也悄悄给由希回消息:【爬山。】
“……”
她眼神一下就黯淡无光了。
临行前夕,她一件件往行李箱里塞衣服,五条猫蹲在她身旁,直勾勾盯着她费力往下塞衣服,小爪子搭上去,软软“喵呜”一声。
由希摸摸它的脑袋。
她叹口气,有点不舍:“大白,你是只猫,我没法带你一起去。”
一旦过上每晚都有猫咪暖被窝的奢.靡生活,再让她回到以前那样冷冰冰的床板,她就不太愿意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由希从衣柜里随手扒拉出一条围巾,看也没看,正要放进行李箱,手却忽然顿住。
这是一条天蓝色的围巾。
质地柔软,布料上等,边缘印着奢侈品品牌的logo。
由希瞧了两眼,又把围巾展开铺平,重新塞回了衣柜。
五条猫睁着圆圆的猫眼,又瞅瞅由希。
像是被围巾上的流苏吸引,它忽然兴致勃勃地探出小爪子,想要伸手扒拉一下围巾,却被由希制止。
“不可以哦。”由希点点它的小鼻子,“这是别人的东西。”
“咪呜。” 五条猫好像很高兴,叫声甜甜的。
她弯腰把行李箱拉链拉好,重新直起腰时,五条猫还窝在她的脚边,仰着头,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
见她望来,五条猫一翻身,撒娇般露出白白的肚皮。
天哪,大白竟然这么舍不得她。
由希不禁感动地捂住嘴。
她捞起五条猫高高一举,热情地往它肥肥的腮肉旁使劲啵啵啵。
两秒后,她又狼狈地放下手。
五条猫睁着水盈盈的猫眼看来,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什么突然止住了亲亲,喉咙里冒出一连串娇滴滴的咕哝。
由希面无表情地与它对视一会。
然后她狼狈别过脸,被浮毛刺激得接连打了两个猛猛的喷嚏。
*
由希走后,伊代神社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着一身红白巫女服的真澄神色冷淡,她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白发术师,见他眼睛被黑色的长条眼罩完整包裹住,心中对其身份隐隐有所猜测。
五条家的神子。
其名在术师与巫女之间几乎无人不知。
自出生便如天边那一颗高悬星辰,叫所有人望其项背、生来便踩在所有人头顶的,大名鼎鼎的最强咒术师、行走的人形天灾。
伊代真澄隐隐生出两分警惕,斟酌语言:“五条家的神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五条悟双手抄兜,漫不经心侧眸,哪怕隔着眼罩,伊代真澄好似也感觉了那颇具分量的沉沉目光。
如此重压之下,她额前渗出一点冷汗。
然而很快,五条悟便转过了身,压在她脸上的分量也骤然一轻。
“你先前提交给[窗]的异常报告。”
他嗓音慵懒,“那只兼具咒灵与妖怪两种特性的怪物,有什么具体特征?”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真澄心中恍然。
她将奶奶描述的景象和盘托出——那怪物前所未闻,身体像是拿针线缝缝补补杂糅而成。
既是诅咒,又是妖怪;能使用术式,也能使用妖力。
许是如此,它的状态异常不稳定。
也正是这种状态的不稳定,才让真澄奶奶瞄准机会,得以强撑着伤重的身体将其反手袚除。
五条悟微微侧脸,瞥向神社后方的小屋。
以特殊术式造成的伤,其本质还是术式的延续。
哪怕是硝子的反转术式,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或许也可以试试。
五条悟沉吟片刻,忽而问道:“你还见过别的人吗?”
“人?”
“唔,就是那个啦那个,诅咒师。”
五条悟转过脸,轻佻地笑着,然而在下一瞬,口吻又蓦然微沉。
“——额头有缝合线的黑发诅咒师。”
“……”
伊代真澄抿唇。
脑海里不期然响起那人的声音。
——“让我来告诉你吧,四魂之玉的下落。”
巫女微垂眼:“不。”
她说,“我没见过。”
五条悟走出神社时,天乌压压的,云幕低垂。
一道惊雷倏忽响起,明亮闪电撕裂苍穹。
男人指节微弯,勾着边缘掀起眼罩一角,瑰丽如宝石的苍蓝眼眸抬起,望向黑云压境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