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亲手将酸枣糕的盘子端起来捧给弘历。
弘历拿了一块吃了,就没有再吃的意思了,她又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指尖。
只听弘历道:“你昨儿去给额娘请安了?可带了永琏?”
富察氏心头一紧。
方才更衣洗手时,爷不过问了几句府里的事儿,如今坐下了,方是正经说话,可开口就是这句话,也不知是不是不满?
爷是觉得她是因着温晚格格,去讨贵妃的意思了?
“是,额娘赏了好多东西给臣妾。”
“臣妾想着,过几日可得再去给额娘请安才是。”富察氏笑道。
如今熹贵妃正满心都是温晚,若福晋透了不该透的态度,是不会有许多赏赐的。
“恩,该去。”弘历一笑。
“我忙于朝事,给额娘请安也少了,倒是辛苦你了,额娘这几日用膳可好不好?”
“额娘这两日爱用一道笋汤,臣妾已经让人又送了两筐鲜笋过去,宫里不缺这个,可也是咱们的心意。”
“恩,笋不值什么,你待额娘的孝心才是难得。”弘历赞许。
“这是臣妾的本分。”
富察氏自己也吃了一块点心,端茶润了润,又道:“爷,第三批圣旨已经下了,咱们府里这几日就得接新人入府了,臣妾让人收拾了文竹轩,给戴佳氏,爷看如何?”
“嗯。”弘历对戴佳氏没有什么印象随意点头。
“至于温晚妹妹,已经委屈做个格格了,不如东侧院后面的如意阁给妹妹住可好?”
“不是臣妾不肯给妹妹东侧院,只是乌拉那拉氏为侧福晋,住西侧院,高氏晋了侧福晋,还未搬院子,不管她搬不搬去东侧院,总不好让温晚妹妹搬进去,也是为着妹妹考虑,她初入府,太过惹眼也是无益,爷以为呢?”富察氏一番话解释的透透彻彻,贴心贴意的样子。
“你向来细心。”弘历喝了口茶,语气平常。
“温晚的确不宜惹眼,但她身份让你们如此谨慎,不过是额娘养大的,我也看顾许多罢了。”
“她本就怯弱,你们太过谨慎,她反而会惶恐不安,说到底,被人偏爱,并不是她的错处。福晋觉得呢?”
富察氏恍若没有听出弘历的警告与不满,仍扯出一抹笑来:“爷说的是。”
“臣妾明白了。”
“既如此,委屈做个格格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弘历淡淡的道。
“是!”富察氏低头。
一时寂静。
富察氏心中喟叹,早就知道可能会是这样的,只是,难免心酸。
富察氏为弘历生育了三个孩子,自入府就得他看重尊重,给足了面子,他更是从未为因为后宅哪个女人落她的面子,哪怕她处事出了茬子,他也会第一时间保全她的颜面。
富察氏曾经觉得,如此已经十分圆满了。
可今日,他提起温晚时,那一瞬间的柔情,还有牵扯她时,一句话都不准说错的偏爱。
让富察氏认识到了,尊重与疼爱。
是不一样的。
富察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失落?难过?亦或是?
她狠狠压下还未升起的嫉妒…
不值当的。
温晚最多是个宠妃,甚至还不如万岁爷的敦肃皇贵妃,皇贵妃至少从前家世显赫,温晚家中兄长,无甚出息,她不会动摇自己的位置。
富察氏冷静了下来,她起身给弘历又递了一枚点心。
弘历接过了,放进了嘴里。
富察氏松了口气。
弘历喝了口茶,方道:“永琏的功课最近没有懈怠,这是你的功劳。”
弘历十分重视嫡子永琏,他的功课每天都要人送去圆明园的。
富察氏笑了:“臣妾不敢居功,爷忙于政务也要亲自看他的功课,他自然要努力,不负爷的教导。”
“有日子没见他跟清姝了,一会儿让人带过来,我们一家子一起用个晚膳罢。”弘历道。
“是!他们十分想念他们的阿玛呢!”富察氏心中大定。
子嗣,才是最要紧的。
又说了几句孩子的事儿,弘历才道:“温晚的院子,也不必费事了,就让她住在蔚兰苑罢。”
蔚兰苑,在最后头,离着园子很近,虽然离着弘历的前院远一些的样子,但前院有一条路是直通园子的,刚好经过蔚兰苑。
且那个院子,是除了正院最大的院子了,修的是江南的园林样式,很是雅致。
弘历原来是拿来消暑自己住的地儿。
让人住这里,可见对温晚的偏爱。
有了前面的铺垫,富察氏对此已经波澜不惊。
她笑道:“是个好地儿,雅致又清静。”
“这蔚兰苑,爷先前住过几日,家具摆件都齐全着,可要给妹妹换一批的?”
“不必折腾了,就让她那么用着罢。里头也不必再格外布置,换一批灯笼就好。”
“那里头的伺候的人是不是也不必换了?都是好的。”
“恩。不过她一个格格,用不了那么多人,减几个罢,我让吴书来去办。”
“皇阿玛身子刚好些,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设宴,两个新人入府那日,就都从简罢。”
富察氏听他自己提了,倒是松了口气。
虽说只是一个格格而已,入府那日,设不设宴,都是各家自己的分寸,但爷是亲王,若设宴为了同下头的官员亲近一下,也无可厚非。
但万岁爷身子刚好转一点,爷实在不宜太出眼。
“是,只是不对外,内里设个小宴,可好?”
“不必,赏个席面就是了。”弘历道。
入府当日,本就又累又怕,再人来人往的应承,温晚位分低,还要行礼,实在折腾。
“是。”富察氏心思婉转,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的体贴,让她已经平静的心忍不住生出一丝惆怅。
她再次压了下去。
“对了,蔚兰苑离着前头远了些,设个小厨房罢。”
“好,明儿就一并准备着。”富察氏端茶喝了一小口。
茶微凉,喝着,刚好。
第18章
弘历回府,第一日就叫了二阿哥和大格格用膳,并留宿福晋院子里。
这不足为奇。
只是第二日一早,后宅里的人就有些翘首以盼了。
爷会先去看哪个?
小路上人影重重,偶尔遇到熟识的彼此一笑,心照不宣,若是遇到面和心不和的,也都恍若着急办差,点个头就擦肩而过。
肚子里有底气的两个格格院子,算是最安静的。
不过也都清扫的干干净净了,该备的茶也备了。
富察格格还让人去嘱咐了大阿哥永璜,让他准备着功课,爷来了向来会叫大阿哥过来见见的。
苏格格就淡定的多了,因着肚子饿,还先吃了一盘子点心,她的贴身宫女彩柳劝着她才重新漱了口。
“你急什么,爷过来,也就是坐坐,前后能有半个时辰就是我的福气了。”苏格格摸着肚子微笑。
她向来十分知足。
彩柳笑道:“格格福气哪里止这些?”
“慎言!”苏格格看了她一眼。
“能给爷生个孩子,无论男女,我都心满意足。”
“是!”彩柳习惯了她家格格的“不争气”。
她也跟着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格格的母亲得召入府探望,说格格怀的很有可能是个阿哥,才让她觉得,格格有了指望,该立起来才是。
苏格格这么一“警告”,彩柳又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爷对格格的眷顾,仅次于福晋跟高侧福晋。
再争,就是同这两位了。
格格是汉人,虽也是官家,但父亲只有六品,还是被爷刚从苏州迁进京的闲职,家中也无兄弟,只有两个妹妹。
若争,无异于以卵击石。
“有了小主子,以后咱们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彩柳笑道。
“嗯。”苏格格温柔的摸了摸肚子。
另一边,格格金氏的院子,也颇平静。
金氏只换了新衣服,旁的并没有特意准备。
她还在吃新得的李子,一边听宫女回来禀报:“主儿,爷,去了后头的蔚兰苑。”
“蔚兰苑?”金氏惊讶。
她知道今日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只是看戏的心理让宫女出去打探,看看是高氏还是富察氏能得个头筹?
但万万没想到,爷去了自己避暑的院子。
“这天儿还没热呢?爷去那里做什么?”
“这,奴婢不知。”宫女平心回道。
“再探着罢。爷今儿总要选一个的。”
“是。”
“奴婢瞧着主儿像是心中有数一般,求主儿说说,会是哪一位呢?”平心笑道。
“富察格格。”
“这位?”
“若论宠,苏格格如今更胜一筹呢。”平心不解。
“富察格格又向来不太出头的。”
金氏冷笑:“今时不同往日,富察格格刚诊出了身孕,马上就有两个孩子了,偏偏一无所出的高格格成了侧福晋。”
“谁又能甘心呢?”金氏低喃。
她入府晚一些,又碰上万岁爷身子不好,爷忙于政务,宠爱颇少。
可眼下,也只能先等着。
等水混了,最好两败俱伤,才有她的机会。
“昨儿不是让你挑给大阿哥的砚台?富察格格给了我炕屏,我总要还礼。”
“不过我就不去了,你让人送去罢。”
“是。”平心应了便出去了。
高氏的玉绣阁。
秀珠听了小宫女的回话,眉头一皱,摆了摆手,小宫女赶紧离开了。
秀珠自己进了屋子,小声道:“主儿,爷去了后头的蔚兰苑。”
“蔚兰苑?”高氏声音急切。
“好端端的,怎么会去那里?”
高氏到底只比福晋晚了不到一年入府,陪伴弘历也是多年了。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有些不可置信的跌坐在炕上。
“爷,是要让她住蔚兰苑。”
她?
秀珠也立刻明白了。
温晚格格。
高氏最近的心病都来自于她!
“可,那是――”爷的院子啊!
秀珠也一时十分惊讶。
“若不是爷的院子,怎么显出爷对她的珍重?”高氏眼眶微红,又气又难过。
“呵,若不是她父兄无能,这侧福晋也轮不到我了!”她咬牙道。
眼见着高氏又要钻牛角尖,秀珠只能劝慰:“主儿!您怎么能这么想呢?爷最孝顺了,看在贵妃娘娘的份上对那位也要照顾一二的,可爷对您的宠爱是实打实的,福晋那里,敬重为主,对您才是偏爱呢!”
“那位不是闹了一场?生死一场呢!可爷硬生生晾了她十几日,也不肯如她的愿!就从这点儿,您就不必担心的。”
这话倒是实打实的安慰到了高氏。
是啊,虽然爷瞒着,但她家还是打听到了,温晚以死相逼,爷都不曾心软,那么,就意味着,她也没那么重要。
“主儿总觉得那位同爷是自小的情分,可主儿,您同爷也是八年的情分了,又差了多少呢?若论同爷相处,您更远胜于她。”
高氏坐的端正起来,是啊,自己同爷也是年少的情谊,谁又比谁差呢?
秀珠见状,继续道:“论样貌,您是府里的头一份儿,金格格也是当年那批秀女里拔尖儿的美貌,初入府,爷是去了几次,但现在看看,可曾越过您?远远不及呢。”
高氏摸了摸脸,还是忧愁:“温晚到底年轻许多,样貌也是一等一的。”
“主儿,奴婢说句该打的话,咱们爷,前途无量,日后总有新人,您若只计较年龄,岂不是苦了自己?”
“福晋年纪更长,可福晋急么?”秀珠声音低低的,凑了过来。
“福晋同爷是结发夫妻,只要不犯大错,地位就稳不了破。如何能比?”高氏轻声道。
“那就说富察格格。”
“富察格格年纪最长,比福晋还长了几岁,她急么?”
“奴婢可是盯了有一段日子了,她那里从未将那位视作对手,反而对您――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高氏眼色一冷:“子嗣。”
“是,子嗣为重。”秀珠点头。
这事儿每次都提,高氏其实十分明白。
宠爱是一时的,谁能永远年轻。
但子嗣,才是最大的底气。
“主儿,您可不能为了一个格格,失了分寸啊。”
“爷今日见您,想必也不愿意看到您这样担忧的。”
这句话让高氏如梦初醒。
是的,自己如此这般,同那要死要活的温晚有什么区别?
爷看到,岂不是觉得自己也不争气?
高氏又怔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说得对,子嗣为重。”她缓缓道。
表情已经不复这几日的浮躁。
秀珠松了一口气,给她重新斟了一杯茶。
主儿终于想开了。
高氏喝了茶,又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爷去蔚兰苑,走的哪条路?”
“是直通的那条路,靠近蔚兰苑,打扫的太监看到了,这事儿才传出来的。”
高氏想了想,“爷去蔚兰苑,定只是去看看,又不会宿在那里。”
“你让人去前院,就说我得恩晋升,当给爷叩头请安。”
秀珠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旁人再没有这种堂堂正正的理由的!
“是!”秀珠笑着出去叫人了。
很快回来,就要给高氏再打扮一番,高氏却摆了摆手:“已然不错了,旁的你也不必十分准备,备茶就够了。”
秀珠不解。
高氏轻笑:“那位富察格格,兴许是怀了身孕,性子急了点。”
这是要截人?!
她又不能伺候爷!
秀珠露出不满:“主儿…”
“让她抢吧。这时候,咱们落在下风,才能让爷怜惜。”
她已经在位份上赢了温晚,若是洋洋得意,又要争尖儿,爷未必高兴。
“你去富察格格那里,送点补品。毕竟咱们这里份例,不一样了…”高氏一笑。
秀珠了然,主儿是怕富察格格不够生气,不出手呢。
“是。主儿放心。奴婢这就去。”
这边波澜渐起,各怀心思。
弘历那里,心思却只在怎么修整蔚兰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