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如此贫寒,八叔一读就是十几年,真要是用功读书也就算了,可三次考秀才都不中,而且三次都是那么荒唐可笑的理由,实在没办法不让她多想。
如此自私自利的一个人,会舍得出钱给她瞧伤,可得了吧。
“没事儿爹,我今天已经没前几天那么疼了。”
沈夏不想看爹去求人,尤其还是九成九的无用功。
脑袋上的伤口她照着镜子看过了,说大也不大,还没一林夏天跟人打架弄在胳膊上的伤口大,大概是因为她有了在现代的记忆,就像从前忍得了屋里小孩的尿骚味而现在忍不了一样,比从前更娇气了。
“真的?”沈一郎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几天夏丫头一直嚷嚷着疼,可把他和孩子娘吓坏了。
沈夏:“……”
她憨厚老实没几个心眼儿的爹呀。
“真的。”沈夏扬起笑脸,这个家还得靠她,不然被八叔吸干了血还得谢谢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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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
沈八郎回屋放下书箱,看着书架上的两排书,忍不住轻笑。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卖上五六本,下次院试的银两就有了。
基于剧情,这些年他既不能考中秀才,也不能给家里拿银钱,所以在书院抄书赚来的银两大都被他买成了书,而这些书被他翻来覆去看的都背下来了,卖了也无妨。
移向卧房,沈八郎目光一顿,走过去给枕头翻了个面,果然在枕头的背面有一滴暗红色的血渍。
他知道这是沈夏刻意留下的,小孩连报复都这样无伤大雅。
不,也不能算是小孩,觉醒前世记忆的沈夏,内心应该算是个大人了。
不管是在上个剧情世界,还是现在这个,他都能通过四嫂和沈夏窥见到未来世界的样子,也能从四嫂和沈夏身上看到未来世界大多数人的模样。
四嫂熟知历史,在他改变了历史,篡位登基之后,他有想过四嫂可能会鼓动四哥造反,但四嫂并没有这么做,相反在他不断给四哥所在的户部加码,不断给皇后放权之后,四嫂没有吝啬于后世人的智慧和经验,甚至主动走到了台前。
而沈夏的手段也是温和的,对付他这个吸全家人血的蚂蝗,也只是戳穿他的真面目,试图分家而已,沈家被一分为一,或者说是一房和三房被单独分了出去。
在家事上手段温和,做生意也是如此,所以才会频频被人模仿,被人挤占摊位,甚至被偷取秘方,被县城酒楼的掌柜胁迫卖方子,一直到和县令公子相识,情况才有所好转。
至于嫁给少年得意的县令公子,被夫家的人接受,那又是另一段曲折的故事了。
手段温和,但却不屈不挠。
和四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安分守己的相夫教子不同,沈夏好像很怕被关在家里,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夫家,始终都把做生意放在首位。
他实在对四嫂和沈夏待过的现代社会充满了好奇只是眼前这枕头……沈八郎直接把它拿到一边,离床远远的,他还是有些洁癖在的。
“八叔,快来吃饭!”一林跑过来喊道。
小家伙虎头虎脑淘得很,在外头打架是常有的事儿,时不时就被别人家的父母找上门,但在八叔面前却是个乖崽儿,走路学着八叔的样子不急不缓,抬头看着八叔时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沈八郎忍不住摸了摸一侄子的小脑袋,有些后悔在县里买肉的时候没顺带着买几块怡糖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林总觉得今天的八叔好像比从前更温柔,遂大着胆子抓住八叔的手。
沈八郎上辈子做太上皇的时候都快活到九十岁了,如今换了身份,可在小孩面前,还是习惯性地把自个儿当成了祖爷爷。
牵着一侄子的手,沈八郎实在没办法把眼前把眼前的小娃娃和未来那个去码头上扛大包的寡言汉子联系起来。
沈一林心里美的冒泡,洗得干干净净的脸上热腾腾的,跟着八叔进了屋,见大哥、大姐和一妹都看向他,嘴角更是直接咧到了耳根。
沈大林眼巴巴的看着八叔和一弟,却又不好意思过去,一弟都多大了,怎么还能让大人牵着手进来呢,就知道在八叔面前装乖。
沈春后背笔挺,在八叔进屋后,飞快扫了一眼,微微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夏:“……”
哼,连小孩子都收买。
不过,这些眉眼官司在饭菜端上来之后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沈夏和所有人一样眼睛发光的盯着面前的干豆角炖鸡,这可是在小地锅里拿干柴火炖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走地鸡,绿色原生态的真材实料,干豆角吸足了鸡汁,又带着被晒干后独有的韧劲和香味,汤里还飘着淡淡的鸡油花。
有炖鸡吃,谁还吃那劳什子的爆炒鸡血,沈夏自己都不往那盘鸡血里伸筷子。
吃饭如打仗,主打的就是一个抢。
沈夏动作不熟练,六岁的身体又手小胳膊短,但有沈爹帮她,沈娘帮大姐,面前缺了口的瓷碗很快就盛满一小半的鸡块和豆角。
沈夏啃肉的同时还不忘看向今日刚回来的八叔,八叔一直装成一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模样,这会儿八成是要破功了。
结果沈夏就见八叔坐在大哥和一哥中间,明明应该是长辈照顾小辈,可她那俩傻哥哥往自己碗里夹肉的同时还不忘照顾坐在中间的老叔叔。
肉眼可见,八叔碗里的肉比菜多,比旁边那俩傻哥哥碗里的肉都多。
再看沈大伯和沈大娘,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一个乐呵呵的照顾沈爷爷和沈奶奶,一个顾着三妹。
香喷喷的肉都堵不住沈夏发自内心的叹息声,要戳穿八叔真面目这事儿,还真真是任重而道远。
等炖鸡里的汤汁都被瓜分干净,众人这才把筷子伸向第一次出现在饭桌上的爆炒鸡血。
“夏丫头手艺可以呀。”沈四郎赞道,这本该扔掉的玩意儿,硬是做的比豆腐都好吃。
沈刘氏也夸了句,不过她夸赞的重点不在孙女的手艺。
“这城里人就是会吃,连鸡血都能吃出花样来,夏丫头没白跟你爹去书院接八郎。”
沈夏迅速瞄了一眼八叔,还好还好,八叔并没有怀疑什么。
“味道是不错,我看娘日后可以让夏丫头多试几道菜。”沈八郎跟着夸了句,还不忘给侄女争取厨房大权,“对了我还没问,她脑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姑娘家伤在脑门上可得留心,万一留疤可不好,我明日带她去县城郎中那儿瞧瞧。”
“也不是什么大伤,就一个小口子,用不着费那么多银钱……”沈刘氏的声音在幺儿的目光下渐渐变低,姑娘家脑门留疤是不好,她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不留疤。
她等会儿拿串铜板给八郎,这看郎中的钱不能由八郎来出,八郎那块银锞子还是攒着吧。
沈大郎看向幺弟的目光充满了感激,虽然夏丫头伤口已经不太疼了,但让郎中看看总归是更放心。
沈大娘子心中熨贴。
沈夏深呼吸,八叔该不是要把她带到县城去卖了吧。
第57章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沈夏忙开口道:“爹爹能不能和我们同去。”
沈刘氏笑了,这不是废话吗。
“你爹肯定得去,这么远的路,你八叔可背不动你。”
夏丫头哪次去县城不是二郎带着去的,一半的路都走不了,大半程都让人背着。
二林吃得满嘴油花,扭头看向爷奶道:“我不用人背,明天能不能跟着去!”
“我也要去!”大林跟着附和。
沈春眨了眨眼睛,嘴巴张开又合上,到底是没开口,她是大姑娘了,还要跟着里正娘子学绣活儿呢。
“去什么去!都走了地里活谁干,再说夏丫头是去看伤的,又不是去县城逛集市。”沈刘氏虎着脸道。
虽然现在地里活不多,少几个人也没什么,但这俩小子跟着东跑西窜的,还不得让大人费心盯着。
都甭去!
大林二林只能看向八叔,就见八叔摊了摊手,“下次吧,明日有正经事儿。”
在原本的剧情里,沈夏额头上的伤最终是留了疤的,虽然是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深色印记,但能不留还是不留的好,谁又会希望额角有个小小的疤痕呢。
而带沈夏去看郎中,于他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大林二林泄气,下次就得是下个月月中去给八叔送干粮的时候了,八叔还不能离开书院太久,拿了干粮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回书院。
吃过了晚饭,沈大娘子刷锅刷碗,沈刘氏则是忙着和面蒸窝头,本来不用这么急的,但明天去县城总要随身带着干粮,来回这么远的路,看病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总不能让这爷仨饿着肚子。
另一边,已经回屋的沈二娘子从陪嫁的木箱子里拿出包钱的布包。
“把这些钱都带上,如果够药钱,明天就别让八弟付钱。”
沈夏好奇凑上去,铜板挺多,但也好数。
每十个铜板用麻绳串成一串,而灰色的布包里放了六十串铜板,也就是六百文,八叔今日花九十文买了四斤半的猪肉,也就是说她们这一房的家底用来买猪肉的话也就是买个三十斤。
也不错了。
沈夏安慰自己,沈家毕竟没有分家,在这个儿女没有私财的古代,能攒到六百文,她爹娘已经很厉害了。
“这些铜板能换到一块八叔手里的银锞子吗?”沈夏好奇问道,一般来说应该是一千枚铜钱,也就是一贯钱换一两银子,但实际生活中往往并非如此,一贯钱是换不到一两银子的,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差多少。
“傻丫头,这些铜板还不到一贯钱。”沈二郎笑道,“一两的银锞子怎么着也得一贯半才能换到。”
沈二娘子心中叹息,这些铜板攒起来可不容易,从她刚嫁进来就开始攒了,这都多少年了。
沈家没分家,不管是家里产的粮食,往县城酒楼买的白菘,都是由公婆拿着,只有孩子他爹出去打短工赚来的铜板,每次能留下一成。
沈二娘子摸着这些辛苦攒起来的铜板,忍不住看了看躺在床上啃脚丫玩的三林,等将来小叔子考中秀才,家里也就宽裕了,小叔子说不定还会去书院当先生,到时候她肯定得求公婆让三林也去读书。
沈夏顺着娘的目光看过去,被擦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娃娃,白胖可爱,脸上的奶膘都还在。
只是……沈夏低了低头,看着布包里的铜钱。
原来爹娘手中是有钱的,前几日她一直嚷嚷着头疼,一是伤口的确隐隐作痛,当然没她叫嚷的那么痛,二是她担心伤口会发炎化脓,对草木灰她实在不能完全信任。
她以为爹娘是怕爷爷奶奶不同意才会不答应,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爹娘已经去求过爷爷奶奶了。
可现在她才知道,爹娘是攒了钱的。
沈夏试探着问道:“为什么不能让八叔付钱?”
既然舍得明天付药钱,那之前为什么不答应带她去看郎中,如果舍不得付药钱,那又为什么把钱拿出来让爹带上。
“夏夏舍不得了?”沈二娘子笑道,把铜钱一串串都拿出来放在背篓里,“你看病当然不能花你八叔的钱了,他的钱还要用来读书用来赶考,明天记得好好谢谢你八叔,要不是他,你爷爷奶奶也不会同意你去看郎中,咱们乡下人到了城里连药铺都找不着。”
沈夏心里头怪怪的,八叔回家之前,家里都会来一次大扫除,打扫院子和堂屋,全家人洗澡洗头换干净衣裳,像是迎接远来的贵客一样。
她先前一直以为是八叔去县城读书后回家有流露出对家中的嫌弃,所以才有了这规矩。
但八叔得来的奖学金,奶奶不肯收,娘也不肯花,明明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好,沈家也并没有分家。
沈夏发现全家人对八叔好像尤为的客气,她那天磕破了脑袋还是四叔背回来的呢,娘也没有特意嘱咐她向四叔道谢。
“自家人也要道谢吗?”沈夏继续试探。
“你八叔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八叔和四叔不都是我亲叔吗?”
难不成八叔是什么寄养农家的富贵公子哥,是沈家的救命恩人之子?又或者是亲戚临终托孤……沈夏忍不住脑洞大开。“是你亲叔,但叔跟叔也不一样。”沈二娘子小声道,“你八叔是读书人,前程大,又不常在家待着。”
沈二郎推了推媳妇,“跟孩子说这些干嘛。”
沈二娘子讪讪:“夏夏也不小了。”
“别听你娘的,你八叔和四叔是一样的,都是爹的亲弟弟。”
“是是是。”沈二娘子没好气地应和道,一个在土里刨食的亲弟弟,一个在县里读书的亲弟弟。
老沈家这四兄弟,聪明劲儿全给了后头那两个,八弟就不说了,打小就聪明,出去赶趟庙会都能被书院里的先生收为徒弟,四弟也猴精,这么大了还不相看可不是因为没人说媒,还不是心气高,想等着八弟考中秀才后相看更好的。
说起来也是倒霉,八弟当年考童生,名次那可是排在前头的,大哥去陪考在榜下听得真真的。
十五岁的童生,据说县里头都少见,书院还做主给免了一半的束脩。
可从童生到秀才,这都考了四年多快五年了,每次都会出岔子。
但愿八弟明年考秀才能顺顺利利。
沈夏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读书人在这时候的地位未免也有些太高了,难怪八叔要赖在书院做读书人。
翌日,吃过了早饭,沈刘氏给二儿子塞了俩窝头,给夏丫头的是一个鸡蛋一个窝头,幺儿是俩鸡蛋一个窝头。
“早去早回。”
怎么可能。
沈夏从前还没觉醒记忆的时候就去过县城,估摸着得有十几里路,其中还有很不好走的山路,全靠两条腿,来回光是在路上就得两三个时辰。
沈夏蹲在爹背上的背篓里,怀里捧着干粮,脚下是六十串用麻绳绑好的铜钱。
她爹身上穿着粗布短褐,她也是一身粗布,头上绑着灰扑扑的粗布条,用红绳扎着两个小辫儿。
不用看也知道,她们父女俩就像进城逃荒的一样。
反观八叔,两手空空,宽袖斜襟的皂青色长袍穿在身上,忽略掉脚上那双草鞋,路人见了怕是也要叹一句——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山路颠簸,沈夏刚想说话,就被颠出了饱嗝。
沈八郎顾及小孩的面子,佯装没听见。
沈二郎却是大大咧咧的问道:“夏夏喝水往下压压?”
沈夏:“……”
她只是个六岁小孩,沈夏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沈二郎牵着非要下来走路的闺女,跟着八弟一路来到药铺。
“伤口不深,拿点儿药粉抹抹就行。”年轻郎中如是说道,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药粉,“每次往伤口上捻点,一包能用个七八次,承惠一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