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那一夜的上林苑,月光亮如白银。
走入误区了,系统无比冷静地想,王透出了如此大的诚意而刘彻分文未出,可刘彻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把他能付出的全部都付出了。
王投纳献宰鸷突嗜ǎ可如此大的手笔在刘彻面前也相形见绌,早在那个晚上刘彻就把全部筹码一把压上了赌桌。
所有人都站在赌桌边狂赌,而刘彻是坐在赌桌上的人,他把他自己压上了赌桌。
“倘若我需要一个傀儡皇帝,那我当初干嘛选择刘彻呢。这样的君主倘若只作为摆设,那也太可惜了。”林久轻声说。
系统喃喃自语,“你曾说过,登临神座,天子跪我。你根本不屑于叫那种傀儡皇帝跪你,而至于能不能叫雄伟的皇帝下跪,你还说过,你无所不能。”
话音落下,系统又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可是窦婴为什么要配合刘彻,以他的地位,只要他不犯错,怎么也能富贵地安享晚年吧。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应该准备好棺材在家里给孙子讲故事,他不应该再踏入宫闱之中的。”
“赋闲在家当然很安逸,可那样他就只是一个给孙子讲故事的老头子,而不再是窦婴也不再是魏其侯,田`这样当年给他当狗的人如今也能骑在他头上。”林久平平静静地说,“很没有面子啊。”
“面子就这么重要吗?”系统说。
林久想了想,“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再多说点,没关系,你不用这么迂回。”
系统瞬间升起警惕心,“什么多说点?我听不懂你的话。”
林久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吴起吗?那是战国时期的一个将军。当时他出仕鲁国,想要谋求大将军的高位,为鲁国攻打齐国。可是鲁王不信任他,因为他的妻子是齐国人。”
“于是,”系统听见林久说,“吴起砍下妻子的头颅献给鲁王,从鲁王手里换来了大将军的印玺。”
“窦婴和吴起本质上是一样的人,董仲舒也是这种人,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太多了,在他们眼中生死无足轻重,无论是自己的生死还是他人的生死。”林久缓缓说,“深恩负尽,只是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系统的警惕心升到了极致,小心翼翼地说,“为什么说这些?我以后不会再有任务了,我很快就要死掉了。”
林久只是说,“你可以再多问一些问题,你问什么我都会说的,而且我不像你,我从不骗人。”
系统说,“你还是不相信我,不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只需要一点时间――”
声音突兀地断在了嗓子里,过了一会儿,系统说,“时间到。”
“神、降、临。”
第55章 在汉武朝做神女
系统说,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他说得很坚定,或许是系统生涯中最坚定的一句话, 简直催人泪下。
可林久根本不理他。
起先她专心致志地凝望着一个方向,眼睛里闪着光, 那种兴奋的神态简直压抑不住,看得系统心里发寒。
但很快她就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说, “消失了。”
“不是消失, 是隐藏。”系统给她解释。
“神降临此世,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 我们能察觉k降临时的波动, 但却无法找出k的存在。”系统的声音很凝重,“从现在开始世界变成了一片海,神是潜藏在海里的鲨鱼。k发动攻击需要时间,从前我会利用这个时间逃离。”
他解释得很清楚,可林久像没听见一样, 看着神消失的方向,带着一种可以用“恋恋不舍”来形容的表情。
系统还有很多话要说, 他准备了很久,可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林久这样的表情下, 系统噤若寒蝉。
然后林久站起来。
刘彻转过头愕然地看着她,全部人都看着她, 但她谁也不看, 忽然间她就对宣室殿上发生的全部事情都不感兴趣了。
她走到刘彻身边,与刘彻擦肩而过, 毫不停顿地走出了宣室殿。
被她抛在身后的宣室殿陷入死寂。
窦婴站着,王太后站着,田`也站着,风雨欲来,所有人都等着皇帝开口,一锤定音。
可皇帝看着神女离开的方向,沉默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很可怕。
沉默延续,众人皆屏息敛气。没人敢出声打断皇帝的沉默,从窦婴拿出景帝遗诏开始,刘彻的地位便开始无限升高,高到几乎与神并肩。
好在刘彻并没有沉默很久,很快地,他开口,“先帝遗诏事关重大,窦婴姑且收押,以备后查,舅舅也受惊了,就先回家休息几天吧,母后也请回宫,此事,儿臣必定追查到底。”
三言两语,内中含义却可称之为惊世骇俗。
窦婴姑且收押以备后查,收押就是被关进监狱。田`回家休息,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回家关禁闭,宰相的位置,自然是保不住了。王太后被请回宫,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出来了。
此三人一去,大汉朝堂之上,再没有能违逆刘彻的角色。
倘若说这是一场战争,那这样的成果称得上大获全胜。
但在刘彻身上看不到大获全胜的得意,在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很平静,兴致缺缺,冷淡得可怕。
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很激动,要拼命克制才能保持住冷静的神色。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那么久,今天往后他说出的话在朝堂上便与天命无异,如何不叫人激动,简直热血沸腾。
过去无数次、无数次的,太难过的时候就会畅享,想得最多的就是今天这一幕,全部揭开之后众人的反应,朝臣的表情,田`的表情,王太后的表情。
还有最重要的,思考最多的一个问题。
神女的表情。
可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神女走了,她不在乎,她看都懒得看。
于是激动大打折扣,沸腾的热血冷了下来,刘彻感到挫败,甚至感到委屈。
莫名地他想起从前,建元年间的事情,上林苑那一夜,神女递给他红薯,那时他试图去抓神女的裙裾,却只抓住了一把风。
那种感觉又涌上来了,拼命想抓一些东西,手心里却只抓到了一场风。
群臣告辞而去,留下刘彻一个人坐在宣室殿上。他对着一卷空白的丝帛,一边思索诏书的措辞,一边似乎是无意识地,捻了捻手心。
宣室殿外,天光灿烂。
林久走出去,在风和光的照临下,她说,“在北,好像是西北?神降世的方向。”
系统心头一跳,立刻打断林久,“你不用关注这些问题,神的事情我会为你解决。”
他做好了大费口舌与林久周旋的准备,但林久竟然没有反驳他,而是顺从地说,“好。”
这么乖?系统犹自不敢置信。
但林久这次真就有这么乖,她没再纠结北和西北的问题,转了个方向,开始往清凉殿走。
然后,在走出没多远的时候,她碰上了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刘彻现在的皇后,陈阿娇。
传闻中她嚣张、跋扈、善妒,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也很僵硬。
而此时她站在阳光下,在林久走出去时,她举高手臂笑了一下。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样子和寻常的女孩子没有分别,有一点点的狡黠,但更多的是甜,就是那种站在道旁等待玩伴的女孩子,穿颜色鲜艳的裙子,走路时要挽着玩伴的手。
“陈皇后?她怎么在这里?”系统一边疑惑一边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他看见跟在林久身后的楚服,这个巫女一直以来沉默得像个会笑的人偶,此时她神色不变,却像是被染上了色彩一样,那种鲜活的色彩压抑不住,简直像是要从她身上溢出来。
而林久目不斜视,脚步不停,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悄悄打量着神女的楚服得以松了一口气,她侧过脸,飞快地向陈皇后笑了一下。
然后收敛起笑容,继续保持着沉默的姿态,跟从在神女身后。
系统模模糊糊觉得,在这一瞬间,他同时触摸到了三个女孩子的心意。
可是,女孩子这样柔软的词语,真的可以用来形容林久吗?
系统不能确定。
不过,她现在做的事情倒很女孩子,她在做衣服。
当然不是用布料和针线做衣服,准确地说,应该是在系统面板中【生成】衣服。
“我早就想试一下这个新功能了。”林久对系统说,“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系统迷惑了一下,心想有这个新功能吗,他好像没印象啊?
迷惑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底层逻辑被强制更改,系统毫无迟滞地接受了这个所谓的新功能,还能提醒林久,“【生成】功能虽然可以根据宿主的心意,做出独一无二的定制套装,但是对心动值和【成就】的消耗很大。”
话音方落,林久哗啦啦往里砸了一大堆心动值和一大堆【成就】。
“……”系统心情复杂地说,“我经历过很多宿主,她们花心动值和【成就】都是小心翼翼的,深恨不能将一个成就点掰成两半用。”
林久想了想说,“因为她们赚心动值费很多力气,而我这边心动值想要多少有多少吧。”
系统说,“您完全不谦虚是吗?”
林久没再回答系统的问题,【生成】模式下,崭新的套装逐渐成型,林久左看右看,似乎还算满意,点下了【一键换装】按钮。
霎时间,清凉殿中仿佛腾起了一团火。
此时刘彻恰好走入清凉殿,一抬头眼睛里就撞满了火焰的色彩。
下意识地,他往后退了一步。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并不是一场填满了整个清凉殿的火,而是披在神女身上的衣裙。
整条长裙是一种纯粹的红色,可刘彻从来没见过这种红。
不掺杂丝毫阴霾的色调,只是纯粹的明艳和热烈,裙裾上交织着大片金色光影,金红两色如同在升腾在跳跃,让人想起烧红天际的霞光。
刘彻慢慢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条长裙很美,颜色美,制式也美,八幅裙摆如烟霞一般荡漾在神女脚下,而在绯红的裙裾之外――
这时神女转身,一阵带着金戈气息的脆响声中,刘彻看见神女此时的面孔。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边脸颊在眼下的位置,各以红白两色颜料画了三道图腾纹样。
而在此之外,她还披了一条难以去形容的外衣。
倘若那也能算是外衣。
雪白的丝绦穿束起密密麻麻纯白的铃铛,这些丝绦连带着铃铛一起缠绕在神女的红裙子上,就像是一条试图束缚火焰的长蛇。
神女动作时,铃铛摇晃着发出响声,就发出了那种有金戈味道的声音 。
刘彻慢慢走进清凉殿,自从得到神女的眷顾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对神女产生过如此浓重的畏惧了,而现在那种颤栗感又爬上了他的心脏。
这套衣服,应该如何去形容呢,不是说不美,只是在美之外,更多的是邪异。
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铃铛,在注视着时,会让人错觉是密密麻麻的,雪白的眼珠。
系统呼吸都要不顺畅了,“你把这套衣服命名成【白泽】?好邪异的白泽啊。”
林久没有理系统,那些铃铛只在这套衣服出现时响了一瞬间,然后无论林久再怎么动,铃铛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有点古怪。
尤其清凉殿偌大宫殿,只有神女在其中,空旷得叫人觉得畏惧,仿佛有什么不可知的东西在其中滋生。
就在这种古怪到可以称之为诡异的气氛下,林久在桌案前坐下,然后刘彻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系统一时之间,被横亘在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得不敢说话。
惊破这份古怪气氛的是一声唱名,尖尖细细的侍臣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馆陶大长公主,觐见清凉殿――”
宫室大门旁侧,沉默的巫女楚服猛然抬起头。
系统小心翼翼地问,“馆陶大长公主来了。”
“嗯。”林久说。
她似乎已经对系统的问题感到习以为常,不能系统问,就自动自发自觉地给出了解释。
“刘彻暗示她,或者说逼迫她过来的。”
“理由的话,大概是为了炫耀吧。刘彻现在刚好是大学生的年纪,所以会有这样的心态。”
系统心说我信了你的鬼,神特么的大学生刘彻,这两个名词放一起,正如奶凶丧尸、软萌暴龙一般,充满了一种林久式的神经错乱、精神污染的美感。
第56章 在汉武朝做神女
馆陶大长公主, 窦太皇太后的女儿,景帝的同胞姐姐,陈皇后的生母, 刘彻的姑母兼岳母。
曾经她高傲地说,倘若不是娶了我的女儿, 刘彻这个小孩子怎么能登上皇位。那时窦太皇太后还活着,王鸵惨在馆陶面前退一射之地。
而现在她立在清凉殿的台阶下,深深地低着头, 像一棵被风吹折的芦苇杆。天光照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看起来却黯淡得与天光格格不入。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她不说话, 刘彻也不说话。
然后她终于慢慢弯下腰, 身体像是僵死了一样,弯得很艰难,向刘彻躬身道,“拜见神女,拜见陛下。”
刘彻说, “姑母何必多礼。”
说是这样说,却不见他有什么举动, 稳稳地坐在高位上,一动不动。
和他此前面对田`和王褪钡奶度对比, 变得不一样了。
馆陶大长公主就这样弯着腰, 也不直起身,说, “皇后……阿娇她任性妄为, 这些年来……”
她像是说不下去,声音断断续续的, 前言和后语有时候也拼不到一起,“阿娇无子,这是失德的事情。意图向陛下行巫蛊之术,更是忤逆不顺的大罪。”
声音里忽然带上哽咽了,“陛下行废后之事,是理应如此。只是阿娇她,她……”
系统一惊,“什么,刘彻把陈皇后废了?这才几天!”
馆陶大长公主晃了晃,仿佛站不稳。
系统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从她走进来开始一直若有若无的违和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她封大长公主,秩比王侯,觐见时原本应穿正式的朝服。可此时她穿在身上的是一袭麻葛布衣,风一吹,衣裳贴在她身上,泛出不曾漂洗干净的生青色彩。
是为麻衣请罪。
刘彻终于说话了,“我与表姐这么多年的情谊,表姐如今做出忤逆的事情,我不得不把她废黜。姑母却不应轻信闲言,对我生出疑虑和恐惧。往后表姐就居住在长门宫中,一应用度,皆与从前殊无差别。”
馆陶大长公主像是站不住了,双膝跪地,匍匐着,说了一些谢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