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布鲁斯看到他现在这个模样，得知他将要做的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杰森暗暗猜测着，心中涌动着一丝隐秘的兴奋感。
然而，还没等两人真正对上的那一天到来，艾拉的忌日先到了。
艾拉被葬在了韦恩家族的墓地中，不想暴露踪迹的杰森当然不可能白天大剌剌的去祭奠，于是他选择了半夜翻墙。
那天月亮很圆，天空万里无云，明亮的月光如水银一般铺洒大地，根本不需要多余的照明。
杰森轻车熟路地走到艾拉墓前，将手中鲜花堆叠在了一众花束之上。
他带了一瓶酒，兀自盘坐在艾拉墓碑前，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沉默地打开了酒瓶。
他很想跟她说他这些年的成长，说他这些年周游世界时见到的风光，但一口酒下肚，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很没意思。
他说了，她也听不见。
想了想，杰森最终还是咽下了刚到嘴边的话头。
他一口接着一口喝酒，目光却清明地细细描绘着艾拉墓碑的形状。
在这一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或许只有在这里，他的身体和灵魂才得以真正地休憩片刻。
墓地很安静冷清，除了虫鸣再无别的声响，当月上中天时，连虫鸣也渐渐微弱，以至于另一个奇异的闷响在这空旷的墓地中响起时，才能如此引人注意。
“咚、咚、咚。”
有节奏的微弱敲击声从墓碑后传来。
杰森神色一凝，抛开酒瓶，仔细侧耳倾听。
的确是有声音！
他站起身，细细辨别的方位，等他寻摸到声响来源处时，正好站在艾拉的棺椁之上。
那“咚咚”的闷响仍未停止，听着的确是从这厚厚的泥土下传来。
虽然很荒谬，但杰森的脑中却不可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不，这实在太疯狂了。
杰森不敢相信，在这个念头刚冒出的那一瞬间，他就摇头将其打散。
但那个声音仍旧源源不断地传来，宛若海妖的歌喉，在引诱着海上迷路的旅人。
杰森在那片苦海上飘荡太久了，即便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他的身体却挪动不了半分。
“这不可能。”
杰森兀自呢喃，像是在说服自己，但身体上，却又不可控制地跪在那片泥土上伸手挖掘了起来。
他是如此急切，以至于连个趁手的工具都没有去找，就用双手一捧土一捧土地挖着。
血肉之躯怎么能抵得过泥土沙砾的磨损，他才不过挖到一半，十个手指头就都被磨得鲜血淋漓。
但没了厚重泥土的阻隔，那响声更大了，除此之外，还有隐隐约约的抓挠声传来。
杰森的心第一次跳动得如此之快，若不是还有肋骨和肌肉的阻拦，估计此刻就要跳出胸膛了。
他紧盯着手下的泥土，魔障似的加快了速度，鲜血从他指尖流出，但他却跟感受不到痛似的，仍一下一下地刨挖着。
很快，漆黑的棺面暴露在了他的手下。
“咚咚咚”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了，棺内的人好像也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两人的目光，似乎已经隔着厚重的木板触碰到了一起。
强烈的心跳声成了此时的主旋律。
杰森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棺木盖子，心中却突然泛起一阵恐惧。
若里面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怎么办？
或许这就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很有可能他只要打开这个盖子，就会有致命的武器直逼他的脑袋。又或许，这只是一个针对他的，非常恶劣的玩笑。
但谁会知道他的心结，谁会布置这样的东西来整治他？
杰森的脑海中不由闪过一张张面容。
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恐惧过。
即便年少时面对小丑的撬棍，面对肉体上的折磨，面对死亡的逼近，他都不曾如此恐惧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掉头逃开，逃得远远的，这样，他就不用面对那个未知的，他接受不了的结果。
但理智又阻拦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杰森终于伸出右手，颤抖而坚定地摸向棺盖的缝隙。
只此一次。
杰森暗暗警告自己，即便是受骗，即便是有生命危险，即便可能成为一个笑话，但他仍旧会打开这个未知的结果。
毕竟，万一呢，万一是他想象的那样呢？
只此一次。
杰森在心中重复着，然后猛地一用力，整个棺盖就在他手下被整个暴力掀开。
紧接着，一声小小的惊呼从里头传来。
第30章 苏醒
是她！
是她活了！
杰森不错眼地盯着棺木中的女孩，眼角有泪水汹涌而下。
他缓慢地俯身，生怕吓着女孩儿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将女孩从那逼仄的空间中抱了出来。
她好轻，跟一片羽毛一样。
她又好重，重到杰森差点托不住她。
艾拉蜷缩在杰森怀中，就像一只柔软的小猫，在身子腾空的瞬间，她就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环住了杰森的脖子。
高大的青年将她紧紧锁怀中，顾不得周身一片狼藉，只埋首在她颈间，无声的眼泪浸湿了她的鬓发。
然而艾拉此刻却像是一个丢失了灵魂的木偶。
她呆呆地看着半空，眼神发散，以往甜如蜜糖的琥珀色眼睛此刻看上去也像是一块没有生命力的石头。
杰森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但此刻巨大的喜悦冲击让他顾不上许多，在稍稍平复完自己心情后，就脱下外套，将女孩裹得严严实实地往墓地外跑去。
他必须把女孩赶紧藏起来。
一路紧赶慢赶，杰森将艾拉藏进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中。
艾拉直到被他放到柔软的被单上，才好似回神般，略有些疑惑地偏头看向杰森。
“杰森？”
杰森眼睛一亮，他半蹲在床前，双手拢着艾拉的双手，惊喜地说道：“是我，我是杰森。”
艾拉皱眉，刚想继续说些什么，混乱的记忆就突然袭击了她。
她捂着头，一时间痛得倒在了床上。
杰森被吓了一跳，看着她慌得手足无措。
“8”
艾拉紧捂着头，一波又一波的记忆冲击着她的脑海，各种破碎的画面轮流出现她眼前，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为救杰森而死的，可为什么杰森还会出现在她面前？
难道杰森又死了吗？
艾拉压抑着痛呼，被动式地翻看着自己的记忆。
啊，她想起来了。
她是死了，但8230救了她。
在她濒临死亡时的最后几秒，8230自我解体的播报声果然不是错觉。
它为了救自己，强行用自身的所有能量锁住了她的最后一丝生命力，然后为了真正复活她，又强行用自己做渡桥，从主世界偷渡能量传送给她。
为了不引起主世界的注意，它将一切做得隐蔽又小心，但也因为如此，这场能量传输才会持续三年之久。
在长久的寂静过后，她醒了，但在她苏醒的前一秒，8230也正式消失在所有世界中。
她甚至都来不及和它告别。
回忆完这一切后，灭顶的心痛后知后觉地攀爬上艾拉的心脏，她抓着胸前的衣襟，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
杰森是她的家人，是她的朋友，但8230却比家人、朋友的意义更深。
她和它相伴着走过数十个世界，他们一起消磨掉了漫长的时光，而她亦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亲眼看着它滋生出人类的情感。
他们是家人，是朋友，是搭档，他们在生与死中相依相伴，早就成为了无法割舍的整体。
失去8230，宛若失去自己的半身，那种彻骨的痛根本无法形容，艾拉更希望是自己死去。
杰森不知道艾拉为什么如此伤心，但他的心都差点要被艾拉给哭碎了。
他慌乱地顺着艾拉弓起的脊背，一遍一遍地哄着她，问着她。
“怎么了，艾拉？”
“是哪里不舒服吗？”
“艾拉，你是哪里痛吗？告诉我吧，艾拉。”
杰森虽然焦急，声音却又缓又慢，仿佛稍微重点就会吓到女孩一般。
然而艾拉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她号啕了许久，直到身体里堆积的眼泪都仿佛流干了，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刚从长久的昏迷中苏醒，又遇到强烈的情绪冲击和发泄，即便是铁打的身子都禁不住这般折腾，才停止哭泣，艾拉就神色疲惫地陷入了半昏半睡中。
然而即便这样，艾拉也睡得并不安稳，她在睡梦中也紧皱着眉头，被泪水浸湿的睫羽还不曾干透，又时不时地抽噎一声。
杰森瞧着她这模样，心脏仿佛被谁揉碎了又往地上碾了几脚一般。
但他现在没法发问，即便各种问题堆成了一堆，但他还是不忍心在此刻惊醒艾拉。
他爱怜地将艾拉的头发拢到耳后，轻柔地为她盖好被单，才趴伏在床沿眼也不错地凝视着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但他没办法一直这么守下去，韦恩家族墓园的残局还需要他去收拾，否则不到一天，那边就会将艾拉从他身边抢走。
于是在等到艾拉真正地睡踏实后，杰森才收拾了点东西，急匆匆地出了门。
将墓园的挖掘现场恢复成原样时，太阳都还未曾升起，杰森老练地检查所有遗漏，才踏着最后一丝月色急匆匆地回了家。
一路上，他归心似箭，重型机车的油门被他拧到了最大，就差展开双翼飞起来。
幸好，当他到家时，艾拉还未从睡眠中苏醒。
杰森第一时间去看了眼艾拉，见她没动静后，才空出手将自己的伤势简单处理了一下，又去厨房，掐着时间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再然后，他就搬了条凳子坐在床边，就这样安静地凝视着艾拉的睡颜，一直到她再次醒来。
心脏，在杰森的胸腔里怦怦跳着，时快时慢，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
即便到了现在，他都没有真实感。
眼前的女孩是梦还是现实，在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杰森心中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患得患失。
原本离床沿有个五步远的椅子被他挪成了三步，半小时后，又被他挪成了一步，再半小时，连椅子都被他舍弃了，他直接趴伏在床沿，趴在艾拉两拳之隔的地方，静静地凝视着她，就像是一只有着严重分离焦虑的大狗。
不知守了多久，艾拉终于醒了。
她刚醒，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因躺了太久的虚软感笼罩着艾拉全身，即便她被吓了一跳，却也没办法立马弹跳起身，做出防御姿态。
好在杰森立马直起了腰，远离了她，而艾拉也借此看清楚这张脸的主人是谁。
“杰森。”
艾拉的身心陡然放松，声线中还残留着带着水汽的喑哑，听上去又轻又软。
杰森又不自觉又凑近了些，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嘴唇嗫嚅几下，许许多多的问题在心里不停翻腾，冲到嘴边却变成一句：“你饿了吗？”
艾拉软绵绵地点了点头，看神情还未完全从悲伤中缓过神来。
杰森连忙端来餐食，细心为她摆好切盘，若不是艾拉早早将刀叉拿起，说不定他还会亲手将食物喂进女孩口中。
酒足饭饱，艾拉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溺人的悲痛从她眼底逐渐褪去，她强撑起嘴角，安抚地朝杰森笑了笑。
“你手怎么了？”
艾拉注意到杰森的十个指头都包着纱布。
杰森闻言，却下意识地将手背在身后，连连摇头。
即便青年已经长大成人，眉峰眼角具是能割伤人的桀骜和锋芒，但在艾拉面前，却一如当年年少，像是个还未完全长大的孩子。
“手拿过来我看看。”
艾拉温柔地伸手，等待了一会，杰森才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三年的分别，虽然艾拉看上去也长大了许多，但男女天生的骨架差距，还是让两人的体型相差甚大。
杰森的手刚一放上去，就将艾拉的手尽数包裹。
艾拉不得不双手捧着杰森的手掌，才得以掌握主动权。她将人拉近一步，仔细查看着他的伤势。
还好，并不是很严重，只需要几分钟就好，这般想着，一道莹白的光亮就从艾拉指缝中漏出。
杰森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以至于他一看到那光亮漏出，整个人就跟被针扎了一样，“唰”地一下收回了手。
“不，不要。”
杰森十分抗拒，他的视线扫过艾拉略显凌乱的白发，心中又有恐惧升起。
艾拉不解地偏头看他，直到看到他的视线不住地流连在自己的头发上后，才心下了然。
她没有强求，也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
设身处地，若是她是杰森，被自己爱的人用能力以命换命后，她肯定也再不想看到他用这个能力。
虽然艾拉很体贴，但杰森还是为自己的应激反应感到有些尴尬，他双手插兜，故作松弛。
“你，你刚刚为什么要哭？”
“我一个很重要的人死了。”
艾拉半敛眉目，神色淡淡地回道，她并不准备透露太多，这次新生，她与之前人生的唯一牵绊已断，过往的回忆于她也再无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了，也没必要再提。一味地沉溺于悲伤只会辜负8230的好意，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后，艾拉就决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杰森虽然不知道艾拉说的是谁，但直觉告诉他眼下并不是追根问底的好时机，于是他又只好另转话题。
艾拉沉睡了三年，杰森很愿意为她填补上这三年的空白，两人一问一答，一直聊到黄昏时刻才罢休。
这期间，艾拉将外头的局势了解了个大概，也知道自从她死后，哥谭市又变成了个什么模样。
虽然聊起哥谭就避免不开蝙蝠侠，杰森在话语间也从不避讳这个话题，他会说起蝙蝠侠的一如既往的不杀原则，说起蝙蝠侠日渐加剧的暴戾，说起哥谭在蝙蝠侠手下的变化，但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布鲁斯。
杰森不想提起他，在他心里，布鲁斯和蝙蝠侠从来不是分开的两人，他对蝙蝠侠的怨，都尽数投射在了布鲁斯身上，但他知道，在艾拉心里，这两个身份是分开的。
布鲁斯在艾拉心中，是家人，是父亲。
杰森害怕布鲁斯会将艾拉抢走，所以只字不提，但艾拉呢？
艾拉自己也不知道，但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回避，或许有一天她会重新站在布鲁斯面前，但至少不是现在。
她杀了那么多人，任性地将哥谭局面搅成一摊浑水，然后就自顾自地死去，她伤害了那些人——布鲁斯、迪克、阿尔弗雷德，所以她不知如何再面对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