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路上,不知何时,变成了祁珂在保护她。
阮姝娅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她也不在乎,她只是在等待时间结束。
可原本看不惯她的祁珂却开始学会了为她烹饪异兽的肉,为她采摘新鲜的果实,带她找到新鲜的水源。
他学着照顾她。就像是他的父母一样。
虽然并没有科研理论支持,但在这样逃亡的路途中,以恐惧为养料,在压迫感的驱动下,祁珂控制异兽的能力以一个恐怖的程度开始越级增强。他们渐渐不会再引起异兽的注意,还能够利用异兽来杀死追兵。
在这样遍布着异兽的战场之中,祁珂竟然渐渐变得游刃有余。
他学会了用异兽来干扰杀手的路线,也逐渐开始能够冷漠无情的杀死他所操控的生物。
他用这些生物的肉来喂养阮姝娅,虽然他们是在逃亡,祁珂却仍旧不想委屈了她。
他不想做的比自己的父母更差。
他还欠了她一条命。但这条命,要等到他报仇之后才能够偿还。
祁珂记得,自己的父母有一个好友——凫徯公爵。他不知道他能否愿意收留自己,但祁珂没有别的办法了,从今日开始,他要学会忘记,要学会伪装,还要学会伏低身子,卑躬屈膝。
他还有一个女子要养。
这一路上,他见识到了阮姝娅的娇贵。她实在身娇体弱,跑不快,也跑不动,皮肤会轻易被粗糙的植物划开口子,脚底会被磨破,渗出血来。
祁珂试过背她,但他的身体还没有长得那样结实,于是只能扶着她,他用自己的衣服垫在了女子的鞋中,一点都不怕脏的用干净的水帮她处理脚心的伤口。
阮姝娅已经屏蔽了痛觉,但她仍旧能够感觉到疲累,这样遭罪的痛苦让她愈发委屈,脾气就更不好,于是便会对祁珂一个小孩子发火。
他要带着阮姝娅走去凫徯公爵的封地,战事尚未结束,公爵此时并未回到霁都。
阮姝娅宁愿带着祁珂躲到某个地方,直到副本倒计时结束。
她真的在这一路上吃了太多苦,比她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吃的所有苦都要多。于是她就更讨厌祁珂。
讨厌到把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烦闷的时候说了出去。
祁珂对她很包容,很奇怪,一个小孩子,对一个成年人格外宽容,纵容她的所有脾气,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不会生气了。
有的时候阮姝娅会莫名的觉得,自己越骂他,他好像还越高兴。
高兴什么呢,高兴自己被人需要,高兴他还有用,高兴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希望能够减轻自己的罪孽感,他没有对阮姝娅说过,但阮姝娅足够了解他,知道他更多的是在愧疚,自责,自恨。
他觉得是自己的任性,才害死了父母。也许他更听话一点,父母就不会死。道德感强烈,有良心的人总会这样想,可实际上,是幕后设局的人不愿意他们任何一个人活着。
直到两个人终于在深夜中偷偷进入了凫徯公爵的封地内,他才终于对阮姝娅泄露出了一点真实的心声。
他说他们可以不用再逃了,他说自己会努力赚钱,尽快长大,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他甘愿将自己变成一个工具,他会使用他稀有的异能,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有用的人。
他幻想以后,为阮姝娅绘制出一副拥有希望的画面。他希望……阮姝娅能够留在他的身旁,陪着他,他会继续照顾阮姝娅,她还能够像是以前一样生活,他会给她最好的,甚至能够令她过的比从前更好。
他泄露出了自己的害怕,他怕阮姝娅会离开。
但莫非定律有的时候太过准确,人越不想发生的事,总会在某一日如期而至。阮姝娅当然不可能会永远陪着他,她陪着祁珂渡过了最痛苦的那个阶段,当他们只能够睡在黄沙之中时,阮姝娅没有逃离,当他们只能吃半生不熟的异兽肉时,阮姝娅没有逃离。
祁珂从门外走进来,男生的脸上带着笑意,凫徯公爵答应了将他收留在家中,让他做他的护卫。凫徯公爵表现得很心疼他,没有赶他走,允许了他停留在这里,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庇护所。
他可以接阮姝娅一起去公爵府安排的房子生活,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会一步步达成自己所规划的目标,而阮姝娅不需要头疼操心这一切,她只需要待在家里,做她想要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祁珂推开门。
狭窄室内的一切物品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只除了消失了一个人。
他寻找了她许久,后来当他的能力得到凫徯公爵的看重后,也拜托公爵府中的人帮他寻了许久。祁珂曾经猜测过,可能是因为她不想再跟着他吃苦了,她吃不了苦,也不应该吃苦。后来他又想,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喜欢他,会这样跟着他一路,都只是因为他的父母。于是当他终于有了一个平安的归宿之后,她便走了。
祁珂很擅长怪罪自己,因此这一次,他也在怪自己。压在心底很多年,不知何时,女子的面貌便变得模糊了,与当时的记忆一起,都一同埋藏在了时间的尘埃之中。
祁珂不再有力气翻起尘土,捡起旧日的回忆,于是一直忘到了如今。
祁珂睁开眼眸,这一天与从前的哪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应该压满了灰烬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祁珂记起来了,幼时遇到的那个人,分明与阮姝娅长得一模一样。
他躺在床上,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渐渐笑得歇斯底里,胸腔都疼了起来,笑到眼角滑落下了泪滴,喉咙中泛起血腥。
他终于想起了一切,也察觉到了一切。小时候的阮姝娅,现在的阮姝娅,是一个人,和曾经一次又一次,将他拉出死亡的深渊,陪伴在他的身旁,眸底含着温柔爱意的阮姝娅都是同一个人。
他困守在时间的循环之中,冷漠的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垃圾,直到此时才终于清醒。可他眼前的阮姝娅,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以与他重头来过的阮姝娅。
她是已经看清了一切,被他伤害过无数次,已经不再爱他的阮姝娅。
时间怎么能倒流,愿意将时间为他倒流的神祇,被他自己遗弃了。他怎么能够忘了,他欠了她不止一条命。
祁珂脱力的滚落在床下,前一天晚上,他还深陷在自怜自艾,无法解脱的执拗情绪之中,而此时的他却灰败的像是一张斑驳的旧照片。
祁珂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再也无法取得阮姝娅的原谅了,他也再也没有可能得到她,令她爱上他了。
是他自己将她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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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姝娅一觉醒来,便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她带着起床气,点开系统的界面之后才看清了提示中的内容。
在祁珂的个人界面中,他的好感度被锁值了,不再增加,也不会减少,黑色的好感框看起来有点吓人,满值一百的好感值变成了无法改变的灰色。
乍一看有点像是黑化了。
而当阮姝娅推开房间门,看到跪在门旁边的祁珂时又觉得,那个黑色的好感值框似乎并不是黑化的意思。
阮姝娅从未见到祁珂这样温顺的表情,像是骨骼中的尖刺都被一根根抚平了。他的眼中不再有复杂的爱意,占有欲,想要将她侵蚀吞没的尖锐情.欲。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收敛了一切外露的欲念。
“对不起,姐姐,昨天是我做错了,以后,我不会再做令你讨厌的事情了。”
他深爱着她。
同时也明白了,他不配爱她。
第64章
阮姝娅觉得祁珂变得怪怪的,但仔细探究,其实应该说男子终于恢复了正常,从心怀不轨到学会了恭谨,终于懂得将自己放在合适的位置,不再肖想他没资格想的事情。
如果按照游戏中的术语来说, 这大概是因为祁珂的攻略路线失败,他的线路被永久关闭了?
阮姝娅自矜的想到,她的方法果然起了作用,她在他小时候那么欺负他,副本结束后,祁珂果然没有脸再来缠着她了。想来,他应该也放弃了用与她结婚的方式来利用她,阮姝娅仔细回忆了一下游戏中的种种,祁珂所求便是为了复仇,其余则为权势,他对不起她的,除了借妻子的身份将她视作攀登的阶梯,便是对她的结局冷眼旁观。
结束了祁珂的个人线副本之后,阮姝娅心中的怨气也淡的差不多了,现在她再看到祁珂,似乎心中对他才没有了一丝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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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阮姝娅离开墨提斯学院的第二天,出于身为圣女的职责,她上午的时候便来到了圣教廷做功课。
对平民赐福、在礼堂诵经、学习教廷的术法,阮姝娅按部就班的做了一天标准的“圣女” ,甚至在黄昏时还接受了一场告解。
这一天里教皇的表现都怪怪的,每次与她视线相对,眼眸都不自觉的偏开,似乎在故意躲着她。
阮姝娅没有刻意撩拨人,往常都是她坐在告解室中故意捉弄教皇,今日却变成了她守在隔门后,听着前来告解的人诉说衷肠。
听着听着,阮姝娅渐渐感觉出了一丝微妙来,随着男子轻柔的一言一语,奇妙的熟悉感让她一时恍惚。
这人说的话,怎么那么像是曾经她为了引诱教皇而撒的慌?
她不应该在墙的这边,而应该在墙的那边。
隔门后的人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仍旧在用冷清的嗓音诉说着自己的隐秘情意。
“我在意着一个人,一个……我不应该在意的人。”
开场也是如此似曾相识。
男子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冷香,像是山巅之上干净的雪莲,让人一闻就能够想象出“高岭之花”的形容词。
他迟疑了一瞬,似是羞赧,又似是难以启齿,对她不够信任,因而顿了半分钟,才接着说下去。
“我第一次见她,形容狼狈,卑微至极,任何一个人看到那样的我,都只会默然的离去。而她……救了我。”本应清冷的男子,主动折颈,甘愿为情意匍匐。
阮姝娅托着腮,坐姿格外随意,半个身子趴在了形似桌面的挡板上,听着男子对白月光的暗恋故事。
“我很清楚,她的身份,不该是我觊觎的,可我无法管束我的情感。”男子抬眸,通过那一道缝隙,能够看到另一边女子白皙的下颌。她大抵并不知道自己暴露出了散漫的姿态,身为圣女,却并不将可怜告解人讲述的事情放在心中。
真过分。
面对他的时候恶劣又无情,此时连圣女的本职工作都不好好做。
男子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嗓音愈发轻了,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飘飘零零的落下,“神甫,我能够信任你吗,你会保守我的秘密,至死都不令任何人有机会窥探吗。”
他的态度是如此的虔诚,像他看不清面目的人求一个承诺。
阮姝娅正漫不经心的听着墙后之人的话,告解室的面积不算大,因为特殊的结构,人的声音会显得格外空灵,像是从飘渺的云端坠落。
“当然,这是圣教廷的应尽之责。”阮姝娅调整了一下坐姿,她的脸颊被压出了一片浅粉色,在工作的时间终于伪装出了一副可靠严谨的模样。
她只将了几个字,男子便听出了她的声音。白玉一般骨节分明的长指微折,可显然,另一个人似乎仍旧不曾察觉到他的身份。
这个时间段,来到这个告解室,自然是他有意为之。虽然圣教廷与皇室之间的关系一向疏离,但皇室这些年来仍旧在教廷中埋下了一些钉子,至少能够令他知晓,圣女殿下何时来到了告解室中,又进入了哪个房间。
“神甫…是女子。”男子似有些不安的低声呢喃,他本就因要诉说出内心深处埋藏的情感而不自然,又突然知晓,他要将这样羞耻的隐私展露在一个女子面前,便令他感觉愈发的束缚拘谨。
“在神祇的面前,人类没有性别之分,你只需要将我当做一个石头,一株花,一座与女神沟通的古钟。”阮姝娅很有职业道德的宽慰。
男子银色的眼睫低垂,他此时在她的眼中仅仅是个陌生人,可偏偏这却是阮姝娅给予他耐心与温柔最多的一次。他的唇角浅浅扬起一抹泛着冷意的弧度,轻声说道,“白日时,我是高贵的令人艳羡之人,我在宴会中与她共舞,似能够与她般配。可无人知晓,晦暗之处,我的母亲忽视我,我的兄弟厌憎我,我像是被遗弃的家犬,任何人都能够随意折辱我。”
告解室中,他们彼此看不到样貌,因此男子能够毫无保留的讲述出在他身上所发生的难堪遭遇。
“我的情感单薄,像是一个天生无心的怪物。可在见到她后,我不知为何,想起了儿时拥有的一只猫。”男子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眉眼柔和下来,真真假假的陈述混合在一起,渐渐似乎连本人都分辨不清,哪些是真,哪些又是他的谎言。
“它是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它的身子很柔软,可以被我轻易的抱起来楼在手臂之中,它如此的柔软而脆弱,像是一团柔软的云。可它被我的兄弟掐死了,我没能够救它。”
阮姝娅原本还在认真听着,在忏悔人讲到那只猫时,她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这个故事,似乎有些耳熟,而男子的声音,她仿佛也曾经在其他的地方听到过。
“直到我遇到那个女子时,我才意识到,我似乎又一次,拥有了想要珍惜的东西。”
谎言。
骗子。
阮姝娅终于记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姬伽尘,帝国的皇太子。
阮姝娅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人在无语到极点时是真的会笑出来。有时候恶劣的事情做多了,原来是会有报应的。就比如她曾经利用过告解室来故意让教皇误解她喜欢他,现在姬伽尘就有样学样,不知道从哪里寻找到的法子,拐弯抹角的用同样的方式来隐晦的向她表白心意。
这些乙游男主真是一个比一个会勾引人,见她不上钩,就开始主动贴上来搔首弄姿。
阮姝娅记得很清楚,她做猫的时候,可不是被姬屺琅掐死的,真是为了博得她的爱恋与同情满口谎言。
姬伽尘斟酌着语言,仔细想着,什么样的陈述能够令阮姝娅发觉他的身份,又能够让她心软,还不落下乘,将主动权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人人都将我当做居于高处的琉璃盏,可我幼年丧父,母亲对我忽视,我不知道要如何爱人。因此…我骗了她,神甫,这就是我的罪过。”姬伽尘的视线落在那一道狭窄的缝隙处,似乎想要通过那道缝隙看清楚阮姝娅的容颜。
阮姝娅挑了挑眉,若对面此时是正常的忏悔者,她当然不会吝啬自己的安慰,但面对的是心思剖测的姬伽尘,她似乎就没有必要保持善良了吧。
“你,骗了心爱之人什么呢。”女子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平淡的令人一时无法分辨出她的想法与情绪。
“……为了与她相处,我戴上了面具,假扮为卑贱的陪侍,甘愿服侍她,只盼能够与她多一些亲昵的时间。”姬伽尘的声音中流露出几分落寞与自嘲,“我的身世令我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亲近她,对她显露出我的心意。因此,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得到陪伴她的资格,即便在她的眼中,我不过是可以被随意对待的替代品、没有自尊的玩物,我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