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秋上前一步,仔细观察司明明的神情,看到她眼中除了对新疆美食的憧憬简直空无一物,确定了她没因为他几天的杳无音讯而生气。
老人们不愿跟他们一起出发,两家老人八百个心眼,她沟通了几次,结果是各自安排,婚礼当天现场见。老人们也不傻,大概看出这两人的婚姻是儿戏,也因此不想投入过多的感情。但又偏要有一场婚礼,那就趁机出来玩。这样一想再好不过。
所以司明明租的车只装他们两个人,他们将在一起度过一段于他们而言漫长的旅程。苏景秋这会儿开始了穷讲究,非要先找个地方将自己清理干净。他说:“我不允许自己邋遢地踏入这片美丽的土地。”
“但你允许你邋遢的身体踏上飞机玷污蓝天白云?”司明明看了眼时间尚早,就没有反对,而是陪他去开了一间日间房。
其他真正的夫妻去酒店,堂堂正正;而他们两个看起来像在偷情。苏景秋录信息的时候,司明明安静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好像与他不熟一样。酒店前台让她扫脸,她缓慢到前面,扫脸,不情不愿。
“搞的像我绑架你似的。”进房间的时候苏景秋无情嘲笑她:“没开过房啊?出差不住酒店啊?”
司明明发觉那天以后的苏景秋变得很有进攻性,好像能从攻击她的过程中获得一定程度的快感。司明明不愿与他一般见识,伟人都说了“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这都要等待好的时机。
她做到窗前的小沙发上,对他说:“你去洗。”
苏景秋大咧咧一个人,又觉得两个人毕竟已经到了那个程度,当即在司明明面前“宽衣解带”起来。当他健壮的上半身露出,司明明一瞬间想起那天的某些场景,目光就聚焦起来。她露出初入职场听老板布置任务的神情来,歪着头,专注而认真地研究这具可人的身体。
“你想不想摸?”苏景秋问,学网上的擦边男那样,用掌心在腹部拍一拍,自上而下摸一把。太恶心了这也。擦边男也不好当啊。他心想。
“你的腹肌吗?”
“不然呢?”
司明明还真动摇了一下,目光缓缓向下,目露精光。苏景秋被她看得不自在,手指了指司明明要她别太放肆,快步去了浴室。
水哗啦啦的,一直从头顶浇到两个人心头。几天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并没累垮苏景秋的身体,他想到外面有个女人在等他,这个女人是他的合法妻子,而他们已经有过亲密的接触,这都令人心猿意马。
苏景秋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自认对郑良的爱那么纯洁,但当她结婚后,他决定继续向前时,他这么轻易地就跟一个女人上床了。
尽管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苏景秋一边洗澡一边鄙夷起自己的爱情来,爱情和欲望将他劈成了两半。外面等待他的司明明很安静,苏景秋关掉水龙头,听了一下,她不知在干什么,一点动静没有。
苏景秋走出去,看到司明明正盘腿打坐。他早就对她这样奇怪的行为见怪不怪,她练太极、打坐、养生,好像她的心灵已经迈入了中老年行列,提前找到了安宁的归处。
司明明唯有用打坐才能按捺住自己的悸动,她的经血汩汩的,两个小时就要换一次卫生巾。偏她在听到浴室的水声之时又起了色念,唯有打坐以求平静。
苏景秋又回到浴室吹头发换衣服,等他出来的时候,司明明已经拉着行李箱站在那里,对他说:“走啊!上路啊!”
他这一生都没遇到过这样的女人,他脱得干净她毫不动心。给她个机会她都不珍惜,还舔着脸跟他说:“走啊!上路啊!”
上个屁路。他身体后仰跌到床上,耍起了无赖,任司明明如何哄骗他他都不肯走。
“那你自己留这,我去参加婚礼。”司明明耐心有限,也没有哄“大小孩”的瘾,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拉着箱子就走,人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腾腾腾脚步声,苏景秋跑了过来,一把拦腰抱住她,将她抱回了床上。
苏景秋学坏了,他觉得对待司明明这种人就得有股无赖的劲头,任她如何踢打他都不为所动。他迫切想证明自己的魅力,把头埋进她颈间,嘴唇拱来拱去,拱得司明明又烦又痒。捧着他的脸就亲上了他嘴唇。
苏景秋下意识闪躲,被她狠狠搂住脖子,她故意恶心他,将舌向他口中送,他越躲她越追,终于纠缠到他的。
那次亲热的时候他只短暂亲吻她的嘴唇,手只在她胸前停留了一下。司明明又不傻,枕边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心知肚明。偏他又要招惹她,她就想给他点厉害瞧瞧。
“我输了。”苏景秋推开她:“我不逗你了。”
“是吗?晚了。”司明明又拉回他。
这次她没激进,轻轻含住下下唇,蛊惑他:“苏景秋,你的洁癖不允许你亲女人哪里?”
第23章 一块石头(三)
苏景秋直觉一股热血冲上天灵盖, 要炸开他头骨一样。司明明是练过什么神功吗?为什么每次当她想控制他的时候,无论他怎么挣扎,她的手臂都能牢牢禁锢他?
“司明月, ……
“司明月, 你脑……
每当苏景秋要对司明明口出狂言,她就咬他嘴唇, 咬完就离他远一点看着他。这跟在那个在床上无比保守的人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苏景秋甚至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克服洁癖是一件很难的事,庆幸的是这一天的苏景秋忍住了给司明明过肩摔的冲动, 默默咽下了自己种出的苦果。司明明适时收手,挑衅似地问他:“走吗?上路吗?”
苏景秋恨不得捏死她,但他又实在下不去这手。怎么还怜惜起司明明了?两个人别别扭扭下了床,司明明又故意向前凑,苏景秋下意识一躲。
“你对你喜欢的姑娘也这样啊?”司明明嘴欠起来:“那你怎么谈恋爱?姑娘觉得你不喜欢她。”
“少管。”苏景秋瞪她一眼,被她制服得垂头丧气的, 跟在她身后出发了。
新疆真的好美, 期间两位母亲时不时消息骚扰,同步她们各自的旅行进度。聂如霜说这样的公费旅游真开心, 妈妈不介意你多办几次婚礼。这婚礼是聂如霜要求办的, 她虽然嘴上那么说, 却还是私下问司明明:夫妻关系和谐么?
司明明当然知道聂如霜指的什么, 为了不让她担心,就回:“和谐。”
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的苏景秋呸一声:“呸!哪里和谐?嗷嗷叫嗷嗷跑, 不管别人死活。”眼一挑:“和谐吗?”
司明明故意朝他面前凑,他不自在又转身走了。两个人就这样小吵小闹到了地方, 路上有时互不搭理,有时有突来的热情。互不搭理的时候当对方是空气人, 热情的时候就随便聊些什么。互不搭理的时候不觉得别扭,热情的时候也不觉得刻意。
他们似乎探索到了适合他们的相处之道,用顾峻川的话说:“老”两口上路了,他们的相处之道就是各凭感觉、各由心意,谁都别装逼。
糙了糙了,你这么说话过于糙了。苏景秋还文明上了。
婚礼的那一天于他们而言其实是很普通的一天。因为没有厚重的情感打底,两个人都分外轻松;也因为他们的态度,双方父母也没有过度表演。即便第一次见面,聂如霜和王庆芳却一见如故,用她们平常在广场上、牌桌上习得的社交手段迅速地俘获了对方的芳心,并一致决定回北京后时不时约个牌,哪怕那俩缘分尽了,咱们老姐妹的情谊不能断。
都觉得这段婚姻长不了。
这原本该是一场庄严的、肃穆的、温情的、壮阔的婚礼,天地作证,万物作证。原本要举行婚礼的两个人还剪辑了影片,司明明看过一眼。影片感人至深,记录了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的每一个感动瞬间,可惜最后他们分手了,用不上了。司明明觉得如果给他们的电影加上最后一部分“背叛”,那就是一部纯粹的优秀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了。这样的婚礼被司苏二人“继承”后的样子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了。
首先是新娘拒绝穿整身白纱、新郎也拒绝那身雪白的西装,两个人不约而同在典礼开始前反悔,要求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上台。最终司明明穿了一条烟灰色修身正装连衣裙,头上随便披了一条白纱;苏景秋穿了一条烟灰色西装裤,一件黑色衬衫,两个人站在一起,勉强找出了同色系,拼出了半个情侣装模样。
其次是司仪的主持词,深情得令人憋不住笑。苏景秋摆手:罢了罢了,也没有外人。说点有用的。什么有用?好像也没什么有用的。那就这样吧。苏景秋放弃了,待会儿谁笑谁是狗。
最后是现场合影。仪式前摄影师一直操着广普喊:靠一靠啊!喂!靠一靠啊!这俩人死活靠不对。摄影师赚这点糟心钱,一个劲儿摇头,悄悄问司仪:“这俩是真结婚吗?”司仪也摇头,谁知道呢!
尽管不伦不类,但风景实在壮阔,让苏景秋的心按捺不住激动了一下。就一下,让他拿起手机,给顾峻川和高沛文拍了几张照片。
近处是青草碧连天、群山叠翠、湖泊闪耀、繁花遍野,远处是雪盖山头,天为穹庐。自由清凉的空气涌入鼻腔,令人心醉。倘若身边换个可心人,那可真是千金不换了!
然而这一切都由巧合而来,他们抱有不同目的,在想结婚的时候遇到彼此;他们本不该有婚礼,但机缘巧合借用别人一场现成的婚礼;他们毫无准备,毫无期待,却在此刻被天工开物震撼。
哦不,被震撼的不是他们,是苏景秋一个人,因为司明明这会儿去吵架了。
司明明很久没生这么大气了。
她在跟白杨吵架。因为张乐乐前一天还好好的,这一天突然就辞去了工作。张乐乐辞去工作的事,司明明本不该过多干涉。她也曾开解陆曼曼:乐乐是成年人,我们要尊重成年人的选择,她有能力为自己兜底。
但白杨突然给司明明打了一通电话,他在电话里指责司明明和陆曼曼对张乐乐的生活干预过多,并要求她们不要离间他和张乐乐的感情。
这是近十年来,白杨唯一一次激烈反抗。司明明最初是在解释,她们并没有干预张乐乐,而是给出作为朋友的建议,也没有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但白杨紧接着说的一句话让司明明动了气。
他说:“如果没有我,张乐乐绝不会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她会跟你们一样,漂泊、动荡、看起来光鲜亮丽,但人生毫无指望。会像你们一样可怜。”
司明明对后面那句话无感,她认为那是她和陆曼曼自己的选择,别人有权指摘,她们有权不听。但她对前半句话无法接受。在白杨的口中,张乐乐好像是一个没有用的女人,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来。张乐乐变成了他的附属。
司明明强压着怒火对白杨说:“你说我和陆曼曼什么我不介意,但乐乐是你枕边人,你确定要这么说她吗?你就这么看不起乐乐吗?那你当初要死要活跟她结婚干什么?给自己找保姆、免费妓女、找一个生育机器吗?”
“你不要把话说这么难听!”
“不是吗?难听吗?那你那句话什么意思?你他妈今天跟我说清楚!”司明明用力捏紧电话,意识到她冷清的婚礼现场为数不多的人都在看她,她的爱人也瞪着那双有神的大眼看着她。她转过身去,向远处走。牧师在她身后喊:“马上要吉时了!”
母亲聂如霜也对她喊:“马上要吉时了!”
司明明回头看看四个老人,再看看苏景秋,她恢复了冷静,对着电话说:“白杨,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现在我要去结个婚,你给我等着,三十分钟后,咱们把话说清楚!”
她知道,人生根本没有所谓的吉时,张乐乐结婚时算八字、算接亲时间、算准每一个环节的踩点,如果真的有吉时,那白杨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根本没有吉时。但司明明也知道,尽管她如此认为,但在场的老人们很有可能不这样认为。她任由工作人员为她头顶戴上白纱,心里在措辞跟白杨接下来的沟通策略。她不是为了跟白杨闹掰,而是为了让白杨认清:他的妻子是一个很棒的女人,不是他的附属。
当她愣神的时候,苏景秋走到她面前,推了下她肩膀:“嘿!我说这个姑娘,你最好给你爷们笑一个。”
司明明就对他扯出一抹笑:“你放心,我保证让老人们高高兴兴。营造出我们的生活将充满阳光的假象。”
“那可真是要仗着你的演技了。“苏景秋带笑不笑:“演不好今天咱俩死一个。但话说回来,咱们老人比咱们还不认真。”
化妆的小姑娘往司明明脸上扑粉,苏景秋在一边嘲笑:“再扑就变成女鬼了,快别来这套了!”
这正合司明明心意,她跟苏景秋一个想法:扑那么厚做什么?都看不出是她自己了。她就这样,略施粉黛也算好看,除了眼神太凌厉。化妆师小姑娘见这夫妻二人都想凑活了事,好歹他们底子好,随便搞一搞也能糊弄过去,于是草草收场,提着自己的小化妆箱去一边候着了。
依惯例,结婚前的男女总有些感慨,或四目相对泪眼朦胧,或捧腹大笑欢天喜地,总之在这一天说的悄悄话都该算深刻的。司明明和苏景秋也想学他们,二人商量着好歹夫妻一场,今天虽借用了别人的婚礼现场,但也该对彼此说几句真心话。司明明就让苏景秋先说,想看看她老公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苏景秋倒是认真思考了,咳了一声:“过来人都说夫妻之间,只要有爱可做,就不会散场。”
“狗屁。”司明明打断他:“你是不是想说那我们就做到散场?”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你自己的思考和表达方式非常单一吗?”
苏景秋还不服气,但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如此。就把皮球踢给司明明:“那你说。”
“要我说,我们应该打心眼里尊重对方,对方不喜欢的事不能逼迫去做。”
“那得看什么事儿,比……
“司明月!苏景秋!你俩赶紧的!”聂如霜和王庆芳打断两个人推心置腹的念头,要他们赶吉时,赶紧上台。到底是没有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站在司仪面前,两个人都觉得这也太好笑了,憋了半天,忍不住同时噗一声笑了,都是狗。王庆芳和聂如霜互看一眼,暗暗交换了意见:这俩的婚姻的确是个儿戏,咱们也别给自己添堵了,凑活着吧!但老人不扫兴,该鼓掌鼓掌,该嗷嗷喊嗷嗷喊,该抹眼泪抹眼泪。
抹眼泪的时候也挺好笑,是聂如霜先哭的。她想起自己含辛茹苦把司明明养大,结果司明明一身反骨,连结婚都不走寻常路。而自己竟然还要配合这个不孝子在这强颜欢笑,于是潸然泪下;王庆芳看聂如霜哭了,心道这紧要关头自己可不能输,想起前几天牌桌上接连失利,觉得自己在雀坛上要失却一席之地了,一时之间悲从中来,也就哭了出来。
这各怀鬼胎的场面属实好笑,司明明对苏景秋使眼色:看,比咱俩演得都好。
苏景秋意会,也挑挑眉:不定想起什么糟心事了。
对仪式都不上心的两个人,在最后拍照的时候却又改了主意都积极配合。苏景秋尤其甚,各种拿捏摆拍,好像给时尚杂志拍大片,势必要搞出些大动静来。还拉着司明明跟着他一起疯,美其名曰:到老了想起今天不是孤身一人犯傻,也算有个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