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秋闲来无事的时候将他和司明明寥寥无几的聊天内容都看了一遍,得出结论:司明明这厮只有在对他用心机的时候才会跟他多说。
司明明这个坏女人!
他一生气,就决定恶做剧,给司明明拨了一个视频。司明明没看清,顺手接了,看到视频里的两个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挂掉的瞬间,胡润奇凑了过来:“走,一起下飞机。”
苏景秋看到视频里一闪而过的影子,认出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弱鸡装逼gay男”,火气一下蹿到了头顶。
“你跟那个傻逼一起出差?”
“你跟对你有想法的傻逼出差,但你对我只字未提?”
第44章 一场意外(四)
司明明愣了下, 没觉得胡润奇重要到需要跟苏景秋报备的地步。在她的认知里,胡润奇是他们生活的无关人等。苏景秋竟然要在乎一个无关人等,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了。
这等同于司明明跟苏景秋酒吧里每一个女酒友较劲、在乎他健康餐厅里的每一个女回头客。这怎么能行?这日子不过了吗?
“冷静。”她回苏景秋:“不要闹。”
像哄小孩, 管点用, 有限。苏景秋有一瞬间想飞到深圳去跟她当面对峙,但想到自己好歹也算是万人迷男子汉, 不至于沦落至此。但他暗戳戳记下司明明一笔,决定他日再与她好好算账。
那头司明明和胡润奇一下飞机就赶去总部开会,司明明一直没去找胡润奇问叶惊秋的事。这有什么可问的呢?胡润奇故弄玄虚, 不过是要引她入瓮,他真当司明明脑力不如他,要由他摆弄。
司明明不仅不问,还散了会就抱着电脑走,连商务午宴都没参加。最后是胡润奇撑不住了,在下班后对她说:“楼下咖啡厅, 我跟你说一下你那个秋子同学的事。”
司明明这才随他去。
说真的, 从一个完全不太相干的人口中听说故人,这感觉很神奇。司明明依稀拼凑起一个印象, 成年后的叶惊秋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 他应该不会再对着墙壁或抱着人痛哭了。也不会跟谁支着胳膊干仗了。
他身上的一切都随他自己的心情来, 司明明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是因为在新加坡那偶然一瞥的他头发并不长,但胡润奇见到的他却梳着一个道士发髻。司明明三十年的人生并未遇到过多少惊奇, 叶惊秋算是一个了。在她那些无趣的、干枯的、暗淡的生活记忆中,叶惊秋的确是有些颜色的。
胡润奇口中的叶惊秋是一个开悟之人。
他跟随同伴混进了他们的酒局, 被女士们包围。女士们鲜少见到那样有东方韵致的男性:清风朗月、衣袂飘飘。他被女士们包围着,醉倒在他的东方故事下。后来他寻清净, 躲去角落里,遇到了同样躲清净的胡润奇。
他们聊起司明明。
叶惊秋说:司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再没别的了。
司明明纳闷自己什么时候成为叶惊秋最好的朋友了?他们不是见面就吵架吗?司明明这样想着,跟胡润奇说了再见。
与胡润奇的谈话多少对司明明有些影响,她承认自己一下就被拖回到少年时光里。
“叶惊秋!”十七岁司明明大声喊:“叶惊秋!我看到你爸爸了!”因为激动,后背的书包随着跳跃一颠一颠,她兴奋地指着鼓楼方向:“你爸!我看见你爸了!”
奇怪,她只见过叶惊秋爸爸一次,但他却记得那个男人。可能他太过特别了,他的打扮、神情、气质都与周遭的一切人或事格格不入。她看到叶惊秋的爸爸捧着一个铜钵,消失在鼓楼尽头的人海里。
叶惊秋跑到她面前:“在哪?”
“那边!”
两个人齐齐向人群里挤,陆曼曼和张乐乐跟在身后大声喊:“慢点!你们慢点!”
那时陆曼曼的嘴就挺损了,一边追他们一边跟张乐乐抱怨:“叶惊秋他爹怎么跟蚯蚓似的,钻到土里就不见了啊!”
他们在人群里穿梭,都希望能追上叶惊秋的爸爸,可他们一直追到人群之外,追到天色渐暗月上枝头,也没找到。
叶惊秋倚着一棵树,模样十分可怜。陆曼曼看不下去,就给他买根冰棍:“吃吧,吃完心就更凉了。”
张乐乐在一边打她一下,让她少打击叶惊秋。司明明呢,抢过冰棍吃了起来,跑热了。
“我爸前几天给我写信说他在五台山。”叶惊秋说。
“那你回信了吗?”张乐乐问。
叶惊秋摇头。回什么回?邮戳是福建的。他爸骗他。
“我不懂……陆曼曼一边啃冰棍一边说:“你爸妈断情绝爱,那是怎么生出的你?”
张乐乐又打她,她快速闪开,大声说:“难道你们不好奇吗?叶惊秋爸妈都云游了,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变的啊!”
“我也好奇。”叶惊秋说:“我一定会揭开这个谜底。”
那么叶惊秋揭开谜底了吗?这太神奇了。关于叶惊秋的答案,占据了司明明头脑很长时间。她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朋友究竟去哪里了。胡润奇说叶惊秋只在那里短暂停留了半个月,然后就又背上他的大背包走了。至于去哪,他没说,别人也没多问。
叶惊秋或许是在寻找自己生命的真谛吗?
那天他们几个高中生难得和平坐在一起,陆曼曼一直在问叶惊秋有没有从他父母的言行中发现什么,比如他会不会是抱养的?张乐乐见叶惊秋又要伤人,就小声对陆曼曼说:你放过他吧,他看起来快要崩溃了。
“我在帮他分析真相。”
她二人说完话,回过头去看到司叶二人都耷拉着脑袋坐在那,将左腿伸出去,脚尖在地上乱划。偶尔抬头看一眼路人,神情也是惊人的相似。
陆曼曼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捂着嘴巴含糊道:“他们……会早恋了吧?”
张乐乐也这样觉得,不然司明明这种人怎么会跑那么远帮别人追爸爸!
“回家吧。”那时的司明明对叶惊秋说:“别太难过了,毕竟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叶惊秋就看看她,再看看一边的两个少女,说:“你们仨,的确应该做朋友。”
“为什么?”司明明问。
“因为你们都很烦人,各有各的烦人。”心情糟糕的叶惊秋指着陆曼曼说:“她嘴太欠,张乐乐爱装老好人,而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你们三个有且只有彼此,你们再也交不到别的真心的朋友了。”
“你再也找不到你爸妈了!”陆曼曼还击。
后来她们承认,要么叶惊秋给她们下咒了,要么他一语成谶了,总之她们后来竟真的交不到别的朋友了。
司明明一直思考着这些事,到酒店以后才想起她家里还有一个“娇妻”没哄好。这会儿再翻过去看,意识到自己对苏景秋过于程式化了。司明明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爱人,苏景秋一片赤诚,对照出了她的冷淡凉薄。尽管那并非她本意,只是因为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苏景秋太可怜了。
司明明决定哄哄他。
“老公。”她给他发消息。
“打视频,否则别说话。”
苏景秋偏要治治司明明的臭毛病,视频而已,她早上那么慌张,好像他触犯了什么天条。苏景秋不懂司明明为什么这么抵触。
“视频里的人都好丑。”司明明回。
“?”
“好吧,你不丑,我丑。”司明明又回。她的确这样想,镜头里那一张大脸,怎么看怎么别扭。她也不懂别人对视频的热情,比如自己的亲妈聂如霜女士,跟好姐妹视频,手机放在那,各忙各的,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有一次司明明凑上去,看到对面正用视频当镜子,看脸上新长出的老年斑。司明明吓了一跳。
苏景秋见识到了司明明的条条框框,跟司明明彻底熟起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会在心里设置很多很多道防线,那防线关乎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旦碰触到了哪一条,她就立马“张牙舞爪”,让你回到自己该站的位置去。
“那你跟我说,为什么跟那个人一起出差没有告诉我?”苏景秋又问。其实他已经消气了,因为他这一天也没闲着,先是自己生了会儿气,紧接着跟他的好岳母狠狠告了司明明一状。那头聂如霜听说这事,也气个够呛,但还是安慰苏景秋:你放心,我们明明看不上那样的。
“因为觉得跟你没有关系。”司明明如是说道:“苏景秋,我们的生活中会往来很多很多异性,是不是每一个相熟一点的都要报备啊?”
司明明这个问题真是问住苏景秋了。他愣了半晌回答:“喜欢的要报备?”
“那喜欢你的人可太多了。你妈说喜欢你的姑娘都闹到你家楼下,给你送花、唱歌,还有人跟踪……你现在都跟我报备。”司明明以攻为守,决定用这种方式让苏景秋共情她的处境。
苏景秋却说:“那好啊,你现在最好拿笔记一下,我今天从头到尾给你报备一下。”
“你是不是在跟我较劲?”
“我是在跟你坦诚。”
“你未免也太坦诚了。”
苏景秋笑了声。他就喜欢司明明这认认真真的劲头,逗她可太有成就感了,一旦她上纲上线,他就觉得开心。所以王庆芳说他有病一样,总是自讨苦吃。明明技艺不精,还总要跟人比划。
“我就要跟她比划。”苏景秋说:“过日子呢,两个人不比划,怎么能行?”
他哪里知道日子怎么过?不过就是凭心意而已。
司明明察觉到苏景秋在逗她了,羞愤叫一声:“苏景秋!”
“怎么?就许你天天给我下套,不许我偶尔反抗一下?”苏景秋有点得意:“喜欢你才让着你,不喜欢你我管你是谁。”
“那我该谢谢你是吗?”
“谢吧,真诚点。”
他说完就给司明明拨了语音,到底是照顾了司明明的界限感,给她留了空间。司明明接起电话,听到苏景秋问她:“还有别的吗?”
“什么?”
“做爱不能换姿势、不愿意见彼此的朋友、不能打视频电话、开车要听那个电……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司明明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非常有边界感、对人很疏离且强势的人,只是她的表现方式又很有礼貌,所以很难被人发现,或引起强烈不满。苏景秋是第一个明确提出这个问题的人。
他看起来粗枝大叶,似乎从没关注过这些,但他竟然都知道。
“我也说不……之有很多。”司明明很真诚:“对不起啊,让你受委屈了。”
“那有什么委屈呢?谁没点自己的癖好啊?”
“我事儿太多了也。”司明明故意这样说。
“别,别这么说。不事儿就不是司明明了。”苏景秋是真的觉得这没什么,虽然有时他会因为司明明的行为有心理落差,但他的确能理解。
“那好吧。感谢你的宽容。”司明明看了眼时间,她该睡觉了,但她没着急挂断,而是说:“我感觉视频一下也行。但请你不要用奇怪的东西对着镜头,比……殖……么的。”
苏景秋又察觉到脑子轰一声。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他是那种暴露狂吗!
“不,你失去机会了。”苏景秋说完就挂断了语音,又低头看了看□□。电话响了,司明明拨了视频过来。苏景秋的手在拒绝那里晃了一下,就一下,就按了了接起。
“哼。”他说。他在酒吧外面,背景就是他的招牌和灯箱,以及走来走去的人。
“你挺好看。”司明明说:“镜头里的你很好看,比声音具体。”
苏景秋很受用,用手抚了抚心口:“你认真的吗?”
“当然。你算我认识的人里顶好看的了。”司明明盘腿坐在床上,视频也要端端正正。格子睡衣的衣扣一直扣到脖子下。
苏景秋将手机移远移近地看,一瞬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跟司明明过了半年日子了。
“司明明,半年了,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第45章 一场意外(五)
以司明明的思考方式来说, 这个问题很抽象了。她还真的想跟苏景秋深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于是她说:“这个应该从哪些方面来说呢?思维模式、性格特征、行动方式、身体素……等,因为是这些复杂的因素构成了人。你问的具体是?”
苏景秋又被问住了。很好,他发现他根本没法跟一个理性的人探讨这样感性的问题。按照一般人来说, 当其中一个人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的时候, 另一个人就会明白这后面或许会接着一次表白。没有意愿的姑娘会直接说“你挺好的但我们不合适”此类,有意愿的姑娘则会小鹿乱撞。
而司明明, 下意识将人进行了拆解。如果换别人,此刻一定会生气。但苏景秋不是别人,他迅速调整了思路, 觉得能从司明明那里了解她对自己的看法也不错,于是回答:“方方面面,你想怎么说都行。”
司明明就真的跟苏景秋交换起对他的感受来。首先从思维模式角度来讲,苏景秋并没有非常明显而稳定的指征,他能视情况进行切换;性格特征呢,非常明显, 坦率、直接、热忱、仗……行动方式, 能顾全别人感受,敏捷、迅猛, 但有时略为粗暴…
“等一下。”苏景秋打断司明明:“你说我粗暴, 是因为那天你让我浅点, 而我没听你的吗?”
“哈?”司明明愣了。但转而又笑了, 她知道以苏景秋的脑力来看,他或许记不了太远的事。近期发生的事是他辩证、思考、演绎的主要取材来源。
苏景秋也忘了此刻探讨问题的初衷, 就认认真真跟司明明探讨起来。而司明明在此时也问他:“那你呢,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苏景秋想了想说:“抱歉我没法像你一样理性,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对于你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你真特么是一个哪里都在我心头的人。”
这一句意外的表白, 让司明明安静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依稀是快了一点,手抚上去,“咚咚咚”鼓动着她的掌心。这感觉她并不熟悉,但又似乎不赖。尽管如此,她还是对苏景秋提出了要求:“如果你能把“特么”两个字去掉,那么对我的褒奖就更立体了。”
“你真是一个哪里都在我心头的人。”苏景秋依言去掉,得意地补充一句:“学着点吧!司明明!表达爱意不丢人!爱一个人也不丢人!”
“谢谢你,苏景秋。”司明明有些感动:“我是在认识你以后,才知道原来人和人之间也可以是这样的。那原本该是存在于书本里、影视剧中的故事,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是被塑造出来的。”
“不是。”苏景秋说:“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以后,就是这样的。这是爱的表现形式,你没有见过,无非是因为你没爱上过任何人罢了。”
“对不起,苏景秋。”不知为什么,司明明有点难过:“结婚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故事会向这个方向发展。我本意只是想维持一场婚姻,而非陷入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