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明对这些东西真的没有欲望,公司班车发车早,她想多睡会儿,就把聂如霜淘汰下来的车借来开。这车也有十多岁了,在日新月异的北京街头,一眼就能看出老气来。有时她开车排队干点什么,很多车都要夹她的塞,可能觉得她人穷志短好欺负,不小心蹭到她的车不用赔太多钱。
她们到的时候张乐乐已经提前占好了座,菜陆续上了。一一在她自己的婴儿车里睡着了,藕节似的小腿搭在婴儿车边上。陆曼曼虽然是不婚不育主义,但对别人家的小孩却很喜欢。不停地捏一一脚丫,还欠儿欠儿地说:“哎呀呀呀!这什么触感啊!肉嘟嘟的真好玩!”
“好玩你自己生一个。”张乐乐逗她。
“你可以再生一个送给我。”陆曼曼揽住张乐乐肩膀:“行吗?张乐乐女士。我看你对生孩子很是有热情。让你家白杨努努力,再来一个。”
“不着调!”张乐乐拍打陆曼曼,让她滚远点。陆曼曼才不,缠着张乐乐让她公布下一步的造人计划。
张乐乐当然不肯再生,一一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心力。尽管她努力恢复产前的身体状态,但有时她照镜子仍旧能看到自己的疲态。还有白杨,匆匆回来一趟,这一次终于认真完成了生育后的第一次真正的彻底的房事。
但是有哪里变了。
张乐乐从前是很丰沛的人,她不太需要别人的调动,只要凭借着她心中的那股子爱意,就能完成初始的准备。可那天不是。白杨调动她很久,也只是初见成效,最后张乐乐拉开抽屉,用了陆曼曼送给她的润滑液。
或许是太辛苦。
产后感觉离白杨远了,他的工作性质又是那样,一直在外出差。每次他回来,她都急于证明自己的魅力,一次又一次努力,都算徒劳无功。这一次白杨恢复了热情,而她的热情好像一瞬间消失了。
陆曼曼刚回来,张乐乐并不想在席间聊这样沮丧的事。她们聊了很多高中时候的事,陆曼曼又问起了多年来困扰她的那个问题:“我问你,叶惊秋那封信里写的究竟是什么?就咱们骑车去昌平县城那天。”
叶惊秋啊。
司明明笑而不语。
“问不出来是吧?”陆曼曼嘁一声:“反正我眼见着他塞给你一封信。”
“我没看。直接撕了扔昌平县城的垃圾桶了。你当时不是看见了吗?”
“我信你个鬼。司明明你这个老奸巨猾的女人。”陆曼曼又去捏一一的脚丫。陈年旧事就那些,哪个老师、哪位同学怎么样了,说着说着就感慨一番。再然后就聊现在。
陆曼曼对司明明的新婚老公很感兴趣,非要拉着司明明去苏景秋酒吧坐会儿。
司明明想到酒吧里的吵闹声就头疼,马上摇头拒绝:“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那你晚上把我送到门口。”
“可以。”
吃过饭陪张乐乐和一一混游乐园,三个成年女性带着一个可爱的流着口水的小女孩,倒是一道风景。有个小男孩飞快朝一一跑来,嘴里喊着:“妹妹!妹妹!”
她们目光都跟过去,看到男孩身后的男人。
张乐乐记得那个男孩和他的爸爸,于是就笑了笑。男人报以一笑,就跟着孩子们的脚步走了。游乐园里需要上上下下,一一很小,走路总摔跟头,张乐乐要一直去扶。钻那些娱乐设施也要弯着腰。她的身高尚且不易,何况那男人那么高。但男人始终有耐心,没见他大声讲过一句话。
张乐乐又想起白杨。倘若是白杨在游乐园里,是否能做到这样体面周到。站在滑梯下面的陆曼曼和司明明目光始终在张乐乐身上。尽管张乐乐在佯装高兴,但她们都能看出自己的好朋友不高兴。只是都不说而已。有时朋友之间留有余地,未见得是坏事。
只是陆曼曼心直口快,小声跟司明明抱怨:“我跟傻逼白杨犯相,第一次见他就烦他。这些年我看在张乐乐面子上勉强忍着他,要是哪天他欺负乐乐,看我不扒了他皮。”说完想了想:“算了,到时候也轮不到我,没准你动作比我还快呢!”
司明明不跟她聊这个话题,只是叮嘱他:“待会儿到了苏景秋酒吧,你不要提我。”
“你俩到底睡没睡?”陆曼曼问。
“早晚。”
“啧啧啧。”陆曼曼叹道:“他但凡脑子不够,都得被你绕进去!”
司明明拗不过陆曼曼,将她送往酒吧。司明明其实不知道苏景秋酒吧的名字,只是在点评软件上看了眼,通过起名风格初步定位了一家。她将车停在酒吧对面,看了眼时间,这会儿酒吧还没有人,而她的老公应该在家意磷约骸B铰曼约的狐朋狗友到了,下了车就将司明明赶走了。
司明明到了家,跟即将出门的苏景秋打了个照面。她指着他嘴问:“挺严重啊,还没见好呢!”
苏景秋至今想不起嘴巴究竟谁咬的,司明明说起这个他就有无名火。又想起他不受控制的身体,又加一层心虚。加之司明明颇有深意看着他,又让他觉得自己在她手中落下了什么把柄。
他的离开可谓迅速,司明明一路跟到电梯间看他,想到陆曼曼那折腾人的本领,不由同情起苏景秋来。
这一晚的酒吧被包场了。
为首的女人很是有号召力,她的朋友们喝起酒来都是疯子。他们不仅自己疯,还要请酒吧的人喝酒。那女人走到苏景秋面前,一把搂过他脖子,问他:“你就是老板啊?”
“就你叫苏景秋是吗?”
苏景秋开酒吧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般这样开场白的大多是要来找事了。他又不是怕事的人,就点头:“对,我是老板。怎么称呼你?”
“叫我曼姐。”陆曼曼的胳膊又用了一点劲儿:“来,陪曼姐喝一杯。”
苏景秋心想还曼姐呢,喝点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他陪陆曼曼喝酒前叮嘱服务生:“结账时候别人走不走无所谓,那个女的给我盯紧了。”
“老大,我感觉他们要闹事。”
闹事怕什么?苏景秋的酒吧他自己都砸过两次。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就去了陆曼曼面前,拿起一杯酒仰头干了。他嘴还疼着呢,喝完酒咝一声,接着问陆曼曼:
“怎么喝,你说吧!”
第15章 一场硬仗
苏景秋被那个奇怪的女酒客喝出了阴影,想起酒就恶心。起初他以为酒客是来找茬,喝到后来发觉酒客似乎是为了让他出糗。她一个劲儿地跟他赌酒:
输了学狗叫!
输了说我爱你!
输了去扇门口大树嘴巴!
……
苏景秋才不会跟她赌,喝到后来成了纯粹的拼酒。陆曼曼铁了心要看苏景秋的酒品,一直扯着他喝到酒吧打烊。在酒吧门口,拉着要走的苏景秋,人晃晃悠悠到他怀里,搂着他脖子故意亲上去。苏景秋下意识还手将她推远,并嫌弃地抹了把脸。
在他进家门前陆曼曼已经给司明明发了消息,她说:“你老公酒量啥也不是,酒品真不错。”
司明明当然相信。酒精在陆曼曼面前毫无作用,她能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喝倒满屋子人。小小苏景秋在她面前简直是不值一提。
她罕见没有睡觉,而是坐在客厅里等苏景秋。陆曼曼玩心大起,要司明明测试苏景秋的诚实。司明明的兴致也上来了,她好想看男人撒谎的样子。
苏景秋进门看到司明明,抬腕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他的养生老婆还不睡觉,熬鹰呢?
“你又喝酒啦?”司明明上前揪着他衣领子闻。她的鼻子咻咻的,温热的气息喷到他脖颈上。
“喝了。”苏景秋退到沙发前坐下,不知怎么就跟司明明抱怨起来:“今天碰到一群酒蒙子包场,为首的那个女的像个疯子,拉着我喝酒唱歌。”还没等司明明问,苏景秋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迫切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他对那个女酒蒙子的看法,他一边希望酒吧里每天都有这样的疯子,一边又忍不住在心里骂她。姑娘是光芒万丈的好姑娘,性格跟大傻冒似的。把苏景秋的酒吧吵翻了天,路人站在外面围观,以为里面打起来了。
这是苏景秋第一次认真跟司明明聊天,他喝了些酒,却没喝醉,身体里的语言开关被打开了。而他的倾诉对象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她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只是安静地听,时不时捡个乐。譬如他说到那个女疯子要他输了学狗叫的时候,司明明头脑中的一切都是具象化的。自己的好朋友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有那么好笑吗?”苏景秋好奇地问她:“我说的事有那么好笑吗?”
司明明收起笑容,点头道:“挺好笑的。”她的老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骂她的好朋友是大傻冒,倒也不是在骂,他只是在形容她的性格。呼朋唤友吵吵闹闹,在酒吧里玩各种游戏,仿佛把人带到美国西部。这都是客观的评价,陆曼曼的确是这样的人。
苏景秋看了她一眼,颓然靠向沙发,竟有些委屈:“钱难挣,屎难吃。”
“那个女酒客以后还会来吗?”司明明问。
“临走时候说她还会回来的。还揪着我脖领子要亲我。”苏景秋嫌弃地又抹了把脸:“幸亏你爷们闪得快!”
“你爷们”,苏景秋嘴里毫无征兆蹦出这三个字,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他酒醒了大半,琢磨着怎么就成她爷们了?转念一想,法律认定的,就是她爷们了。也不算口误。这样一想,心就安了。
司明明没有看到一个说谎男人的样子,却意外收获了一个不停与她聊天的男人。被推翻原始假设的感觉很奇妙。苏景秋显然在为陆曼曼要“强吻”他的事困扰,司明明看出了他洁癖发作了。
她靠近苏景秋一点,问他:“你不喜欢别人亲你?”
“有什么好亲,口水多恶心。”
“那你原来谈恋爱时候不亲嘴?”
“熟了以后能好点。”苏景秋说。
“那我试试。”司明明又说。
“试什么?”苏景秋看着她。
“试试咱俩熟了没。”
刚刚他们进行了一场气氛不错的谈话,苏景秋收敛了与她的针锋相对,他们之间萌生了一种类似于友情式的情感。司明明觉得这样不行,她不能跟他老公产生友情,谁会跟好朋友睡觉呢?
她又微微向前靠近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苏景秋喝了酒,大脑反应及其迟钝,他只看得到事情的表象。而他眼中的表象是他的老婆在研究他,至于研究什么,他不知道。
直至司明明的嘴唇贴在他脸颊上,苏景秋迟钝的大脑都没反应过来。酒精似乎加快了在他身体里的奔涌,一瞬间流至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令他产生一种眩晕的反应。
他伸手推司明明,她却猛地捧住他的脸,吻住了他的嘴唇。
我倒要看看你洁癖到什么程度。司明明不信邪,将舌尖强势送进他口中,在他慌张逃窜的时候齐坐在了他腿上。转眼间被他按倒在沙发上,他的手扣着她脖子,眼睛都烧红了,出言威胁她:“你别得寸进尺!我没喝多,我什么都知道。”
见司明明眼底有笑意,他就恨得牙痒痒,双腿狠狠压着她,问她:“我嘴是不是你咬的?”
司明明大方承认:“对。”
“我真是小看你了司明明,你这人怎么这么阴险。”
“你放开我好好说话。”司明明抬起腿,用膝盖磕他后背:“压死我了要。”
司明明想到哪说到哪,根本不知道这句“压死我了”对头脑不干净的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就连粗枝大叶的苏景秋都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太礼貌,忙从她身上滚下去。坐在地上缓了良久。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他这样说,然后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睡去了。沙发是他的好朋友,他深夜归来,有时连走到卧室的心气儿都没有。时常在沙发上窝一宿。
司明明看着熟睡的他,觉得他们的确是熟了一点。至少比他跟陆曼曼熟,她亲他他没觉得恶心。
陆曼曼问司明明:“怎么样?如实招来了吗?”
“一个字不差。就连你强吻他那段都说了。”司明明对陆曼曼说:“他说你是大傻冒。”
陆曼曼发来一连串的哈哈哈,而后说:“司明明,不得不说,你随便选的这个老公,没准优于大部分老公。单就那张脸来说,能战胜99%的男人了。”
“好好的吧,我送你那东西你怕是也用不上了。除非你老公是个外强中干的。”陆曼曼不讨厌苏景秋,觉得他看着比白羊顺眼。苏景秋的单纯是由内而外的,真是可惜了他那花臂纹身。
司明明犯了困,走到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连陆曼曼最后一条消息都没回。第二天她睡过了头,睁眼时候发现苏景秋已经走了。根据经验,他应当是去照看自己的白天生意了。
司明明认为苏景秋有一个很明显的优点,那就是他不懒惰。他开了一家餐厅一家酒吧,一个占据白天一个占据黑夜,留给他自己休息的时间很有限。他白天跑餐厅晚上跑酒吧,到家睡六七个小时,再爬起来去餐厅,如此往复。
司明明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生活单调程度能与她媲美,这样一看,苏景秋没好到哪里去。
她起来后看了眼下属发给她的确认版人员优化方案,着重看了裁员补偿那里,包括年终奖折算、年假折算、股票兑现等等,非常细致。她打开电脑精算了一下,符合模型。于是马上写邮件申请最终报批,没问题的话,会将这个按照施一楠副总裁的要求做进系统中。
这又是一个信号。
这意味着这一场裁员短时间内不会停止,这将是一场持久的工作。
司明明在审下属邮件的时候不小心抠了手指,等她反应过来,她的拇指已经血淋淋了。起身扯了张纸巾包上,就又继续工作。
等她处理完这些,已经傍晚了,她的星期日就这样报废了。这些年司明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无论她去哪,都会抱着电脑,揣着手机。在她飞速晋升的道路上,也有常人看不见的努力。只是这个傍晚她突然间也有一点迷茫,她看着窗外的云朵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失业了呢?我该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会困扰司明明太久,她迅速拿出手机,将自己的存款、保险,以及理财算个清楚。她突然很庆幸,自己不算是一个高物质需求的人,她的存款应该会帮她平稳度过几年。
苏景秋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思考,电话里的他听起来非常严肃,他说:“司明月,你最好来一趟我的餐厅。”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妈妈来了。”
苏景秋挂断电话后就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的访客聂如霜。他的丈母娘是一个很奇特的女人,到了餐厅后径直走到他的面前自报家门:“我是司明月的母亲,我要跟你谈一谈。”
“我就认识司明明。”苏景秋说。
“不重要,一个人。”
聂如霜的眼睛犹如装了探照灯,将他的餐厅扫射一遍。老人发量真好,一头灰花白短发在头顶蓬勃着,有点侠骨又带着点市侩。总之看起来不像司明明的亲生母亲。
苏景秋请聂如霜坐下,转身给司明明打了这个电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苏景秋,必须拉上司明明一起来面对她那个目露凶光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