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降临之前，这些技术人员都还在接受领导们灵魂的训话。
然后，一下屏幕就完全熄灭了。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得到语言上的回应，但可以明显听出来，房间里敲键盘的动作见小见缓，直至完全归为沉寂。
大厅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年轻的组长缄默闭眼，也没有再发号施令。
这大概是萌芽机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集体休息。
那些高位者散尽家财，自以为灵魂抽离到模拟器里就能安全活着，没想到最后却死于一部机器的瘫痪。
以及死于……那些不被他们放在眼中的普通异能者的集体罢工。
因为这些普通异能者都很清楚——只有高位者消失了，属于他们的时代才会降临。
*
另一边，雏鸟的瘫痪也直接影响了下面的生活区。
整个城市陷入黑暗，只有零星灯光在晃动，如果从空中之城往下看，也像是在看布满星星的夜空。
这些“星星”渐渐聚集在一起，集体仰望真正的夜空。
花煜关闭车灯，顷刻间黑暗如墨水浸染冲进车内。
姜醒接管人类之神后，他就载着瞿白一路从废弃区飞驰进入生活区，这分钟轿车的电瓶也快耗尽。
大约是太累了，瞿白直上车之后就一直昏迷，现在才翻了个身。
片刻他猛坐起身，发现身上已经穿戴好了防护服，估计是花煜帮他穿好的。
感受周围的死寂，瞿白问：“现在怎么样了？”
花煜本能去点击手环，想起了没反应后打开车内灯，翻找出纸笔写下：【姜醒吞噬了人类之神。 】
瞿白一看是个好消息，松了口气：“那她现在怎么样？”
花煜点了点手环，示意瞿白这东西不能用了，然后写下：【她可能杀了雏鸟。 】
瞿白嗯了一声，确认她没事就好。
雏鸟瘫痪后，身上的防护头盔也跟摆设一样，他直接摘了下来扔在一边。
他抬起头，和花煜一起，和所有城市的人一起，一同仰望夜空。
等待一个新时代的降临。
……
人群之中，沉幽和温廷并肩而站，两人都解下了防护头盔，感受着夜风拂面。
温廷安静片刻，开口：“老大，姜指挥官真的杀了雏鸟吗？”
沉幽亮着冰蓝色的数据眼，姜醒离得她太高太远了，即便她想分析个结果都不可能：“应该吧……”
至少照这个样子看，是的。
就连昼夜不停的垃圾焚烧站都熄灭了光，由雏鸟控制的一切东西都陷入了瘫痪，只剩未知在笼罩着他们。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这座城市的命运会将如何……
温廷皱了皱眉，不禁担心起来：“老大，你觉得姜指挥官这一步走得对吗？”
她真的是为了解脱底层人民才杀了雏鸟吗？还是单纯为了复仇？
雏鸟系统管理了这座城市长达百年，现在陷入瘫痪，会不会一夜之间就让整个人类的文明倒退？
沉幽难以回答，只能说：“希望她还没有丧失人性吧。”
姜醒吞噬了人类之神，谁也说不好她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是神还是鬼？还是变成这片区域最大的污染者？都不好说。
所以她也不能确定姜醒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此时此刻，广场分明站着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屏息凝神，为接下来的命运感到担忧。
夜空，沉甸甸地压着人类，与他们的心情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片光。
广场的大屏幕突然打开，紧接着每个人的手环都响起重新开机的提示音，人群纷纷低头。
黑夜里，一只全息投影的雏鸟从大屏幕里飞出，展翅高飞的样子蓬勃又震撼。
众人的眼中倒映着它全新的模样——
身体红艳如血，两只眼睛仿佛黑玛瑙一般闪亮，长长的金黄色流苏尾部在夜空华丽划过。
祂盘旋于人群上空，用着平静温和的女音开口说话：
【升级完成！雏鸟第二代·沉睡者竭诚为您服务。 】
第112章
一周后，浅水湾在生活区的市中心重新开业。
依旧是没有写明名字的招牌，但要更加花哨，LED彩灯在白天就闪烁个不停。
之前生活区就有个能令男人享受天堂的销魂窟，如今又开了一家专门服务富婆的特殊店铺，人们都在私下小小的讨论着，还有人特意来偷偷看他们。
不可否认，浅水湾里的男人清一色都是帅气好看的，光是外面陆陆续续露脸的几位，就令人产生遐想。
尤其是自始至终站在门口的男人，有着干净清爽的少年感，像个小明星一样。
瞿白抱手敛目，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烟。
片刻，他用唇轻抿，缓缓吐出一口烟气。
他愈发像过去的瞿墨，眼神富有故事感。
“那个叫黎愠的异洞指挥官给我们找的这地儿真不错欸。”粉鲤一脸开朗，边搬外面的箱子边道，“还真是借了姜……”
话到嘴边又咽下，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只因为瞿白突然看过来的一记冷眼。
旁边人急忙走过来解围，粉鲤赶紧打着哈哈转身，暗暗骂自己没眼力见。
那人压低声音：“小白爷正因为姜指挥官人间蒸发而郁闷呢，你非哪壶不开提哪壶！”
粉鲤痛苦脸：“我忘了嘛！”
他一激动就容易得意忘形。
一周前，本以为瘫痪的雏鸟系统突然升级为第二代沉睡者，仅仅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现存的秩序进行了打破与修正。
人们正在适应新的秩序，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但是致使雏鸟瘫痪和升级的前任指挥官姜醒，此后不知所踪，再无音讯。
也就是从那以后，瞿白就染上了抽烟的习惯，总是一个人默默望着街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等着姜醒。
好像成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这几天粉鲤再看瞿白，就感觉他长大了，足以撑得起整个浅水湾。
虽然瞿白总说他只是暂时管理，等姜醒回来浅水湾还是她的。
但是……姜醒真的能回来吗？
粉鲤思考过深，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突然跑来，还是旁边的小伙伴提醒的：“小心，老板出来了！”
语气有点像提醒：小心，小祖宗出来了。
粉鲤一怔，反应过来时已经避不开了，闭上眼睛就等着挨这狠狠的一撞。
就在这时，一条藤条快速缠住了那横冲直撞的身影，避开了这次撞击事故。
瞿墨看了看腰间缠绕的藤条，笑得更加灿烂：“花煜，这里！”
如果形容之前的瞿墨是一朵快要凋零的枯花，死气沉沉的，那么如今的她仿佛重获养料，再度盛开得明媚耀眼。
瞿墨真的失忆了，忘记了一切也包括她身边的人，在飞艇上醒来时双眸冷漠空洞。
瞿白和花煜倒觉得正好，她可以忘记那些不开心的，像这个世界一样重新开始。
这几天浅水湾的人都在告诉瞿墨过去的事情，当然，他们只会说一些积极开心的，完全回避了有关人类之神和瞿家女儿的话题。
他们都希望瞿墨以后可以过得无忧无虑。
大约是失忆所致，瞿墨的性子更活泼了些，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兴奋地向花煜挥着手：“我喜欢这个地方！好玩！”
花煜刚刚搬完重物，拍了拍手上的灰，收回藤条。
他的眼神在瞿墨身上扎了根，随时随地都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所以才能这么快驱使藤条护住她。
黑豹般的男人只有在女王面前才会自愿低头，他的眼神一瞬化柔，用口型对瞿墨说着：【小心点儿。 】
瞿墨也笑着用口型无声回应：【知道啦。 】
像个调皮的小孩子在故意学他说话，但花煜并不排斥，反而很喜欢他们二人之间这种“加密通讯”。
房间里的吵闹声吸引了瞿白的注意，他按灭烟头，转身注视着花煜和瞿墨。
他想，姐姐瞿墨应该是喜欢花煜的。
不然也不会在完全失忆之后，最先就只与他和花煜亲近，排斥一切其他人。
这种来自身体的生理性记忆是骗不了人的——他是和瞿墨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弟弟，而花煜，是瞿墨秘而不宣的心上人。
过去，瞿家女儿的使命让瞿墨无法产生一段亲密关系，于是她封上了心，如果人类之神最后吞噬了她，她会将这份隐秘的感情永远埋葬。
所幸，危机平安度过，瞿墨的这颗心又重焕活力。
瞿白注视着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瞿墨特臭屁的指指花煜又指指他：“那个，我的保镖，那个，我的弟弟。”
听上去是在给粉鲤施威。
粉鲤嗷一嗓子大叫：“我惹不起你们，我躲得起！”然后就搬着东西气冲冲往里走，背影看起来怪可怜的。
瞿白勾唇浅笑，站在门口散去烟味，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底气十足的“汪！”
自从那天封娆回到天宫区后，小霸王就一直寄养在浅水湾，后来跟着大家一起上了飞艇。
白天它总是安静睡觉，今天第一次这么激动，长长的狗尾巴扫来扫去。
瞿白不用看就知道是狗主人回来了。
他眉头一挑，回头：“舍得把你的狗牵走了？”
封娆嘿嘿一笑，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瞿白直接拒绝：“浅水湾不提供住宿服务。”
“……”
封娆有种被看破的窘迫，攥紧行李箱。
想了想，她又大胆发言：“那我在这里消费呢？”
瞿白：“……浅水湾不给熟人提供服务。”
封娆接着问：“我们很熟吗？”
瞿白眉头抽了抽：“……”
他发现这小姑娘是越来越大胆了，不愧是将姜醒日日挂在嘴上的小迷妹，越来越像她了。
男生胸口漫长地起伏了一下，语气有点无奈：“我这里好歹是个鸭子店，你一个女生在这儿多不方便。”
“那小团子还在呢。”
瞿白：“这能一样嘛？”岳团那么小，又是姜醒亲自托付的。
“怎么不一样？”
反正封娆这次从楚家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
经过此劫，三大家族彻底失了民心，现在还躲在空中之城不敢踏足这片土地。
姜醒一举成为这座城市的守护者，改变了雏鸟的运行理念与秩序，带领人类踏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成为所有人仰望的光。
封娆不需要再作为一个子宫而活，而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从此可以为自己而活。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来这里找小霸王和岳团，瞿白想赶也赶不走。
眼见封娆推着行李箱就要往里闯，瞿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还没有她的消息吗？”他忽然问道。
提到这个，封娆的唇角落了下来：“嗯，没有人能找到雏鸟的所在地。”
唯一见过雏鸟真身的三位老家主都被杀死了，除了姜醒，没有人再去过那个地方，也没有人能找得到那个地方。
哪怕黎家新上任的家主黎愠卜了几百次几千次卦象，也只能确定一个模糊的方位。
封娆犹豫了一下：“大家都说姜醒姐被雏鸟融合了，所以才找不到她。”
最后姜醒和雏鸟的对峙，就像两个神明之间的终极对决，谁胜谁负都不好说，不是他们这等凡人能够确定的。
闻言，瞿白拿烟的手抖了一下，眼眸微动。
这时两辆警车先后呼啸而过，骤然撕裂了这窒息的安静。
沉幽还是习惯一脚油门踩到底，凭借超高的漂移技术驰骋在马路上，车内刮进烈风，吹得她的栗色长发凌乱飞舞。
一声电流划过，车载对讲机传来助手温廷的声音：“老大，车速太快了，安全第一！”
他不知道每天要重复多少次这句话，可是自家课长仍然任性妄为。
温廷：“老大，【沉睡者】已经通过井麻痹了那人的行动，不用那么着急！”
这次雏鸟升级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每个人心脏里的井成为了抑制异洞展开的芯片。
一旦检测到负积聚指数波动异常，【沉睡者】就会远程接管，将当初专门为抑制异能者暴力因子的[纯良基因]注射进人体，起到瞬间麻痹镇静的作用。
这样一来，异能的发生就成为了极小概率事件，负责维持日常治安的警署就忙得脚打后脑勺。
沉幽懒洋洋打开对讲机：“刚将废弃区交给那些无异能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沉睡者】解除了异能者和化奴之间的奴仆契约，将废弃区交于他们生存，也在每一个化奴的心脏里安装了井，承认了他们的人类身份。
但沉幽还是对他们不够放心，毕竟是蛰伏孵化了人类之神的群体，不得不防。
沉幽开车进入到两区连接的第一关卡，技术人员还在努力修复中，不少清闲的调查官都在这里帮忙。
她触摸手环拨打电话给黎愠，第一句话就是问：“你从空中之城回来了？”
三大家族彻底与地面断了联系不主持工作后，重任都交在了黎愠的肩膀上。
黎愠嗯了一声：“工作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与其说是他安排的，还不如说他只是个执行者，是按照【沉睡者】下达的命令操办的。
【沉睡者】是姜醒升级的，只要是她的命令，他都照做不误。
沉幽静默片刻，扫了一眼车辆后视镜：“天宫区现在还空着，你准备怎么安排？”
“就先空着吧。”黎愠淡淡道。
人类好不容易在同一个平面上生活，没必要再让一部分人高高在上。
这次危机过后，受损最严重的就是金字塔中部偏上的人群，也就是那些不够资格坐飞艇离开，只能花高价抽离灵魂的人。
雏鸟瘫痪的那一段时间，他们就已经死在了模拟器里。
现在留在这片土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沉睡者】出现后，重新对人类进行了异能的检测，废弃了SABC等级的特殊分化，只显示最基础的异能信息。
将异能检测变成了只作为学习与工作的一个重要参考，再没有所谓的阶级之分。
并且在此基础上，【沉睡者】销毁掉了所有人过去的身份信息，重新制作了一份电子档案，最近警署都在因为重新建档忙得不可开交。
沉幽的新档案也抹去了A+级，只写有异能信息：数据化分析视角。
姜醒真的做到了，将这个伫立百年之久的金字塔亲手推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