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担心,我和你的老师是认识了很久的熟人,我们不会致对方于死地的。”
“那请问......您具体来干什么呢?”纲吉鼓起勇气循问。
“关心你的生活,让你别摔倒,关爱心理健康以免抗不住压力什么的,顺带见证你的成长。”格洛莉亚突然换了语气,听起来很是亲切。
纲吉顿时松了口气。
“想什么呢小家伙,我是你的双重检验,帮你增加训练难度,再看看你是否能成为继承者。”
“……诶——”
“阿纲,她是个十足的恶魔,你会很快认识到我对你多么友善。”某人自然是要补上一刀的,与此同时他所说的后半句话也与事实根本不符。
纲吉最终心情沉重地走进了学校。
“今天才只是第一天。”
“你的提醒真是贴心。”
“人生总是充满惊喜的,挑剔的小姐。”
“反正不成材也赖不到我,自负的先生。”
两位从任何角度都过于引人注目的意大利人就这样站在学校门口状似斗嘴,无视了过往行人的目光。
然后是难以言明的沉默。
欲言又止。
这是个太突然的见面——或者说重逢,谁都没有任何准备。
“……抱歉。我是不是……应该提前通知你一声?”格洛莉亚不太习惯现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他们一直都会吵架,但显而易见这时的状况下两人只是借此掩饰无法描述的心情,即便他们面上毫无异常和波动。
杀手没有回话。
“还是说,家光他们有向你透露点什么?”
生气了?不,虽然这人的确不是性格良善的类型,总归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之前离开的时候打过招呼,但果然还是消失得太久了……
“Reborn……”格洛莉亚的声音变得如同轻柔的叹息。
“我很高兴听到你终于叫出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忘记了。”杀手盯住她的眼睛,并没有责怪和不满的情绪。
“……你还是这样。”
“同样的话也适用于你。”
格洛莉亚再次沉默。
她没有看见那个容器——那个透明的燃着晴属性火焰的东西。杀手大概把它揣在口袋里。幸好,否则自己恐怕更讲不出话来。
Reborn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有许多问题,但至少短时间内不适合直接询问面前的人。没必要在她已有的巨大负担上增添更多的压力,那枚小小的容器带给她的痛苦绝不亚于作为受害者的杀手自己。
“放轻松,莉亚,我不记得我们是这么拘谨的关系,”他向格洛莉亚伸出右手,对方迟疑着搭上指尖,“现在有一句相当合适且本该说出的台词,是不是?”
“……你说得对,”格洛莉亚露出带着疲惫但绝不向他人轻易展现的真实微笑,“——我回来了,亲爱的。”
“欢迎回来,小玫瑰。”
第二章 世间少有偶然
——恶灵是不应该做梦的。尤其是重复不断,意义不明的梦境。
(由此开始了回忆篇章)
恶灵是不应该做梦的。
尤其是重复不断,意义不明的梦境。
被选中的不死的女性,百年以来困扰于一种颜色。
黑。
多么常见又普通。
她的梦是黑色的。这并非一种夸张或是某种艺术化的形容。恰恰相反,不会有比这句话更为求实和准确的形容了。是的,那是一个黑色遍布,空无他物的梦境。没有声音,没有别的画面,只是静止不动的黑色而已,而格洛莉亚对此感到十分不解且无聊,但是她却忍不住注视。她用深沉的目光不曾间断地注视了那片黑色长达百年的时光。
这当然是没有意义且徒劳的行为。
她知道的,自己有时总是会干类似的事。
好比她是个绝对的甜食党,并且从不抽烟,从不摄取咖啡。然而她总是在寻找某种香烟和苦咖,即便她常常可笑地提醒自己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味道和牌子的香烟,又是哪种咖啡。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却在寻找。
她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或是抿着最苦的咖啡,尔后在心里冷哼:什么啊,谁会喜欢这些东西,找他们做什么。
然后……然后继续下去。
“我的祖先,你知道的,世界最初的七人之一阿玛兰妲,她是否有过精神上的疾病?”格洛莉亚十分嫌弃地抽着香烟,皱着眉头询问对她这一行为从不理解的伽卡菲斯。
“……好吧,她是个有些过激的家伙,或许是有点病态。精神疾病?应该不算。”
“是吗,那我恐怕是个精神分裂的患者,一定是有另一个我喜欢这些东西。”
这是比那不勒斯湾的海水还要纯粹的玩笑话。
格洛莉亚知道的,她那空缺的记忆在作怪。掩藏在失去彭格列初代们这些故友的悲伤遗憾之下的未知往事。可惜她想了百年也没有一点头绪。
伽卡菲斯开始一贯的老生常谈:
不要去在意。是的,你的记忆是被你的祖先阿玛兰妲出于好意——至少她这样认为——删去的,我绝没有骗你。
别去想,那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不要做会让你永生后悔的事,那太蠢了。
……
就做梦这件事而言,第一杀手也有类似的发言权。
Reborn有一双最适合做杀手的双手。
他第一次握住枪,这双手便没有一丝颤抖,平稳地如同绷紧后不会波动的钢丝。杀人,不管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还是无辜的便利店老板,不管是青年还是老人小孩,做完这种事后的余悸和后怕在他身上从未存在——有必要说明,这毫无夸张之处,事实罢了。
杀手来去自如,不受束缚,从不停下脚步,从不回望过去,也不眺望未来。
但是他居然会做梦。不是偶尔,而是经常。
一个红色的梦。
精准至极的概括——因为内容只是包含红色。单纯的颜色,甚至没有具体的物体。
明明作为杀手,Reborn却没来由地坚信那不代表血。
那代表什么?
很遗憾,他不知道。Reborn不是个喜欢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的人。他从不去探究和深思,但即便这样他还是重复着同样的梦。
这大概是一种警醒——你遗忘了什么。
Reborn不认为自己的字典里有遗忘一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和事是他应该一直记住的。
但偶尔会有这样的时候——
“你看看那个姑娘,老天爷,简直是玛莲娜在世,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重现!”
“我不想冒犯那位女性——但是真正的西西里美丽传说恐怕不是她。”
杀手对此十分确信,仿佛他见过那样的人。然而他的脑海里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连一点模糊的影子也没有。
又好比他是个风流倜傥的情场高手,但像是潜意识里的默认和认知,杀手从不送人玫瑰,尤其是红色的玫瑰。同样的,他不用玫瑰形容人。
这是几乎无所不能的第一杀手也不能解决的难题。
……
红衣的主教凝望圣母的容颜,他苍老虔诚的声音前一秒还回荡在教堂的每个角落,如同午后美丽的日光游走在大理石的雕塑上,略过每一缕圣洁的空气。
而现在,他的血液和他的外袍融为一体,在洁白镶着花边的地摊上晕开,是献给圣母最后尚存生命的花。
新郎新娘的白衣与那雕塑的纹理似乎并无二致,手中的捧花零零星星顺着代表活着的殷红液体一同流向震颤在原地的牧师,没能说出口的宣誓就这样凄厉地说给了对方。
杀手悠哉地等待枪口的白烟消散,就和普通的参加婚礼的宾客一般,步履平缓从容地从侧边离开了场地。
彭格列恶灵抖剑甩血无声地收回武器。她在无言的圣母的注视下平静地跨过主教的尸体,是那白昼的魅影。
杀手停在音乐喷泉的附近发着讯息。
恶灵小姐站在同一个喷泉的一侧接起电话。
“无所谓,很轻松的工作。”
“无聊,早知道就不出手了。”
随着音乐悠扬的旋律,喷泉升起来了。
尔后,与那巨大的钟楼指针重叠的香槟色日光随着指针移动。
指针面向那朦胧的水帘。
水帘如同适时落下的幕布。而那日光连同指针穿透了格洛莉亚红色的的眼睛,并且很快地撞进Reborn黑曜石的眸子。
两个人转身离开。
他们侧身的那一瞬间,两双眼睛不了避免地互相捕捉了。
钟声在广场上回荡。
惊飞的白鸽簌簌地划过眼帘,翻动成一条洁白又令人眼花缭乱的小路。
而那对视实在过于短暂。
比不上眼睑开阖,比不上羽毛下落,比不少日光从他们的眼睛中脱离的时间。
Reborn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只有红色而已,如同梦境。
格洛莉亚想要看清的时候,意识到只有一抹黑色,像是梦的延伸。
不,或许什么也没看到,这只是错觉。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当他们都存在过。
“人在白天是不该做梦的。”
早已经消失在对方视野里的双方在心中如此思考。
也许当时可以停下脚步一探究竟,但是太可惜了,他们从不是轻易为他人停留的家伙。不过,这次唯一不同的是,某种不可信的预感在心底萌生。
大概还能见到。
哪怕真的只是错觉而已。
第三章 谁才是猎物(上)
——你相信错觉吗
“总是麻烦你帮忙处理这种事,辛苦了。”坐在高位的老人,彭格列第九代如是道。
黑发黑瞳的男人目光冷淡地听着这番话,跨过被他一枪爆头的可怜“同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钟爱的CZ—75手枪。这只手枪的射程很是有限,但是杀手高超出神的技术不仅完全弥补这一缺陷,甚至让这个古董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实力。
“委托者已经被我清理,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一直都是如此而已,不必在意。”这便是第一杀手的自信与底气,九代目也表示认可。
“你一向优秀,令人信赖。”
“还有别的事吗?”
“……算是吧,如果不符合要求和喜好你不想接也可以。”九代目从怀中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杀手斜眼看去。
相当年轻的意大利女性,目测年龄20岁出头。样貌无可挑剔,笑容精致冷淡,很像是挂在庄园墙壁上的古老典雅的面具。杀手盯住她即使在照片中也快要跃动如单独生命体的红色眼睛,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
“您应该知道目前和我们作对的主要家族之一,亚里克斯,这个人就是这个家族主要的情报来源,我们的情报部门花去许多时间和精力才拍到这么一张照片。后来也派去不少人,却无一生还。是个狠角色。”
“时间限制?”
“按照你的节奏就好。”
“是吗?那看样子不用太急着杀死她。”杀手把照片收好,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走出了这里。
确定人已经离开彭格列后,另一边的门被推开,年轻的女性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到九代目的身边。
“这样好吗,格洛莉亚?你不能使用被赋予的力量攻击人吧?我们完全可以想出别的方法。”
“Timoteo,你别说得好像我一定会输给他似的。”
“第一杀手的含金量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我也认识那家伙很久了,”门外顾问从另一扇门走出,有些头疼地摩挲着后颈,“是不拿出真本事就会不小心被杀掉的那种对手啊。”
“哦?意思是比我可怕?”
“……不,我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接受您的门外顾问考验时的场景。不过,那家伙虽然是彭格列不错的帮手,您也没必要亲自出手考验,反正彭格列也不是第一次和厉害的职业杀手合作,您之前从不过问的——我能知道理由吗?”
与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名为格洛莉亚的女性看着第一杀手离开的方向,黑色的手杖底部很有韵律地敲击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家光,你相信错觉吗?”
“……嗯?”
彭格列第九代倒是被这个问题勾起兴趣:“一般来说,相信和错觉可以作为一对反义词,尤其是对方甚至认为那是‘错觉’的时候。”
“不错的想法。但是,我是个怪物,或者说常人无法理解的存在,我知道那是有关一个色块,一种颜色的错觉,但是我想要证明并且再次见到。老朋友,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
格洛莉亚的心情很不错。
她坐在甜品店里,感知到有人在跟踪,不过很少见地不能确定具体位置。就算是她年轻的时候,作为黑手党家族的首领面对始料不及的刺杀和跟踪早有经验,这种状况颇为显露出格洛莉亚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新奇。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无聊,她自己匿名雇佣其他的杀手们来暗杀自己,不过真正的王牌应该已经发现他们了。
干得不错,第一杀手先生,麻烦继续保持,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发现你。
她买单离开的时候瞥向坐在左上角位置的其中一名暗杀者。他安静地靠着玻璃窗,咖啡还剩下一半,报纸半摊开在桌上,巨大的盆栽遮住半张神色正常自然的脸。看起来只是在打盹——但是格洛莉亚知道他已然被夺走了生命。
干净利落得有些可怕,倒是知道他大概半个小时前就死了,不过我没发现杀手先生什么时候进来又离开的——或者说他还在。
“今天原来是个适合出门的好日子啊。看来,我也不能落后,免得被小看了。”她的脚步变得很是轻快。
格洛莉亚单手插兜,普通地和不良混子模样打扮的青年擦肩而过。
邂逅有的时候也相当致命。
自然而然出现在同一街道上的Reborn微微眯眼。
看来这位将要被暗杀的小姐更适合成为狩猎的一方,真是分不清谁才是杀手。
那名青年在女子状似整理鬓边碎发的一瞬间,被一把小小的甜品店附带的小刀在快速的冲击下扎进了血管,恐怕一瞬间几乎完全没入了他的脖颈。他干瞪着双眼,亲眼看着女子掐准时机在两人同时路过小巷的时候动手,身后是杂货铺小摊的障碍物,侧边有高声谈笑的小孩们,被她轻轻一撞滚进废弃杂物的垃圾堆的青年的呻吟声几乎听不见,他的悲剧自然也没有被注意。
“抱歉,我好像没有看清路,失礼了。”她偏过头笑了笑,拍着自己并没有沾上任何血迹的肩膀。
嗯,总不能让第一杀手先生费太大力气帮我全部处理完,我也要活动活动手脚才行。下一个……就是他了,那个装作醉鬼坐在书店外的白痴。演得不错,其实真的很像,但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