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弥散开白色的烟雾被原本放在胸前口袋的卡片在斩断滑落时打断了轨迹。
别在胸口的红色单枝玫瑰断成两半,簌簌地擦过刚和子弹擦出火花的长剑,尔后滚落到卡片的身旁。
“什么啊,我还挺喜欢你送的花来着。真可惜。”
“我也打算把你手写的卡片留个纪念的,看来是没机会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送给你一张新的。”
“看来我也得备上新的玫瑰——我们要选个更适合见面的地方。”
“同意。”
“那么,期待下一次我们真正的会面了 。”
两人自顾自地走了。
门外顾问捧着咖啡的手抖了抖,险些摔了杯子。
……什么情况?
第五章 谁才是猎物(下)
——红与黑
沢田家光几乎快把手中的钢笔捏断了。然而导致他的情绪波动极大的罪魁祸首相当愉快地翻看着堆在桌上的卡片——某位杀手先生留在跟踪现场的痕迹。
“放过那只笔,家光,它可是你重要的战友。”
“……格洛莉亚小姐,你如果只是单纯想和Reborn见面,完全用不着我们彭格列的,我相信你有更多巧妙的方法。”
……别摆弄那些跟情书一样的东西了。我一点都不想理解为什么暗杀者和被暗杀者会互相在对方途经的地方留下这种小玩意儿。
“这可是很有趣的比试,我们在比赛是他找到我的次数更多还是我更胜一筹。现在,还是平局。嗯,字写得挺好看的。”
……所以这个委托的意义是什么?好玩?
“……请你再接再厉,在你们正式见面之前赢得胜利。”
家光忍不住瞥向她把玩的卡片。
……果然和情书没什么区别。
“格洛莉亚小姐,现在你已经亲口向Reborn承认你的身份是假的,委托也是假的。”
“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做出了我们的第一杀手先生想听的回答而已。”
“……那你对他还真好。所以,接下来你们打算继续游戏,这事就不了了之?啊,如果是这样希望你能早点说,我可以安排你们通过其他方式了解彼此。”而不是担心我的两位老友把对方往死里弄。
“你说什么呢,我可从没撤回过委托,他也没有理由必须放弃这份委托。”
“……哈?”
这个架你们俩非打不可?老天,为什么你们不能正视自己的实力和特性,谁都可以随随便便为了好玩打起来,但你们俩绝对不行。……她持续发疯的时间怎么这么长,Reborn干嘛配合?
“别担心,我们商量好了,一切都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是是是,我们门外顾问部门已经做好把你们双双抬出决斗舞台的准备了。
这都叫什么事?
……
红色是一种常见且普通的颜色。
像是红色的花,红色的窗帘,红色的血。
甚至是家庭主妇菜篮里的红色辣椒和番茄,任何一个平平无奇毫不出名的画家手里的调色盘的一部分。
有时你会觉得它美丽非凡,比如红的玫瑰,透亮的红宝石,一条红色的高级定制礼裙,或是一支口红。是的,特殊的物件的确会让颜色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是你仅有的对于红色的认识了。
并且,几乎大多数人也坚信大致也就这样。
直到你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一位……女性,是的,一位有着所谓的红色眼睛,有着映照红色的如同月光或是夜中白雾的颜色的长发,穿着一条所谓的红色露背长裙,望向巴勒莫天空里的红色月亮。
颜色从来都是难以下定义的。你只会说“它就是像**的颜色,是的,就像那样”。
你不曾想一个人就是一种定义。
“尊敬的小姐,请恕我冒昧——您实在太惹人注意了,我看到您的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是亲眼看见玛莲娜重生于西西里的土地。”
格洛莉亚投向他一个堪称虚幻的目光。家光和第九代目总是说她的目光里空无一物,因为她总是盯着什么也没有的远方。
她想到自己那出生于贵族家庭的母亲交给她的礼仪,诸如如何面对一位发出邀约的异性。
“我的心脏已经被其他人预定了,先生,”她开始假笑,很遗憾一般人无法看出这一点,“我并没有将它暂时寄存在其他地方的想法。”
男人扫兴地离开,同时自我安慰。她对于夜晚而言太浓烈了,以至于反倒格格不入,就像巴勒莫的月亮。
——我驾驭不了。
格洛莉亚继续和红色的月亮对视。倒也不是她真的故作清冷,或是惺惺作态,她本就是不喜欢一切宴会的人——即便她知道这会是一个与杀手交锋的好地方。
人们带着看不见的假面,而那假面最终也嵌在了她自己的脸上。他们高谈阔论且自以为是,实在只是哗众取宠的蠢货。所以他们吵闹。也有不愿合群,不愿卷入其中的男男女女,可惜他们的身心都被瓷砖地板和华丽的吊灯紧紧束缚。
一如既往让人恶心。
……太慢了吧,第一杀手先生。
格洛莉亚回头了。
黑色的潮水。
她的大脑不假思索地跳出了一个形容。
不然该如何形容?
缓慢却不可阻挡地蔓延涌动,淹没了觥筹交错,吞噬了浮华光影,所有的一切在沉郁黑涛里溶解。连她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潮水上泛,从脚尖一直盖过头顶。
这是她第一次很清楚地正面与杀手相迎。
对方什么也没做,但却又奇迹般不管不顾地把黑潮深处的一切,好比寂静,好比寒凉,好比隔绝,好比漆黑,全部投向四周。
格洛莉亚在这片扼杀生命的潮水里舒适地伸展。
翻涌潮水的深渊停在她的眼前。
“晚上好,亲爱的小玫瑰。”杀手脱帽致礼,牵起她的右手亲吻指尖。
越是美丽而惊艳的,应当带着巨大的危险感,那足以刺穿皮肉和骨头的锋利应当与美感一同袭向周围的人。这样才能永恒地保留那份无论伦比的动人。
他将眼前的人说成玫瑰,他靠近的那一刻的确感受到对方一如疯狂生长的花蔓,是个彻彻底底的入侵者。若是白天到还好,偏偏这是夜晚,多么适合她生长的环境啊。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用这样普通的说法呢,杀手先生。”
“为什么是你像玫瑰呢,格洛莉亚,先入为主的想法可不好。”
“一如既往能说会道啊,我真担心自己今天会栽在你的话语里。”
“彼此彼此——跳支舞吗?”
“当然,我本来就在等你。”
舒缓的华尔兹一向是惯用的开局。
“果然,真正雇我的幕后人士是你啊。”
“没错,是不是有点冒犯第一杀手?那还真是抱歉。”格洛莉亚的一只手被束缚在Reborn的手掌里,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无视掉从对方身上散发出带着无限警告和危险意味,腾出点悠哉的心情打理着西装上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褶皱。
她难得舞步被持续不断地打断,随着杀手的脚步身体一直后移,不出任何意外地撞上了有着镜面装饰的柱子,身后的装饰品在撞击中破碎。
“场地还是太小了点。”仿佛无事发生的Reborn握住她的后颈把人摁在怀里,甚至腾出手替她拍掉粘在后背上的镜面碎渣,并细心地拔掉了扎进皮肤里的很少一部分,同时顺手抽掉了藏在腰间缎花里的特制小刀扔进一旁的花盆。
“确实如此。”在内心翻了个白眼的格洛莉亚趁着杀手整理的功夫,双手伸进西装外套里顺着他的后背上滑,很快地处理掉了绑在束缚带上的小东西。
“别担心,之后我会注意的。”始作俑者强硬地扣住女性纤细脆弱的手腕,拽着打理裙边的格洛莉亚回到舞池的中央。
宴会总是惯常用华尔兹开场。
格洛莉亚的裙子转出好看的弧度,而那翻飞的美态随着Reborn将人拉回怀中戛然而止。
“我没有看见我的花,杀手先生。”
“嗯,什么花?”Reborn很有闲情逸致地陪她开玩笑。
“就是你打算摆在我尸体上的红色玫瑰,你没带来。”格洛莉亚自然而然说出了这样极具危险性的台词。
“让我想想——是这样,我不小心忘记了,抱歉。”杀手带着笑意的气音很低,几乎与宴会上的大提琴在同一频度上共鸣。
“那可真令人伤心。”
“我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错。”他的手掌用了些力覆在格洛莉亚的后脑勺,一边贴在她耳边说话,一边利落地抽掉对方混在后背点缀饰品里的军刺,随手扔进一盆开得正好的郁金香里。
“好吧,没关系,因为我总是会原谅你的。”格洛莉亚顺势靠在杀手肩上,双手环住对方的腰,几乎没有一点动静地拿走了西装内衬里的短刀,飞掷到远处的花园里。
舞蹈动作一变,杀手带着她转了一圈又反手扣回,空出的右手虚滑过她的脸,顺着肩膀而下,抓住她的手一起抽出对方大腿侧的小型手枪。格洛莉亚轻笑了两声,高跟鞋鞋跟暧昧地撩起西装裤,一脚蹬掉了绑在脚踝处的军刺,顺脚踢进雕像底座的缝隙。
“我突然想起,说好的特别卡片留言呢?”
“好先生,我写给你的已经不少了。”
“那不一样,亲爱的。”
“得寸进尺看来也是你的一大能力——拿你没办法,”彭格列的恶灵这会儿突然变得好脾气,摘下别在胸口的玫瑰的一片花瓣印上唇印,塞进Reborn的外套口袋,“到最后吃亏的只有我啊。”
“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小玫瑰,你的尸体会躺在铺满玫瑰的房间——所以,在实现这个之前,我们得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他的目光落到无人的花园。
“哦,那是自然,走吧。”
大厅里着实吵闹,乐声和人声穿过厚实的玻璃和长帘还算清晰地灌入本该寂静的花园。
保险栓拉开,手杖剑出鞘。
“之前我就想提,手杖剑……有些古老的武器了,格洛莉亚,算不上很实用的工具。”
“你的手枪型号也是老古董了,我是看不出来你会是怀旧的人。”
“彼此彼此。”
所谓先发制人。
向前疾冲的格洛莉亚和杀手的子弹在同一时间发出。
Reborn见识过她的敏捷和闪避,并不坚信这一定能打中——但是躲闪本身就已经暴露了行动的轨迹啊。
格洛莉亚迅速调转剑的方向,与子弹的行径路径达成一条直线,没有一点偏移地加快速度。无可挑剔的突刺从子弹的尖端入侵,劈开成等同的两份,沾染着硝烟和子弹热度的剑头无法停下,它紧接着与对方的喉咙连成直线了。
宴会正到高潮,舒缓悠扬的华尔兹已然转变为激烈热情的探戈。
小提琴家猛地拉弦,银剑劈开地面,将杀手钟爱的亮橙色领结一分为二;钢琴家弹出热烈的滑音,子弹击穿花坛,将格洛莉亚胸口的红玫瑰击落,残破的花瓣散落一地。
快枪手啊……两发子弹的间隔太小因而难以区分,第二发子弹打进了视线盲区的地里,确保在我毕竟的时候窜出,还真危险。
格洛莉亚很冷静地拍掉了胸口一点微小的火星。
Reborn的手指很规律地敲击着扳机,干脆地扯掉只剩下一半的领带。
还以为第二发多少能见点血的,反应倒是很快。
在暗处观察情况的沢田家光深感自己大开眼界。
他感到自己失去了描述的言语能力。
枪声自然流畅地踩着钢琴曲子里的节拍,急促但却矛盾的沉稳,仿佛曲终音落后它势必夺人性命。细剑凌厉的寒光融合在小提琴高调的乐声里,步步紧逼,但又进退自如,像是宣布自己终会胜利。明明是柔和的钢琴,明明是婉转的小提琴,在这首曲子里却互不相让——正如子弹和剑。宴会舞池正中央的两位舞者,男性的步伐富有力量与辖制,企图完全掌控女性的步调:而女性则毫不在乎,两人的轨迹永不相交,鞋跟踢踏发出抗议。一门之隔外,猎物与猎人的针锋相对更加汹涌,他们的步伐比舞者从容,他们的袭击像是重重砸下的钢琴键和几近断弦的小提琴弹拨。
某个清亮而明媚的高音开始回荡,被灼热子弹擦过的血管也在激鸣;沉稳而深邃的余音在扩散,剑身也撞上枪筒。
红裙半掩下女性纤细白皙的小腿,若有如无地擦碰上男性笔直的西装裤,亦或是男性那骨节好看常年握枪的手扣住女性的脚腕。除了心脏,猎物与猎人不介意任何触碰。
这一场表演显而易见只有观众感到艰险和难以置信。他们的肢体接触显然都是为了夺取对方的性命,却充斥着无法言说的暧昧纠缠。如果你想像不出两双凌厉且深邃的眼睛他们目光撕扯但又相融的奇妙场景,显然可以从这场厮杀中获取答案。
原本对于这场本可避免的搏斗毫不理解的家光暗暗生出一种想法。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发出这样撕裂却又充满美感的碰撞。不会有了。
钢琴键沉重地发出最后一声敲击,留下余音散开在空中。而小提琴利落地结束了它最后一个乐音,余下残碎的震荡。
某个戏剧性的场景出现了。
被抓住小腿重重甩开的格洛莉亚砸碎了玻璃飞出,紧跟而来的杀手在女子撞上墙壁的那一刻一脚猛踏上她握剑的右手手腕。
腕骨和神经发出悲鸣,长剑应声而落。
然而面带微笑,完全抵消了撞击的卸力和晕眩的女性用脚背挑起几乎要触地的武器,随后踩着剑前推,凶狠地撞上杀手没来得及设防的握枪的手。
在右手手掌被削成两半和失去枪支的选项里,Reborn选择了后者。
长剑和手枪都躺在了远处,杀手上的手掌上依旧留下了陷进肉里的伤口。
“武器有时候也会很碍事的,Reborn。”
躲开一击膝踢,杀手快速后撤,两人之间隔着玻璃墙。
然而格洛莉亚一脚踹碎了墙面,顺着开出的洞口抬腿右滑切割玻璃,高跟鞋鞋跟撞上对方的肋骨。
这绝不好受。
家光某些不好的回忆在脑海里浮现。
那一脚完全不留情的,肋骨应该断了吧?——反正我是断过的,不止肋骨。不过……能让她受伤,那家伙还真是不赖啊。
格洛莉亚拔掉脊梁附近差不多整块陷进肉里的碎片,溢出的血液在红色的礼服上晕开一片暗色的痕迹。
倒是把骨头勉强正回了一些,不过骨折或者说骨裂就没办法了。神经也还在麻痹。还挺有一套的。
嗯?人呢?
杀手抬腿横扫向她的脑袋的时候格洛莉亚脑海里浮现出了“反光死角”。我创造了被偷袭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