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越宁自己都想买凶杀老板。
顾雯前两年买了房,经济压力巨大,所以拼命工作,最近又换了车……越宁的头快秃了。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梁晔:“你觉得她会这样做么?”
梁晔一直沉默着,在看那天家里的监控,顾雯的确碰了他的电脑,黄冼也找了她,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似乎在促成一个结果。
但是,顾雯昨晚的反应……
梁晔说:“不是。”
“你能确定吗?”
“无所谓,就算她真的做了,结果我来承担。”梁晔平静地说。
他很久没来公司了,也很长时间没看到顾雯的工作状态,这会儿坐在沙发上,侧头去看楼下。
“你知道这损失有多少?”越宁非常震惊,“不止是钱的问题,连带责任很多。”
“没关系,我不是不能接受。”
梁晔看见顾雯出门了,她走得很快,像是有什么急事,连别人跟她打招呼都没理。
他想起昨晚他们吵架的情形,自己语气急了点,情绪不受控制。其实他应该跟她好好谈一谈。
可顾雯太绝了,毫无转圜余地。
她走得太快追都追不到,后来梁晔给她发消息,顾雯也没回。
梁晔知道他们的关系不能无休止地折腾下去了,以两人的性格,他们再没有第二次和好的机会。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决心处理好这烂摊子再找她。
*
梁晔忙得脚不沾地,蒋漓回来他都不知道。
蒋漓两年没回国了,这次是和别人同一趟飞机回来的,下飞机的时候他会感觉到,其实他很想家。
他和女孩子早就决定分开, 两人好聚好散,在北京挥手告别。
蒋漓落地后收拾一番,头等大事就是回家看姥爷。
老头八十多了,虽然腿脚不是很利索,但精神矍铄 ,能吃能喝能犟嘴。祖孙两个见面黏糊得跟什么似的,分都分不开。下棋,逗鸟,遛弯……反反复复地说着过去的事,以蒋漓的性子,听得有点不耐烦。
到了晚上才品出来,这老家伙是真的老了,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以前他还会给他讲没人愿意听的人生道理,现在拥有的只有些回忆。
杨菁告诉他,人老了就是这样。但没告诉他的是,接受亲人的老去,接受他们的死亡,是人生的必修课。
蒋漓沉默着。
杨菁摸了摸他的头,“别难过,我们这一辈是隔在你和姥爷之间的屏障,你是安全的。”
于是蒋漓又温和地笑了声,很多男人不喜欢被摸头,但是蒋漓就愿意蹭蹭对方的手掌,讨长辈开心:“舅妈,你还当我小孩儿吗?”
“你已经是大人,我看到了。”杨菁笑着逗他:“瞧瞧这次回来,跟之前变了个人似的。”
“我天天变,是孙悟空啊?”蒋漓总是听到人说他变了,但每次都会问,“变得更好了吗?”
“当然是更好了,肉眼可见地开朗了。”杨菁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小帅哥,到底是跟前长大的,跟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蒋漓看着喜笑颜开的舅妈,于是更卖力地讨好。
几天不见梁晔回来过,蒋漓看到网上的新闻,他不想跟他哥打电话添堵,就问了杨菁:“我哥多久回家一次?”
杨菁不想提起那个晦气的东西,头疼,“谁知道呢,整天忙,见不到人。”
姥爷在旁边晒太阳,听了一耳朵,也嫌弃道:“越长大越没趣。”
蒋漓说:“你们现在知道,谁是这个家里最有用的了吧?”
然后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在他们看来,人的长大从来不在十八岁的那一瞬间,是他游历了千山万水,回来还是最纯真的他。
家人从不要求他多成熟,肩扛多少责任 。
他这两年也偶尔和梁静贤联系,作不到他,两人也能扮一扮母慈子孝的戏份,有的时候都分不清真假。
这天梁静贤过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除了梁晔没到场。
他待不了多久就要走,蒋漓有自己的计划,梁静贤心里想留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说太可惜了,他们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她想出去度假都找不到人陪。
蒋漓不会因为她这种话留下来,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梁静贤也很可怜,就说:“我还能空出几天,你要去哪?”
梁静贤:“真的啊?”
这是时隔多年母子两人再次单独相处,他们去了附近的一个海岛度假,相处的过程也没有蒋漓想的那么难受。
他没有想到梁静贤记得他小时候参加记忆宫殿的经历,他太聪明了,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生出来的。
但是梁静贤不记得自己拿过烟头烫他这件事了。
蒋漓心里有点委屈,但不计较了,能记得一部分就很好。
他们在外面呆了五天,蒋漓不回北京,就此分道扬镳,梁静贤叮嘱他一个人好好的,蒋漓说好的,你也是。
最后一天的下午,梁静贤在酒店里收拾行李,蒋漓在海边游了一会儿也准备回去了。他在往酒店走,几个男孩儿却朝着相反的方向。
蒋漓与他们错开身,走了几米,他回头看他们的方向,吼道:“干嘛呢?”
那几个男孩子嬉嬉笑笑,没听懂中文。
蒋漓有些生气,换英文喊道,“滚回来,没看到那是禁泳区?”
喊了不听,关他屁事?
可是那边传来呼救声音的时候,他即使已经走远,但还是返回去了,是本能的反应,冲进了翻白海浪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那个被吞进去的人推了出来。
明明是平静的风浪,他却陷在了漩涡里,无法起身,受过伤的那条腿,好像再也无法使力,他想起小时候学游泳溺水,恐慌极了,被他哥拉起来。这次他也喊了,却无人应答。
直至被吞没。
有人数次告诉他要飞得高高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但是内心却总是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不会安定,只会安静地落在某个地方……
这就是了吗?
*
顾雯在舆论风波最大的时候,突然请了假。
东哥脑子里长了肿瘤,陪她生死一线,做手术、康复的那一周,几个人心情坐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顾雯脸上是笑着的,插科打诨说李东歌这样年轻,祸害遗千年,肯定死不了。可是她整个人却像溺水了般,喘息苦难,心脏也出了问题。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面对这样的人生大事上,是如此不堪一击,就是个懦弱的蝼蚁。
顾雯终于熬过那一周,回到公司,看着一张张面孔,好像忽然之间就把一切都看淡了。
公司里亦是风平浪静,每个人各司其职,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下意识回到自己过去的工位,又下意抬头去看看楼上。
灯是黑着的,谢晓东也不在。
顾雯莫名有些心慌,东哥做手术的那股溺水感再次袭击了她。
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缓和很久,勉强把工作做完,接到罗佳的电话。
“你知道吗?”罗佳的语气很沉重,也很玄乎。
“我知道什么?”
罗佳说:“蒋漓出事了。”
她还说,他是在国外出的意外,和他妈妈一起。但是梁静贤没法处理,他哥飞过去了,把他的遗体带回国内。
后续絮絮叨叨的,顾雯完全听不清,她不知道是自己手机出了问题,还是罗佳说到一半在哭。
顾雯的手机掉在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好安静。
第89章 chapter89
chapter89
顾雯再次见到蒋漓是在几天后, 他的告别仪式上。
照片里的他,帅气漂亮,干净的短发, 笑着的眉眼里总是流淌着淡淡的哀伤。
他被鲜花簇拥着。
所有人都说他这样年轻,太可惜了;家里的长辈支撑不住倒下了,朋友痛哭他的悄然离开。
顾雯被越宁揽着肩膀进去,越宁看她表情木然,“你别这样。”
顾雯情绪始终很淡,也没哭,只是说:“我上一次见他是在罗佳的婚礼上,之后他告诉我, 生活有了变化。我很为他高兴,我们不再联系了。我以为他这样潇洒恣意的人,一定会有我无法想象的精彩人生。”
“世事无常。”越宁叹息一声,这样生息勃发的生命陨落,像一粒尘埃被碾压。
蒋漓的葬礼是梁晔一手操办的。
顾雯看见他孤身立在那, 面无表情地应酬着宾客,感叹他内心的坚硬, 他真的有感情吗?
走近才见他鬓角冒出几根白发。
原来真的有人一夜愁白头。
“节哀。”顾雯道。
梁晔看她一眼, 点点头,然后对越宁说:“先带她走吧。”
告别仪式结束, 蒋漓的妈妈不能承受他躺在那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发了疯似的痛声大哭, 死死抓住不肯放手。
梁晔掰开她的手指, 冷冰冰地说,“让他走吧。” 他一直都想走的。
梁静贤回头怒目而视, 扬手甩在他的脸上,怒吼道:“梁晔!他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梁晔没法回答。
“我就这一个孩子,你却执意要把他送出去,现在人终于没了,你满意了吧?”梁静贤说:“梁晔,为什么你没有报应?”
杨菁和梁父站在后面没有说话。
“你会遭报应的!一定!”
梁晔承受了她所有的怒火,不止一个人对他说报应。
躺着的是他弟弟,他把他带回家来,处理他的后事,每一秒都是万箭穿心的折磨。
他看着他长大,所有决定都是希望他好,希望他快乐。只有一件事是他亏欠了。如果有报应,就全在他身上好了。
梁晔思考几近停滞。
身体好像被活生生剖开,往外放血,遭受着凌迟。
*
越宁把顾雯送回家,路上看她一直不说话,想看看她的精神状态,就说了彗星泄密的事,慎重问她一次。
顾雯说,我不可能做这种事,难道你对我最基本的信任也都没了吗?
“兹事体大,我想听你亲口说。”
“如果我做了,你现在要开去警察局吗?”
“不是。”还能反驳,越宁放心了:“老梁说,就算是你闯了祸,他也照单全收。”
顾雯听了,没什么反应。
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家,把自己摔在沙发里,沉沉睡去。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满室空旷,如同坟墓。她起身喝了点水再次躺下去,循环往复的梦,高兴的、难过的,频频醒来。
嗓子里像吞了血,她不敢张口,就像一睁眼就会流泪。
她的身体蜷缩在沙发里,伸手去碰头顶的地球仪,再也不会更新航线了,还有那枚徽章戒指……都成了他的遗物。
情绪在深夜里如潮水涌来,无法抵挡,她即将溺毙。
那是她爱过的人。
他总是说要自由尽兴,他说,很迷恋命悬一线的刺激,没人留得住他;此刻顾雯也想问问他,藏身海里人生自由了吗?尽兴了吗?
*
顾雯照常去上班,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老板的重大私人事件被屏蔽了。
他并不允许别人对他的家事,家人,评头论足。
顾雯依然能高效地工作,总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发生矛盾,和协同部门架都不想吵,直接两手一摊,“你们随便吧。”
对方也无语,背地里道:“顾总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知道啊,可能不想干了吧。”即将离职的人都这么无法无天。
她没有在公司见过梁晔。
重要的会议都是由另一位副总裁代为主持,谢晓东也鲜少出现在公司,偶尔几次拿了文件就匆匆离开,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去。
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晚上回到家,看见李东歌光脑袋,心情短暂地上扬了一下,笑说:“今晚吃卤蛋。”
因为东哥生病,晓航也回来了,所以她们四个人又凑在了一起,这一趟列车下去的人重新上来,欢声笑语开向远方。
幸亏东哥手术成功,也幸亏那段时间顾雯必须得忙起来,才让她看上去没事。
那天下雨了,顾雯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她拿包顶着脑袋朝着单元楼跑去,狼狈的像条狗。跑到一半撞进了举伞人的怀里,晓航说:“不是说来接你了吗?”
“一点路,没事的。”顾雯笑道,其实是忘了。
她最近忘性好大。
“会生病的。”晓航摸了摸她发上的雨水。
顾雯站在那忽然就不动了,像机器断电。她只是躯体僵化,需要很长时间喘息。
叶晓航说,“我知道这段时间在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人都难以承受,也知道你夜里哭了,你现在想哭吗?”
“不。”她们到廊下坐着,不想立即回家,听着雨声,顾雯缓慢地说:“我总告诉自己,碰到任何困难都不能沉浸在痛苦里。就算不是真的强大,也要装得像,不把痛苦当回事。否则我就真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