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都没有如此大开大合的情绪了,就这样轻轻被人撬开。
但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在睡一觉之后得到痊愈,她在自己的家里,又有种漂泊半世,尘埃落定的感觉。
顾雯现在供职的外企环境比易星要松弛一些,在正式入职前,她给自己留了小半个月的年假,安排一下接来的生活,以及旅行。
但有个问题,顾雯的车没了,这对她来说很不方便,且以后上班更是需要。
两年前一走了之,她把车过户给了赵雪,现在想赎回。下午便去了赵雪的咖啡馆。他的院子扩大两倍,养了更多的流浪猫,一个个跟磕了药似的躺在地上晒太阳。
店里生意看着也更好了,顾雯直抒来意。
赵雪指了指院子,“喏。”
“什么意思?”
“你以为扩大一倍的店面怎么来的?我又把车转手了。”赵雪说:“就为了换个更大的地儿,养这些玩意儿。”
顾雯皱了皱眉。
“顾总执着那辆旧车干什么?”
“不旧啊,是我升总监时送给自己的礼物。”
“现在化作能量,流向了宇宙。”赵雪笑得极其抽象,“更有意义了。”
顾雯不禁纳罕,“你最近到底亏了多少钱?或者你这个店到底赚过钱没?”
“做生意么,谈钱就俗气了。”赵雪可能有点儿魔怔了,“我享受的是赚不着钱的过程。”
姐姐赵雷不再花钱支持弟弟,赵雪每年赚的还没花的多,时常入不敷出。
顾雯相信他是真的很热爱动物,否则不会坚持救助事业这么多年。心软的毛病再犯,大手一挥给赵雪补了部分空缺,权当支持他事业。
这不是一笔小钱,赵雪自然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
顾雯道:“不要钱?那给我转回来算了。”
这样小赵还是不肯,“别别别,算你入股咖啡店的好吧?”他给顾雯看了个体营收,“虽然不比顾总,但小钱还是有的。只是我太不是东西,烧钱。”
顾雯就这样莫名其妙当上了股东,闲时过来喝一杯,偶尔充当服务生,给客人端茶倒水,这样的日子挺充实。
这天是周末,顾雯起床正要去咖啡店,接到越宁的电话,说让她帮忙带和和,顾雯哪会带孩子,“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你装什么?”越宁不客气地道:“你小时候,我少带过你了吗?现在是报恩的时候了。”
顾雯说:“我是乌鸦么,还反刍了?”
“麻溜过来!”越宁把电话撂了,老婆林清瑜在旁道:“有你这么使唤人的么?其实可以把阿姨叫回来啊”
越宁公司忙的不可开交,林清瑜的事务所也接了新项目,周末得加班。
他起身套上睡衣,“就让顾雯带。”
“为什么?”
“你不觉得,孩子跟我这边的家人朋友多接触,有利于我们感情的交互吗?”也让所有人都加深印象,那是越宁家的女儿。
“你就可劲儿逮着一个人薅吧。”
“你不懂,我的城府还是很深的。”
哪有人自我形容城府深的呢,对方笑着,懒得搭理他,心里却十分感动。她的女儿并不缺爱,可,爱亦是多多益善的才好。
顾雯挂了电话很快过来,越宁两口子把孩子交给她,又给了一个车钥匙,“你最近不是出行不便么,先拿去开。”
顾雯把小女孩抱进去绑定,自己也坐上去才察觉这车不是越宁的,她之前开过。
但是想想,也没什么好推拒的。
她把和和带去了赵雪那,完全不用操心,咖啡店的服务生一旦空闲下来,就挣着抱她,赵雪给她烤了小蛋糕,但多数都进了顾雯的肚子里。
“顾总,这日子会不会太悠闲?”
顾雯举着ipad给和和看动画片,身体半躺在沙发里,说:“回来的感觉更好。”
“怎么说?”
顾雯说,其实她在外面也交了不错的朋友,大家开心的时候一起玩,其实很明白一旦回了国就再也不会联系,都是流于表面的社交。
但是回来了不一样,她可以在这里浪费一整天的时间,熟人间互相帮忙,不会一不心就说错话踩了别人的雷点。
这里都是人情世故,也都是人味儿。
顾雯帮忙带了和和两天,挺喜欢这个小孩儿的,中间一个晚上她妈妈没来接,顾雯也能搞定哄睡。
隔天下了大雨,她就没带出门去,在家里给看了绘本,晚点接到越宁的电话让她把孩子送回去,可是顾雯还没玩儿够,这跟戒毒有什么区别,问明天行不行?
“你等会吧,她妈妈去接。”
越宁挂了电话从办公室出来,碰上也几天没回家的梁晔,问了声他:“车子给她了吗?”
“早两天就给了,顺便把孩子也给她带了。”
“你让她带?”梁晔瞬间提高了音量。
“不行么?”越宁说:“这两天一直给她妈妈发视频。”
梁晔想起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顾雯,只会煮玉米,说道:“她不会。”
然后越宁就笑了,“梁总你看,这就是我做人厚道的地方,什么都想着你。追人不能用莽劲儿,更别做无用功,给辆车算什么。现在给你个机会去找人,顺便把小孩儿接回来。”
*
顾雯给和和煮了面,追了半天她都不肯吃,顾雯有点懊恼了,心想孩子好玩是好玩,但也是真难讨好。
她只好放一放,去收拾了行李,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正把一个行李箱拿出来。
是梁晔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
“孩子呢?”
顾雯立马反应过来,“在吃东西,要我现在给你抱过来吗?”
梁晔略一沉吟,说:“等她吃完,我再带回去。”很快他换鞋走了进来,熟门熟路地拿了自己的拖鞋。
顾雯虽说也在用心,但能力上限摆在那,梁晔看了眼她做的食物,毫无长进,他生怕被人家父母知道会埋怨她。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梁晔略微迟疑,问道:“你吃饭了吗?”
“啊?”
“家里还有菜么?”他说。
“有的,都在里面。”顾雯指了指冰箱。
梁晔重进了厨房里,顾雯站在厨房外面,他们中间隔着一道玻璃门。她的一颗心也掉进了油锅里烹炸,无所适从。
因为这感觉太熟悉,所以太害怕。
和和把她的面碗不小心打翻,一脸歉意地看着大人,顾雯笑笑,却说了声:“乖宝宝。”
她捡起来拿去厨房,见他已经重新烧了两个菜出来,爆炒虾球,白灼芦笋。
“你吃了吗?”
“你还没有学会吗?”
顾雯说:“没什么好学的,反正一个人,吃不死就行。”
“你的工作能力很强,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行。”梁晔把虾球盘子递到她手里,“以后这种事不要大包大揽了。”
“你是觉得我没照顾人的能力吗?”
梁晔说:“你应该被照顾。”
“……”
梁晔做的晚饭,小孩果然很喜欢,吃掉了一碗白饭,拍拍圆滚滚的肚皮,被梁晔抱走了。
那画面还挺好看的。
顾雯也笑了下,又想起来喊住走到门口的男人,把车钥匙拿给他:“车你开走吧。”
“怎么了?”
“我不需要。”顾雯说,“最近要走。”
梁晔想说什么,但是碍于肩上昏昏欲睡的孩子,不能大声说话,也不能吵,他看了顾雯一眼,终于注意到门口的行李箱。
但还是离开了。
看着他们一起进了电梯,回到家里,一室温馨的灯光,锃亮的桌面还有洗涤剂的清香,架上的碗还在沥水……人都走了,此刻的她有些寂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顾雯去洗了澡。
不多时,听见输入密码的声音。从始至终,如这般没有礼貌进入她家的人,一直是他。
他身上全被水淋湿了,黑色的衣服贴在颀长身躯上,像一柄锋利的刀,发丝也在滴水,目光凌厉地盯着她。
他快速把孩子送给她父母,并不管什么方式,只有些话,只能现在说,必须现在说清楚了。
顾雯神色骤变,却忘了问他为什么回来,“你没有伞吗?”
“那天说不信你不爱我,其实是我等不起了。”梁晔忽然开口说,他又盯着顾雯看,观察她的反应。
顾雯听这话,意味不明地笑一声。
无论是冷嘲热讽,还是冷言相对,梁晔都不在乎,他说:“我承认很多事情都错了,从那年我在门外听到你说话开始。”
“……”
“那不是喜欢,本质是小孩子热衷新鲜东西罢了。我们本是不同的人,是我固执的先入为主和偏见,致使了这个错误。”
“看着你一个又一个地换男朋友,我没法战胜自己的清高和长此以往的观念,痛苦又别扭。为什么我不可以得到你呢,放弃道德又怎么样。”
突然提到过往种种,顾雯难以形容此刻,只想让他闭嘴。
“我知道你是有真心的,可你的真心从没给过我,我也千方百计地想要,方法错误,与目标背道而驰。”他的脸依然是冷的,眼睛里不知道是不是混了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我们两个人,都是倔到宁可找死,也不等死的。”
顾雯不习惯他的表白,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可顾雯儿,你漂泊的时候有想过家吗?想到的家人是我吗?会想起我们好的时候吗?” 他看她一直沉默,擅自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肯定想过。”
“……”
“就算是最低俗的欲望,你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我,对吗?因为我们从哪一方面都最契合。”他说完,才吸了吸鼻子。“别人都不行,只有你才可以。”
顾雯皱了皱眉,抓住了重点,“这两年,你和别人在一起过?”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但是他没法问出相同的问题,生怕答案不符合心意。
“哪怕你糟糕的情绪,想骂人的时候,放心释放的对象,也只有我。”
顾雯说:“这不能说明什么。过去这些年,你伤害过我,我也伤害过你。”
梁晔看她心如铁石的模样,也决绝地说:“我爱你,即使你是为了报复我,利用我,这个念头一天都没有动摇过。你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你回来了,家就在这里。”
顾雯扭过头去。
梁晔从背后抱住她,嘴唇贴在她耳边,热气滚烫扑洒在她皮肤上,“顾雯,能不能请你给我一次机会,也给我们一次机会。不要再想过去,往前看一次?”
顾雯穿着单薄的睡裙,裸露大片的皮肤,被他湿漉漉的衣服浸透,由一开始的凉,变成两人体温相贴的热。
贴在一起不舒服,可是离开了会变得更冷。
过了很久,顾雯还是冷静地说:“你先回去。”
梁晔放开她,“好,你自己考虑。”他没再多说一个字,开门出去。
关上的一刹那,顾雯脱了力似的蹲在地上,她已经感到精疲力尽,这般那般,她时常感觉到生活对人的戏弄。
人好像就是蝼蚁,轻而易举被碾死。
但有的蝼蚁,从未被战胜过。
等外面不再有声音。
顾雯才打开门,却不是空荡荡的电梯间,他靠在门边,微微阖眼,闻声扭过头来,两人再次对上视线,水火交融。
似有一团火掉进喉咙里,烫得她发不出声音,但是一伸手,温暖的大手就覆了上来,指指紧贴。
“你——”她只说了一个字,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扣住的手指一扥,在梁晔毫无防备的时候,她猛地把人拽进屋里,踢上门,隔绝一切噪音,唇贴上他的。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
还是过去那张床,一样的香味。
先是梁晔把顾雯抱到床上,褪去外衣,她的背后不知道垫了几个枕头,萱萱软软,像躺在云层里,她的眼里有淋漓水痕。
大雨投下杂乱的噪音,他们亲密无间地纠缠在一起,一滴一答,都是推波助澜。顾雯扯着脑下枕头的一角,忽然翻身将他压下去。
坐在他身上,顾雯俯下眼想要看清楚,摸着他的脸,狡诈地笑:“你真的老了。”
梁晔嗓音很低,只是撑住了她的手,“嗯。”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但这无边的沉默让她心惊肉跳,过后是暗自哀伤。
她又想说其实没有的。两年能改变什么呢,眼前人的相貌音色,英姿俊朗,从来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但是她没有说,想到他承认自己苍老的原因,因为他的心出现裂纹,再也愈合不了。
顾雯埋身趴在他怀里,还是宽阔温暖的,她又问:“白头发呢?”她走的时候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