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远开了外放,因此传出了那个声音。男人的声音。
“大周,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做个胃镜?”
“啊?你又回白菏了?”
“那倒没有,在京崎。”
“那你神经啊,我打飞的陪你哦?”他吐槽,“上次回来过年也不见见兄弟第二天就走,你这副样子果然得进医院!”
“不说了,拜拜。”
“啊——?”
大周被无情地挂了电话,徒留下一声茫然的语气助词。
陶茹之转过身,看着林耀远冲她晃了晃手机:“你也听到了,我‘女朋友’不能陪我。”
而她逐渐理清思绪。
“所以,那天在楼下你打电话的人也是大周?”
他点头。
“可你还提到说记得帮你跟她爸妈说声新年快乐……”
“对啊,是他,不是她。”
陶茹之沉默了。
林耀远突然啊了一声,奇异道:“你刚刚是不是完整地复述了我说过的话?”他意味深长,“你记得那么清楚?”
陶茹之一扯嘴角:“这就是年级第一的记忆力。”
“嗯……”他不置可否,“快三十了还和十八岁一样好记性。”
“是你骗人在先我才会误解。”陶茹之扯了扯嘴角,“怕他们压着你去相亲?”
他嗤笑:“怎么可能,你明知道我妈和老陶都不是这种人。”
陶茹之握住手心,心想不该再继续追问了。
但她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为什么撒谎?”
“因为我在赌气。”他大方承认,“也想知道,你会不会因为知道我有女朋友不高兴。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可以了。”
陶茹之在这个间隙里,心想的是歌怎么刚好放完了,连接下一首的空白让她的沉默更显惶惶。
慢慢的,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平稳地说:“你知道什么了知道。”
“我知道你‘不在意’了。”他低下头看菜单说,“坐回来吧,吃饭。”
*
一餐饭吃完,林耀远坚持送她回家。
拒绝就显得太此地无银,她只好一坐上副驾,声称自己有点困,闭上眼睛小憩。
即便闭着眼,她依然能感觉身旁的目光正落在身上。
他像是真的带着某种好奇问:“我的车那么好睡吗?你一坐上来就犯困?”
“是我工作太累了。”
林耀远依旧同她装模作样:“可是我有点无聊,你陪我说说话吧。”
“……”
陶茹之颤了几下眼皮,最后还是睁开眼。
挡风玻璃前的车流排成长龙。周五的夜晚,全城陷入狂欢,高架车水马龙,回家的路将是一条漫长的路,如此煎熬。
陶茹之依言陪他说话:“约胃镜之前先告诉我,我得确定下我的时间。目前我这里清明前后抽不开身,因为我要去国外。”
“出去度假吗,和郭文康?”
陶茹之嗯了一声。
他又问:“去哪里?”
陶茹之调整了一下坐姿,简略道:“日本。”
林耀远仿佛仍是没话找话地追问:“日本哪里?”
陶茹之将脑袋偏向车窗外,眼睛闪过绚烂的霓虹。
“濑户内海。”
“……”
林耀远没有作声。
车内这一刻极静,城市的喧哗被无限放大,车流,喇叭,风声,脚步,广告,以及愤怒。
他开口道:“陶茹之,有时候我真的恨你。”
陶茹之依然看着窗外,面上没有
因为这句话有任何波动。
林耀远的音调又平静下来,透过车后镜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后座。
“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我们那时候都坐在后排。我坐在你身边和你说,在你谈恋爱之前,我不会谈恋爱。这些年我没食言过。”
陶茹之在听到他说自己没食言过时,脸上闪过惊讶。
好一会儿,她五味杂陈地开口:“我从来没有这么要求过你,你一直是自由的。”
“自由……我曾经以为我可以自由。”他呢喃着,“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只有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自由。”
他话音未落,她已经难捱地闭上眼,脸上的表情终于因过度用力的忍耐而显出几分崩坏。
林耀远的语气还是很轻松,轻松地讲着令她心脏绞痛的话。
“我那时候不敢明着说那句话——那句话反过来听,就是你谈了,我才会谈。我们两个,你和我。”
路遇红灯,车子慢慢停下。
减速的轮胎轧过她心头,载着林耀远的车身让陶茹之喘不过气。
叹息从他拍打着方向盘的指尖一起流出。
“我不是真的甘心让你去找别人,陶茹之,我希望和你谈的那个人是我。”
陶茹之咬紧牙关,终于忍无可忍。
“我们已经决定做家人,更何况已经做了十年的家人,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因为当年我们都需要一个可以做成家人的机会。”
红灯还未转绿,在前车灯禁止通行的红影里,他伸手,慢慢靠近她。
陶茹之眼睁睁看着他靠近,看着他用食指挑起她的头发,又细心地别到耳后,指腹磨过她的耳垂。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对这个动作情有独钟。
林耀远温柔地笑着,眨眼间眼睫投下的阴影那么浓重。
“但就是因为过去十年了,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做得成吗?时间至少给我答案了,不知道有没有给你答案。陶茹之,你告诉我,我们的一切还是过家家吗?”
第54章
陶茹之回到家, 打开客厅的灯,今晚是她先回来。
幸好是她先回来。
她把灯又关上,在黑暗里的客厅里一直坐着, 平静又失神地坐着。
房间里实在太安静了。
陶茹之逼迫自己回神,按开电视, 让声音充满客厅。不管现在播的是什么, 她假装自己看得津津有味, 视线却还是不经意,定格在了电视的某个界面。
智能电视自带的屏幕上有一行推荐的夏日观影,其中一张海报, 是《菊次郎的夏天》。
陶茹之情不自禁地转过头, 看向沙发的另一侧。
十七岁的林耀远就坐在那里,坐在她回忆里关了灯的地方。
*
几天后,陶茹之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她接起, 对面竟然是于殊云。
她的声音听上去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 铿锵有力道:“我和康盛开始走诉讼了。”
陶茹之假装不知道地说:“是吗。”
“那个林律师……”她试探地问, “是你帮忙的吗?”
陶茹之有交代过林耀远不要刻意提到自己,不过也预想过于殊云会猜到。
“是我。”见状,她犹豫了下还是承认了。
“上次你说,你想让你父亲健康地活着,可为什么最后却是你害死他。希望这场官司能告诉你真正的答案,谁才是那个真正做错的人。”陶茹之鼓励道, “我相信法律会还你一个公道。”
电话那头是一阵无措的沉默, 半晌, 于殊云说:“谢谢。”
陶茹之笑笑:“等你胜诉。”
于殊云嗯了一声,语气变得坚定。
陶茹之的手机又有一个电话进来, 她只得挂断,最后说了一句:“以及……我也相信林律师。请你也相信他。不过这话别告诉他,我怕他骄傲。”
第二个电话是郭文康打进来的,今天他们约了一起晚饭,因为两个人难得能凑出时间彼此都有空。
她接起就道:“你下班了?我还有一会儿。”
“对,不过我刚才接到了你弟弟电话。”
陶茹之一怔:“……他有事?”
“之前吃饭的时候他不是说帮我们看房子么,刚他联系我,说有一套现在可以看,问我们要不要过去看。”郭文康解释说,“我看了下离我们吃饭的地方不远,要不然我们就先过去一趟。”
“……行啊。”
“好,你弟他先来接我,然后我们再去接你。大概半小时后到。”
“那不用,我和你公司又不顺路。”陶茹之拒绝道,“我打车过去,把地址发我就好。”
郭文康顿了顿:“那一会儿见。”
*
他发过来的地址,陶茹之下车后一看,果然有一条河。
河畔林立着一栋栋的高楼,此刻格子窗户前的灯火三三两两。
陶茹之走到楼下,看见了林耀远和郭文康。他们面对面站着,状似气氛融洽地在闲聊。此外随行的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应该是房子的中介。
郭文康先发现了她,随后林耀远转过身来,眼神在她脸上兜了一圈风,很快速地收回。
陶茹之避免与他对视,走到郭文康身边说:“路上有点堵,我们上去吧。”
房子在九楼,一进门陶茹之就看到了她想要的阳台,而且不止一个,在客厅的另一侧也有。一侧河景,一侧城景,两全其美。
陶茹之站在有河景的阳台上出神,郭文康见状没打扰她,让中介带自己看其他的房间。
不多时,阳台又有一个人进来了。
林耀远俯在栏杆上,望着粼粼的河面说:“是你梦想中的样子吗?”
陶茹之避而问:“你为什么要联系文康?”
他很坦然:“之前不是说过要帮你们找吗?”
“我不需要你这些不真心的帮忙。”
他伤脑筋道:“真心帮你找婚房?这对我要求也太高了。”
“那你就别这么做!”
“但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说出口,当然得允诺。”
“……”陶茹之看了一眼房内,挣扎着说,“那就帮到这里,以后我们的事你就不用再帮忙了。”
她回身准备离开,听到林耀远冷不丁问她。
“你可以想象以后和他一起生活在这里的场景吗?”
比起上次在机场时他的提问,陶茹之做不到再次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碎片——林耀远那句平静又压抑的质问,郭文康对自己说的不是第一顺位也没关系,陶康笙为了她结婚而假离掉的婚……
最后,她茫然地回答:“当然……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相信我和他会有个不错的婚姻。”
“不错的意思是?”
陶茹之望着天上的月亮:“没有争议,没有意外,所有人都会祝福我们的意思。”
有云层过来,慢慢挡住了月亮。夜空变得不那么明亮,即便它本身就黯淡,但在这一刻,它像梦境一样黑暗。仿佛这一瞬在给她指引,既然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该一条道走到黑。
“好,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林耀远低着头,看着什么都倒映不出的河流,笑着说:“不过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是好人。”
“那我就做唯一一个不祝福你的人吧,姐姐。”
陶茹之的心脏又开始绞痛了。
那种痛来得很急,绞得很紧,瞬间就将心脏的血与肉全部榨空,只留下一架白骨,勉强维持着她的身体。
客厅里,中介和郭文康正走过,郭文康停下脚步,扣了扣阳台门。
陶茹之微抖着手把门打开。
她若无其事道:“看完了?”
郭文康从林耀远微躬的背影中收回视线。
“对,你们在聊什么呢?房子都不看了。”
“没什么,我在和他确定陪他要做胃镜的时间。”陶茹之走出阳台,“我现在来看。”
*
不论林耀远出发点如何,他找的房子确实不错。这一圈看下来,她和郭文康都对这个房子挑不出毛病。
唯一诟病的地方是价格,稍微超出了他们的预算。不过价格总归还能再跟房主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