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的蓝色时刻》作者:严雪芥
文案
天快要暗了,我们先别开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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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茹之多年后重游濑户内海,只不过多年前和家人,现在是和男友。
男友拉着她参观当地的心脏音博物馆,迄今数万旅客的心跳声被储存在馆内。在这其中,陶茹之看见了林耀远的名字。
她记下他的心跳档案编号,背着男友进入视听室,戴上耳机。
落地窗外,大海逐渐风平浪静,暗涌在水底,也在她耳朵里。
档案里还记录了一条留言——
“陶茹之,这是我想你时的心跳。”
他总不肯叫她姐姐,和多年前刚来家里时一样。
*亲缘关系存续期间没有感情描写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边缘恋歌 近水楼台 成长
主角视角陶茹之林耀远
一句话简介:天快要暗了,我们先别开灯吧
立意:在漫长岁月里一起成长
第1章 楔子
驶过这片群山,前面就是白菏市了。
陶茹之将插了吸管的水递给驾驶座的男友,他的视线依然直视着空荡荡的国道,微偏过头就着她的手啜了几口。
一天的长途自驾让他的眼睛泛红,但听到她说“快到了”时,疲倦的神情显出几分紧张,开始重复已经问了她好几遍的问题。
“带的这些东西够吗?要不要等下到了再去市场上买点新鲜水果?”
“够了,他们也备了好多年货。”
“这是两码事。毕竟我第一次去见你爸妈……”他迅速改口,“去见你爸和你阿姨,当然要给他们俩留下好印象。”
陶茹之将水放回去,自己又拧开一瓶灌了几口,声音含糊不清地回答他:“放心,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糟了……”男友突然神色一变,“我光记着他俩的份,好像漏了你弟弟的礼物。”
水波动着漫过喉管,陶茹之闷咳两声,好久才说:“没关系的,他不介意这些。”
“还是等会儿到你家前拐道去趟商场吧?他喜欢什么?”
傍晚时分,国道地平线的黄昏照进车内,不算明亮的光线却刺得她闭上眼睛:“不清楚啊……我和他以前关系就不好。出国这几年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男友不意外她的回答,毕竟交往这两年就没怎么听她提起这号人,于是转问:“那他现在做什么的?”
她迅速道:“律师。”
“噢……”他斟酌着,“那不然就送个钢笔吧。”
陶茹之说随便,边按开车窗户,将额头探出窗外吹风。
最后,他们还是临时拐去市中心的商场买了支钢笔,到家时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四十分钟。
陶爸发微信过来,说耀远也还没到,不急,你慢慢来。
陶茹之紧绷的背脊微微松懈。她靠在车背上,这才察觉到后背好酸——她居然不知不觉地挺了一路。
车子驶进旧小区,她看着熟悉的楼,那个年代看起来时髦的绿色墙面如今只感觉土气。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除了单元楼正前方这盏失修的路灯,不知是哪一年坏的,到现在都黑着。
男友摸着黑从车上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拎下来,她开着手机的灯筒照路,直到走进楼才关上。楼里多年前就安了声控灯,好在没有坏,随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亮起黄色灯盏,最后停在顶楼。
男友气喘吁吁地停下,腾出一只手正了正衣服的褶皱,又一连问自己看上去还不错吧?得到陶茹之肯定后松口气,抬手郑重地敲了两下门。
门应声而开,屋内的昏黄泄进楼道,陶爸探出身子,对上陶茹之的眼睛。
他喉头滚了两下,嘟囔了一句:“怎么比视频里看着还瘦了?”
陶茹之笑着推他进去:“伦敦那地方呆个几年不想瘦也不行啊。”
他开始絮叨:“让你早点回来不听,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容易。”
“我也想早点回来啊,这不是中间疫情嘛。”
“哎,那段时间你很辛苦吧……”
“还好,那个时候他帮了我很多。”
陶茹之指了指门口还拘谨站着的人。
陶父忙对着他招手道:“你就是茹之男朋友吧,辛苦你照顾她了。”
男友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茹之也很照顾我,我们俩在外是相互照应。”
厨房关着门,饭菜的香气顺着缝隙飘满客厅,陶爸拍了下陶茹之的背:“去和你阿姨打声招呼吧,她知道你今年回来过年,从早上忙活到现在了。”
陶茹之点点头,拉开厨房门,踌躇了一下才出声:“阿姨,需要帮忙吗?”
林妈分出神扭头看她:“不用不用,你回来坐那么久的车多累啊,去外头坐着吧!”
陶茹之卷起袖子道:“不累的,哪有你做这桌菜累呢。”
林妈笑着摇头:“平常还不都你爸做饭,这次你们回来过年我才申请下厨的,哪累啊。好不容易人能聚全,我高兴呢。”
陶茹之还是坚持:“那也得帮忙。”
林妈沉吟:“那你帮我催下耀远那小子,问问还有多久,应该快到了才对。”
陶茹之微愣,尔后点头说好。
她摸出手机,从联系人里找出林耀远,点开他的头像。
两个人的聊天界面是一片空白,像结冰的湖泊。
她打下三个字:到哪了?
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从聊天框里删除。
陶茹之抬起头,仿佛收到回复后回答林妈:“他说马上了。”
*
客厅的陈设几乎没变,沙发套没挡住的地方有一处裂皮,翻出暗黄色的海绵。
陶茹之从厨房出来,走过去拉了一下沙发套,将那处瑕疵挡住,顺势坐到男友旁边。
“我爸呢?”
“刚拉着我说了几句话,现在去厕所了。”他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他不会是不想和我说话借口去厕所吧……?”
陶茹之笑:“没有,他一直尿频。”
电视里春晚载歌载舞,声音很大,盖过了门口传来的,很轻的敲门声。
但是她没有漏掉。
这一刻,陶茹之觉得自己就像自然界的一只蜻蜓,绝不会错过惊雷的信号,或者说,这一整天,她就是在等这一声惊雷的前奏响起,好让自己全身而退。一如十年前。
她迅速调整好表情,起身的动作太快,刚才拉好的沙发套又挪位,露出那处破了的皮革和暗黄色海绵。
陶茹之却顾不上再拉一下帘子,转手去拉自己的毛衣下摆,就像刚才的男友,直到确认自己的衣服没有褶皱。
咚咚,敲门声再度传来,比刚才的声音稍微重了些。
沙发上的男友这时也注意到声响:“应该是你弟到了吧?”
陶茹之嗯了声,走向大门。
电视仿佛被谁关掉了似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直至没有,可屏幕上的画像没有消失,舞台上的人越聚越多,整齐划一地旋转着。厨房油烟机的声音也停止了嗡动,可菜应该正在下锅翻炒,从门缝里飘出来的香气越来越浓。
厕所里的抽水声也听不见了。
这个空间里,只有那两声咚咚被过滤下来。
咚咚,咚咚。
陶茹之握住门把手,冰凉的合金贴着皮肤,指尖被冰到些微的发抖。
咔拉——她压下门把,拉开。
天色不知何时倒转回了日落,正是黄色和蓝色交错的时分,两种颜色混在一起,将楼道染成了九十年代的日剧里最喜欢用的昏黄。有人站在门外,背着黑色单肩包,提着一只28寸的蓝色行李箱,白衬衫系到脖颈,尽管那里正在流汗。他一丝不苟的穿衣风格像是一份寄送
到家门口的科研杂志,略显无趣的好学生做派。但那张脸,尤其是眼神,又像不该夹在扉页里的一首情诗。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林耀远。
他十七,她十八,楼前的路灯还没坏,沙发的皮还没有破裂,他们还没有相爱。
一切都还年轻,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第2章
2012,初春。
陶茹之刚过完自己的生日,这个生日有别于之前的任何一个生日,十八岁,和成人两个字挂钩,她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权利做更多事,但就是这个春天,她却没有权利对新住来的那对母子说“请给我滚出我们家。”
而剥夺这个权利的人是她自己。
*
陶康笙提起这件事时是一个很普通的周日早晨,她赖床到中午才起,陶康笙从楼下买了两份馄饨面,简单吃完后她去洗头,陶康笙洗碗,分工明确。等她吹干头发出来时,陶康笙已经把桌子都擦完了。
他瞟了眼她的刘海:“好像太长了点。”
陶茹之不甚在意地捋了下头发:“是吗。”
陶康笙搬了把凳子示意她坐过来:“是啊,挡眼睛容易近视。该剪了。”
爸爸在她四岁时和妈妈离婚后独自抚养她。他对如何带女儿一窍不通,到了要上幼儿园的时候女儿每天上学要绑辫子,他根本不会,也嫌麻烦,干脆给她剪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平头。
剪完后他笑嘻嘻地摸着陶茹之像小刺猬一样的大脑袋,很满意地问她喜不喜欢?
她嘴一扁,在镜子前号啕大哭。
陶茹之就像一个毛被剃坏的小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郁郁寡欢。直到头发重新养长,陶康笙痛改前非,变着花样学怎么给她绑辫子,还买各种花色的发绳:蝴蝶结,花朵,珍珠……虽然现在她不再带了,那些发绳还是很好地保存着。
除了学绑发,他还学会了给她剪刘海。倒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头发挡眼睛就会近视。所以陶康笙剪刘海的技术算不上好,像托尼那样剪出层次什么的根本不可能,他的目标只为了剪短。
但陶茹之还是很乐意让他剪。
天气暖洋洋的下午,她喜欢闭上眼睛听剪刀在额前咔嚓咔嚓作响,这会让陶茹之觉得自己是一株被精心修剪的植物,爸爸剪下的不是头发,而是她的枝蔓。
本该像往常一样的剪发,陶康笙却迟迟没有动手,犹犹豫豫地问:“茹之,之前你不是老说我剪得不好吗。如果……”他顿了顿,“如果以后有更会剪的人来帮你剪呢?”
陶茹之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他支支吾吾,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陶茹之心头一紧,不可置信:“你得绝症了?”
他沉默,脸颊抽动,缓慢摇头:“也许在你看来会比绝症更糟糕。”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宣布道——“爸谈恋爱了!”
*
在陶茹之的记忆里,陶康笙自从离婚后就孑然一身,这十多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任何想进一步的女人,家里亲戚催他再找,他都摆手说随缘。
所以,她一直以为两个人的生活就会这么下去。上学的日子她早起,不上学的日子她赖床,但醒来桌子上总有热腾腾的饭菜,虽然菜色翻来覆去总是那几样,她吃吐了爸爸都吃不腻。
陶康笙是一个不容易厌烦的人,所以陶茹之以为他也不会厌烦迄今的人生。
但当他说他恋爱的时候,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也许爸爸也会厌烦的。也许他也想过一种新的生活。
“你们交往多久了?对方是什么人?”
她板起脸,像查户口似的开口询问。
陶康笙一五一十交代:“叫林棠娟,和我同岁,现在在一家日企做,人特别好,也离婚很多年了,有个比你小一岁的儿子。”他顿了顿,有些心虚,“我们一年前认识的,谈恋爱有半年了。”
“半年!”
陶茹之浑然不觉。
“嗯……半年也不算久。所以本来不想这么早跟你说的,毕竟我们现在也只是谈着没说就定下来。只不过她马上要去日本出长差,得好几个月,我就想说干脆这个机会提出同居试试。我们家不是还有空的房间嘛,这样她人不在她儿子我们也能帮着照顾照顾。”
“……所以先不打算结婚?”
“哪能啊。最起码也要等你上大学了再说,爸爸不着急。”他扬起剪刀,“但如果你不喜欢爸爸再婚的话,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吧。”
咔嚓咔嚓,碎发落下来,她察觉到他握着剪刀的手有些发抖。
她没有再出声。
一种微妙的反感,失望,还有愧疚——混杂在一起让她说不出口。
她沉默到底,陶康笙也没有再追问,仿佛那个叫林棠娟的女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剪完时陶茹之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陶康笙长出来的白头发,好像又多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一切如常,她白天在学校,晚上要自修到十点才到家。陶康笙会给她准备一些宵夜,父女俩对坐在桌边一起吃。电视上放着晚间新闻,播报着明天的天气预报。
他边听边唠叨她:“倒春寒呢。要多穿衣服。”
她应声:“你也记得多穿。”
他点头:“好。还有明天别赖床太久,像今天早上早饭都来不及吃。”
“知道了,我想吃饭团。”
“加香肠还是里脊肉?”
“里脊肉。”她嗦掉碗里最后一筷子面,终于说,“还有我在网上用你的卡买了一件新的四件套,填的你电话,你收一下吧。”
“给我买的?”
“算是吧。”她收起碗筷走向厨房,“买给那个空房间的。”
“哦,空房间……”
陶康笙顺势嘀咕,尔后愣住了。
就这样,陶家空置了十来年的空房间,在这个春天即将迎来它的入住者。
*
在林棠娟正式住进来之前,陶康笙安排他们在外面吃了一顿饭,约在陶茹之最爱吃的一家火锅店。
看到林棠娟的第一眼,陶茹之就大概理解了为什么爸爸十几年后突然动了春心——她实在太漂亮。坐在嘈杂的火锅店角落,背板像话剧演员那般直,那是一种绝不会被人群淹没的气质。
林棠娟起身冲她打招呼,伸手道:“茹之你好。”
她也礼貌地伸手。
三个人坐下来,陶茹之看着林棠娟旁边的空位,她抱歉地解释:“林耀远感冒了,他说不想传染大家,所以没能来。”
陶康笙关切道:“感冒严重吗?”
“还好,昨晚有点低烧,今天早上已经退了。”
“那就好。”
“不过他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她从角落拎出两个袋子,一份递给陶茹芝,一份递给陶康笙。
陶康笙惊喜地接过,一边感叹:“这孩子性子真周到。”
林棠娟露出几分苦恼的笑:“我有时候反而希望他别那么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