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之姐。”彭莹神色古怪,“你……”
“我?”
彭莹指着最后一帧:“……你怎么会拍林耀远?”
陶茹之看到那张陌生的,却确实附着在她胶片上的林耀远,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她的相机被他动过了?什么时候?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林耀远,他似乎早已等待这个时刻已久,故作惊讶地看过来。
“……这是我吗?”
他指向照片,于是,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陶茹之在这个电光石火,唯一能想到的借口就是相机借给了别人,但这个借口听上去真的就是借口,反而更欲盖弥彰。
沉默片刻,陶茹之压住被阴了的怒气干脆承认:“是你。”接着看向彭莹,头脑风暴编出一个还算顺理成章的回答,“就是上次在生日趴上看到他,觉得他五官很上相,试着拍了一张。”
彭莹的脸色很狐疑,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但最令陶茹之在意的不是彭莹。
而是梁明杰在察觉到这张照片之后,默默地将视线转开,然后回答刚才邀请他的女生:“好,那我们搭档吧。”
这张照片让他们都误解了。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报复。
始作俑者最后火上浇油,提议说:“能被学姐偷拍是我的荣幸。既然这样,我们俩就搭档互相拍吧。”
事已至此,陶茹之挤出一句回答:“那真是‘谢谢’你了。”
林耀远笑容灿烂:“请多指教。”
她咬牙看着他,两个人隔着一张桌,桌上用来冲洗胶卷的瓶瓶罐罐不规则地摆放着,一片狼藉。
她送他的那颗子弹绕了一圈,又射中了这里。
第8章
「给我下来」
在社
团里忍了一天,终于结束回到家的陶茹之濒临爆发,在楼下压抑着怒火给林耀远发了这四个字。
她等了一会儿,不确定他是否有收到,直接拨了个语音。
等待的铃声在耳边轻快地响起,在陶茹之耐心耗尽之前,终于被对面不紧不慢地接起。
“晚上好。”他以此开场。
好你祖宗。
陶茹之劝说自己保持冷静,将骂人的话吞回去,再出口用了比较礼貌的表达:“你真的蛮贱的。”
“我怎么了?”
“别装蒜了!你什么时候动的我相机?”
他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一直用的是我自己的。哦……不过我们俩的相机是一模一样的,拿错也情有可原。还是你想让我和大家解释——其实我们住在一起?”
“别放屁了,相机我收在房间里,你哪只手能拿错?!”
林耀远没有出声,但陶茹之听见了走动的声响,随后,她有所感应地抬起头,看向自家阳台。
林耀远穿着湖蓝色的毛衣俯在栏杆上,倾下身看她。
两人的情景仿佛复刻当时的花园,只不过这次的距离要远得多。林耀远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当时好像就是这样不小心看到了有趣的东西,所以开了个有趣的玩笑,你不喜欢吗?”
“如果我在你喜欢的人面前这么做,你觉得呢?”
“喜欢的人啊……”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她的话,“让我觉得么?我觉得你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哈。”
他头头是道:“知道喜欢的人喜欢别人,第一反应是答应其他人而不是过来争取你的人,我劝你还是算了吧,这句建议可是发自真心。说不定你以后会感谢我的,和这样的人谈恋爱以后就是你的案底。”
这句话说得陶茹之短暂沉默。
因为被他说中了。
她的确在为梁明杰的反应失望——这么容易退缩吗?转头就可以答应别人。
所以在那个当下,她才顺着林耀远的话答应成为他的搭档,并不愿向梁明杰解释那张照片并不是自己拍的。
但在林耀远面前,她绝对不会认同他。
“我已经有案底了,那就是和你住到一起,现在上楼还要看到你!”
“那你别上来了。”
他在她反击之前干脆利落地切断语音。
陶茹之看着消失了人影的阳台,窝火地将视线转移到楼下林耀远停着的自行车,上楼前狠狠地踢了一脚他的车轮胎。
“嘶——”
陶茹之皱起脸,吃痛地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脚。
*
隔了两天,陶茹之一登陆企鹅,消息争先恐后蹦出来,全是彭莹发来的——
「茹之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林耀远啊??」
「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啊[哭]」
「是不是因为我老在你面前提他你对他有滤镜了??其实他除了长得帅学习好人温柔还会打球之外就一无是处,你还是不要喜欢他了!」
……重新定义了“一无是处”。
陶茹之哭笑不得,打下一行字:「我真对他没兴趣,这样吧,事实胜于雄辩,我和你换换,你来和他拍怎么样?」
彭莹等到晚自修结束激动地发来一串乱码,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
「不行那样太明显了,他肯定会察觉出来我的想法,不行不行不行」
陶茹之叹气,彻底认清彭莹就是个口嗨派的事实。
反正已经被下套,木已成舟,拍照的事情总要交差。她原本打算让林耀远自己自拍照片,她也自拍,两人互相交换。但思来想去,万一林耀远把自己拍得过分英俊,到头来还暗示她“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还是得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于是她给林耀远发了一条周末去外面随便互拍一下的消息,他回“没问题,前辈”,附赠一个恶心的笑脸。
陶茹之反手回了他一个大便的表情。
周末时两人吃过午饭后出门,陶康笙看见两人拿着相机结伴出去,大为感动,给陶茹之塞了一百块零钱,让他们在外面一起吃完晚饭再回来。
陶茹之很乖地点头,一出门就变脸,对林耀远道:“没有你的份。”
林耀远复述陶康笙的话:“我记得你爸说的‘你们’。”
“对啊,他是我爸。”陶茹之扭头下楼,“你妈不也给你留了一大笔生活费吗,你好意思来用我爸的?”
他插兜跟在她身后。
“谁让你爸那么说了,我没带钱出来。”
她懒得继续掰扯,转移话题:“去哪里拍?”
“随便。”
“那去远一点的地方吧。”陶茹之想了想,“飞鸟公园?”
“那么远?”
“就是要远啊,不然去家旁边那个公园吗?以后每次路过想起我们在那里拍照我怕我自己倒胃口。”
“这倒是,想一想确实倒胃口。”
两人在这一点上难得达成一致。
*
于是他们决定骑车去飞鸟公园。
虽然同路,但他们心照不宣地按照不同的路线前往,陶茹之看着林耀远骑远的背影顿时觉得心情开阔,不紧不慢地出发。
天气晴朗,虽然云朵越积越多,隐隐有将蓝天盖白的趋势。
难道会下雨吗……?
等红灯的时候陶茹之抬头看了看似乎有点阴的天空,有点后悔出门没有带把伞,骑车的速度被迫加快。
等她到达飞鸟公园时,林耀远早就到了。
公园里很热闹,这里有好几棵樱花树,比彭莹家花园里的那一树独苗茂盛许多,因此聚在花下拍照的人不少。林耀远正坐在人群对面,无所事事地观察着四周,看见她到,懒洋洋地抬了下手。
陶茹之将车停好,掏出相机,可能连焦都没调好,迅速对着林耀远来了一张。
他皱起眉:“删掉,我都没准备好。”
“不重要。”
陶茹之说着又来了一张,把他正在说话嘴巴张着的样子拍下。
他相当不爽:“非要这么拍是吧?”
林耀远也迅速拿起相机反击,他故意将相机放到很低的位置仰拍陶茹之的鼻孔。
陶茹之捂住脸,赶紧后退了几步离开镜头,然后不甘心地试图寻找一个更奇葩的角度去拍林耀远的丑照。
林耀远也从刚才悠闲的状态中起身,离她几步远站着,相机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公园的樱花树不再具备观赏性,在此刻仅仅是用来掩护他们作战的掩体。
陶茹之迅速躲到了一棵树底下,以防被抓拍到丑态,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在林耀远防备的姿态下再次拍出他难看的照片——就像她那天说的,他的确五官上相,这句话不是谎言。想要拍出他的死角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躲在树后,听见林耀远不远不近的声音传过来。
“喂——我们现在是在打游击战还是拍照?”
陶茹之理直气壮地恶人先告状:“我跟你开个玩笑,谁让你先拍我鼻孔的。”
林耀远无语了一瞬。
“行,那我们现在认真拍,拍完结束,别浪费彼此时间。”
陶茹之悄悄探出脑袋,看见林耀远抱着臂,神色略有不耐烦。
她心想,时机来了。
“好,那就认真给对方拍。”她信誓旦旦。
“那就出来吧。”他说。
陶茹之状似端正态度地从树后现身,靠近林耀远的同时手指已经按在了快门上。
她打算近身后如法炮制地去拍他的鼻孔,只是手一伸出,就被林耀远摁住了手腕。
他毫无意外的神色,手劲很虚地抓着她,却又不知道是哪一种技巧,让陶茹之没有办法挣脱。
她仰起头命令他:“把你手拿开。”
“好啊。”林耀远微抬了下下巴示意,“把相机拿过来给我,我删了刚才那两张照片。”
“那你也把我那张删了。”
“可以,等我先删完。”
“我不信你,你也把你的相机同时给我。”
两人僵持不下,陶茹之突然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凉凉的,整个人一激灵。
她抬起头,从刚才起就乌云积压的天空落下了雨,一滴,两滴,很快聚成一片,溅湿两人脚下的方砖。
林耀远迅速松开了手,快一步躲到了刚才她栖身的树下。
陶茹之一看自己的地儿被占,比起雨,林耀远更是洪水猛兽,她绝不要同他
站一起躲不知道要下多久的雨。
她将相机揣进包里,扭头就往斜对面跑去。
那里停着一辆旧火车,飞鸟号,已于几十年前停运,曾作为途径路线的此地却还留有半截轨道。后来政府改建此处,将一截车厢和轨道留在这里作展览,飞鸟公园也因此得名。晴天的时候,这截旧车厢是孩子们的乐园,而下雨的时候,这里就是所有人的乐园。
陶茹之一上车,并不大的车厢已经坐满了躲雨的人。老人,带着孩子的母亲,秃了头的男人,年轻的情侣,大家的脚步将干燥的车厢踩得湿漉漉。
车厢外雨越落越大,陶茹之庆幸自己跑得及时,幸灾乐祸地透过车窗看向林耀远的方向。雨水穿透树叶,已经无法再庇护他。他立刻抛弃这棵树,转头朝着火车厢跑来。
看见他要上来,陶茹之赶紧走到另一头,那里恰巧还有一个空位没人坐。
她塞上耳机听歌,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余光还是下意识地分给了林耀远。他上了车,呆在靠近门的那一头。
正当她觉得有些无趣想要闭眼休息时,他居然离开了。
而此刻的雨噼里啪啦作响,夹杂着突然变强的风,旧车窗上被拍出一层又一层的水雾,完全想不出此刻有什么下车的理由。
陶茹之被钩起好奇心,又扭头到车窗边偷看。
——林耀远居然又走回了刚才那棵樱花树,雨打湿他的头发,衬衫,他狼狈地像耷拉在树梢上的花,往下滴着水。
看他这副样子,陶茹之心里窃喜,立刻举起相机对准林耀远这只落汤鸡。
视线被四角形的取景框切割成林耀远和林耀远以外的世界,她的目光被限制在他身上,看着他蹲下了身。
她这才发现树下有一只焉耷耷的小土狗。
是真的很小,约莫几个月大,蜷缩在树底下,尾巴都湿得摇不起来。强风吹落花枝,几枚粉色的樱花瓣落在小狗的头顶。它傻乎乎地抬起头,鼻子顶到林耀远的裤脚。
林耀远眼睛微弯,一把捞起它,将湿漉漉的小狗贴到自己怀中。毛发瞬间沾湿衬衫,令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粉色的樱花,黄色的小狗,白色的少年,淡色的雨天。
林耀远朝着火车折返,带着那只粘了樱花的小狗想要上来躲雨。
然而却有人不愿意他上来。
火车厢内有一家三口中在躲雨,其中的男人忽的站出来,语气强硬道:“谁让你把狗带上来的?”他指着身后正在女人怀抱中的一岁小孩,“我家孩子怕狗!你赶紧把这狗带下去!”
林耀远很温和地建议:“我怀里小狗也怕你那小孩呢,不如你下去吧?”
“你说什么!畜生怎么可以和人比!”男人嗓门更大,“你抱的还是野狗吧!野狗身上细菌多的很,还长这么丑……赶紧把这脏东西弄下去,不然你别怪我不客气啊。”
林耀远被指着鼻子,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那你要怎么跟我不客气?”
男人一愣,然后尴尬地撸起袖子:“你说呢?!”
陶茹之听着他们争执,关注的重点是——这狗好像真挺丑的。
眼见场面要闹大,有人出来做和事佬,把男人从林耀远面前拉开,劝林耀远还是把狗带下去吧,小孩子都快哭了。男人嚷嚷得更大声,场面乱七八糟,林耀远最终一句话结束了吵闹。
他淡声:“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现在下去。”
男人哼了声:“这才像话。”
林耀远下了车,忽然又回头,指着无法带上车厢而摆放在喷泉边的婴儿车,问男人:“那边那东西是你们的吗?”
男人微愣:“干什么啊?”
林耀远冲他微笑:“没什么。”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婴儿车时一脚将它踹进了喷泉。
哗啦——车厢上的人围观着喷泉溅起了漂亮的水花。
男人瞬间气得浑身发抖,然而过大的雨势阻止了他想下车的念头,只好指着林耀远淹没在雨幕里的背影破口大骂。
林耀远哪里还听得见,周围只有风雨声。
以及,一阵小跑着踩过雨水的声音,停在他身后。
他回过头,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陶茹之将自己的包包递过来:“用这个装吧,不要淋坏这丑东西。”
林耀远盯着包看了两秒,视线飘向陶茹之跑过来被雨打湿的刘海,晃了晃小狗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毛比它耷拉得还要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