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茹之看着那花,莫名感觉有些不对劲。
如果只是不小心碰倒花,花本身会这么狼狈吗?
一股挥之不去的异样让她起疑,打扫完后陶茹之窝回房间平躺着,点开一直开着但没怎么查看过的历史监控,将时间调到今天傍晚,拖进度条到画面里林耀远出现。
他开门进屋,脚步很轻盈,仿佛有什么好事发生,径直穿越客厅走向房间。随后,屋内传来碎裂声。
但画面里就只有空荡的客厅。
陶茹之皱起眉头,这样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
在她准备关掉时,画面里林耀远又出现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像是在发呆,偏过头,忽然看了眼摄像头。
陶茹之一惊,看着他起身走向摄像头,越来越近,画面被他的衣摆占据。随后画面的视角摇晃了一下,再次稳定下来时角度已经变了,正对着林耀远的房间门口。
花盆已经被打碎了,但花朵还幸免于难。
而刚刚调整了摄像头的人再度进入到画面里:他走进房间,然后,不偏不倚地踩过幸免的山茶。
他侧过身,最后看了眼摄像头,嘴角扬起一抹笑。
一抹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明明像素模糊,林耀远的笑却清晰地传递到陶茹之眼睛里。她手一抖,捧着的手机砸向脑门,仿佛是一杆枪抵到了脑门上。
第4章
他也是故意的。
陶茹之几乎是立刻确信了这一点。
他选取的时间估计也是设计好的,故意等着即将开花的这一天让它凋谢。
一个最能膈应到人的时间点,浇灌了希望再将其掐灭。
陶茹之从脸上拿起手机,揉着被砸痛的脑门,胳膊正沁出细密的鸡皮疙瘩。
并不是出于愤怒,而是觉得有趣。
现在再回想起林耀远刚收到花那天,他迫不及待去买水壶,还一脸真诚地说着期待开花的样子,其实都是另一种意味——裹着恶意的真诚,像橱窗里供人展览审视的模特露出无机质的笑容。
直到这一刻,模特活了,从橱窗里走出来,反身打碎精致的橱窗。他扭头看着镜头笑,不为了取悦任何人,只取悦他自己。
但是他也让她看到了,就因为她曾经留给他的那道门缝。
陶茹之自言自语:“所以这个监控,也是你留给我的门缝吗?”
她捏紧手机,打算还他一颗子弹。
*
次日早晨陶茹之起来在和客厅见到林耀远,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故意打碎花盆的事情,坐下来快速吃掉陶康笙买的馄饨。
陶康笙已经去单位上班,屋子里只剩他们俩,两个人就心安理得地不说话,甚至座位也不是面对面,交叉着分开坐的。
起先两个人曾有过交流,但似乎发现那种硬没话找话的交流只会让彼此消化不良,于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互不说话好好吃饭的共识。
但今天,林耀远打破了这个共识,在吃完后起身前说了一句:“谢谢你昨天的粥。”
她继续假装不知道地问:“你头还痛吗?”
他却没说话,而是盯了她几秒,随后笑着说:“没事了。”
他端着碗进了厨房,水流声传来又停止,他甩着手出来,对着陶茹之点点头就拎上书包走了。
两人绝不在同一时间出门去学校,这样就不会
让人怀疑他们住在一起。
陶茹之看着他关上大门,漫不经心地思索着计划。
说是要“回礼”,但其实具体该怎么做,她心里目前没有特别的主意。
要点到即止,但又不能不痛不痒。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陶康笙发现。
晚自修结束后陶茹之到家,林耀远已经在家了。高二比高三提早半个小时放学,所以两人从不会撞上。
今天陶康笙不用加班,叮铃桄榔地在厨房张罗着准备夜宵。
陶茹之探进脑袋:“今晚做的什么?这么香。”
陶康笙道:“我从百度上搜的天麻鱼头汤,说是对缓解头痛比较好。”
“……”陶茹之扁了下嘴,“我之前头痛过也不见你这么上心。”
陶康笙动作微顿,语带安抚道:“你也看到昨天耀远那样子,花都打翻了,肯定是很难受的头痛。”
陶茹之:“……”
“而且听他说他最近在电脑上做什么ppt,好像挺费劲的,你们当学生的都好辛苦,当然要多补补。”
陶茹之无话可说,干脆地离开厨房。
她回到房间戴上耳机温书,十一点过陶康笙把汤端来,她对着门外喊了一句:“不饿。”
以前专门为自己做夜宵的爸爸,现在却为了别人思考菜谱。他没有想过她今天或许并不想喝汤,也许她想吃点重口味的,也许……他没有。
她的口味在今晚变成了附赠品。
陶茹之写着习题,脑海里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回过神时,纸面上多出了林耀远三个字。
她在这个名字上覆盖上一个叉。
陶康笙锲而不舍,又叩了两下门。陶茹之无奈地放下笔,极不情愿地出来,但面上没有表露这种情绪,因为不想让林耀远察觉。
她有了一个模糊的针对他的计划。
林耀远正在低头喝汤,他吃相佳,还一边夸陶康笙炖的鱼汤很有一手。鱼汤在他的品尝中仿佛摇身一变成了道米其林菜肴,惹得陶康笙脸上的笑纹都深了。
陶茹之端着盛好的鱼汤坐到餐桌边,陶康笙看了看她敷衍的汤水,主打一个速战速决,里面什么配料都没有,于是将自己碗里的鱼头挑出一块给她。
而令她惊讶的是,林耀远也从他的碗里夹了几块萝卜给她,主打一个荤素搭配。
这家伙是在故意讨好她吗?让她保持沉默?
陶茹之不明所以,把萝卜拨到一边。
隔天沉默的早餐时间结束,林耀远先出门,陶茹之立刻放下筷子,走到窗边盯着林耀远骑上自行车。
车轮滚动,风鼓起他的校服和发丝,人影转眼消失在小区门口。
随即,陶茹之将视线转向林耀远的房门。
没有过多犹豫,陶茹之干脆收起了客厅的摄像头,反正它已经没有作用了,反而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接着她伸手打开林耀远的房间。
然而,门把手在她手中徒劳地转了一圈,回到原点。
——靠,这小子居然把门锁了……
*
陶茹之出师不利,决定改变策略。
晚上放学到家,陶康笙喊她吃夜宵时她没有再耍性子,捧着英语单词到餐桌边边吃边背,因此吃的速度很慢,不一会儿林耀远就领先她吃完了。
陶茹之旁若无人地继续看着书,余光却跟着他进了厨房,她知道他洗完碗后就会去卫生间洗澡。
这是他的固定流程,也是她唯一可以顺利进入他房间的机会。
等到林耀远进了卫生间,陶康笙却还呆在客厅。
她只好故意赶人;“爸,你待在这儿我没法专心背单词。”
陶康笙唠叨着吃饭就好好吃,还是顺着她的意进了房间。
陶茹之等了片刻,无声息地搁下筷子,蹑手蹑脚地推门走进林耀远的房间。
她把目光锁定在他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上。
电脑没有合上,中途用到一半他就出来吃夜宵,此刻只需要晃动触屏板,屏幕忽地一下就亮起来了。
界面上显示着他正在做的ppt,标题是“以梦为马,不负韶华”,够眼熟的。
陶茹之随意拉了两页,想起这是班会用的ppt,自己去年也开过。高二升高三需要给大家打鸡血,这种麻烦的活通常都会落到班长头上。
她快速地再往下翻,停在某一页。
这一页有个超链接,点开来直达他们学校的活动网站。
陶茹之大脑高速运转,模糊的计划变得清晰,一个绝妙的点子浮上心头。
她迅速搜索了一个盗版的影视网站,左下角跳出弹窗广告的色情网页,点开,再复制地址,删除搜索记录,最后一步——
……超链接要怎么设置来着?
陶茹之高度紧张地操作着屏幕,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卫生间的动静,水声已经停了,响起的是嗡嗡的吹风机的声音。
他马上要出来了。
陶茹之心头一紧,手汗沁出。
自从高三后大脑就被复习塞满,脑容量记单词都不够用,哪还记得超链接这种学过就忘的东西?只能重新搜索超链接的设置方法,一目十行地看完说明。
——咔嚓,似乎是吹风机被关掉的声音。
同时,屏幕上显示粘贴成功。
她将手速飙到最快,按下电脑的睡眠模式,屏幕“唰”地黑下来。
*
林耀远洗完澡,穿着一套灰色的运动衣裤从里头走出来,带出一股橙花味的水汽。
他目不斜视地经过客厅,余光扫过餐桌边还在慢吞吞吃夜宵的人。
她吃得很慢,手边的单词表倒是已经翻到了好几页之后。
陶茹之岁月静好地继续翻了一页书,一边不着痕迹地用团在手里的纸巾擦汗。
天知道她的屁股刚坐下才几秒钟。
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做完了手脚。
她得意地挑了下眉,将书上的其中一个单词念出来:expectation.
期待。
说着看了一眼林耀远去冰箱拿水的背影,陶茹之忽的皱了下眉头,不安的第六感毫无征兆地窜上来。
仿佛什么东西本该记起却又被遗忘的不安。
是什么呢……?
她瞥见林耀远即将回房,再三在回忆里确认自己将电脑关了,椅子的角度调整了,也没有落下任何东西——不对。
……最后那条超链接的搜索记录,她忘删了。
第5章
“林耀远!”
在意识到自己失误的瞬间,陶茹之立刻叫住了准备回房的林耀远。
如果他现在进去,一打开搜索引擎,就会看到自己留下的历史记录,那他就会意识到是她,她的计划也就告吹了。
接下来他会更防备,再下手的机会就不好找。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叫住再说。
林耀远回过身,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陶茹之头皮发麻,她也想问自己有什么事,实在是一下子编不出来,直接卡了壳。
但他却误解了她这一刻的沉默,以为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走向餐桌,拉开她对面的椅子,视线斜向原本摄像头摆放的位置。
那里已经空了,所以他必然知道她看见了。
“你是想问那个?”
哦,原来还能这样——陶茹之恍然大悟,面色不显,凝重地点头。
“但是在这里不方便说。”她暗示地看了眼陶康笙的房间,“去楼下聊吧。”
林耀远嗯了一声:“行。”
陶茹之内心暗喜,接着说:“你先下去吧,我隔几分钟下去找你。以免我爸怀疑。”
林耀远不疑有他,点点头起身,却又是往房间的方向走。
陶茹之喉头发紧,立刻道:“诶——不是让你先下去吗?”
他这下感觉有点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去拿外套。”
陶茹之清清嗓音:“哦,是,别感冒了。”
她盯着林耀远走进房间,他门半掩着,动静一清二楚,的确只是从衣柜里取了件蓝色开衫套上,然后带上房门出来了。
陶茹之平静地又翻过一页单词,桌子底下的腿早已经抖了很久,此时才猛松了口气。他果然不会在这种间隙里锁门。
她迫不及待地等着林耀远离开,然后将自己的罪证毁尸灭迹。
不过陶茹之依然没完全放下心,依然保持着谨慎,走到窗边看到林耀远出现
在楼下那盏昏暗的路灯之下后,她才闪进他的房间,点开屏幕,删除记录,再度按下睡眠模式,一气呵成。
陶茹之摸了把额头的冷汗。
她松下神经,懒洋洋地出发下楼,剩下的只要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
*
深夜的小区很安静,陶茹之走出单元楼,看见林耀远随意地靠在路灯边玩手机。
他听见脚步声侧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回手机,头也不抬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态度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层掩饰的挡板被抽离,陶茹之也开门见山道:“我看见你摔碎了花。”
他从鼻腔里发出嗯声:“所以你是想要我道歉,还是准备跟我道歉?”
陶茹之哈了一声:“跟你道歉?为什么?我只是不小心把礼物放在地上。”
“那我又为什么要跟你道歉?我只是不小心撞碎了花盆。”
陶茹之深呼吸,觉得腹部有火气上涌。
“行了,我们都别演了。你知道我是故意的,我也知道你是故意的。但我们这两件事情的恶劣程度并不一样。”
他依旧没正眼看她:“先走的五十步和后走的一百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是吗?”陶茹之冷笑,“所以如果我没有事先把你的礼物扔到地上,你就不会把花打碎吗?”
林耀远又用那种他擅长的,绝不会引人反感的口吻说:“当然了。”
仅仅几句话的交锋,陶茹之就觉得自己对他刚开始的评价有多可笑。
她整理了下情绪,平静道:“你妈最后是不是会和我爸结婚,其实我不在意,那是他们之间的事。而且高考完我就会去念大学,以后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冷静地总结,“所以,我们只需要度过这几个月就好了。”
这其实也是陶茹之当时同意他们搬进来时说服自己的一个理由。
为了陶康笙,她可以忍受这十八年习惯的人生被打破,被逼接受几个月的不自由。
但是如今看到林耀远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可不打算相安无事地度过。
陶茹之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真诚:“这次我们就互相不追究了,可以吗?”
林耀远没接话,视线终于从手机上抬起,晃到她脸上看了一圈。
陶茹之抱着臂回以直视,眼神足以让自己都信以为真。
林耀远收起手机,手插进兜里打了个哈欠:“可以啊。虽然这游戏结束得有点无聊。”他擦过她肩膀离开,“如果不想开战,一开始就不要吹响号角。”
陶茹之背对着他挑起一抹笑。
她再回过头,叫住林耀远。
“对了,我跟你坦白一件事。那盆花确实是我爸送你的,但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