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宁知道,他是不想听她的事儿,便主动给奶奶加了筷子蔬菜,避过这个话题,奶奶也就不再问了。
饭后,应宁主动去厨房洗水果。
临走时却不小心听到了谢陆言和奶奶的对话。
他站在碧波荡漾的鱼池旁,懒洋洋地朝里面撒着鱼食,上百万一条的昭和锦鲤在清澈见底的池水里游来游去,这些锦鲤大都娇贵,吃撑了容易养不活,他手头却没个轻重,鱼食多了少了也毫不在意,更不管到没到投喂的时间,仿佛一切全凭心情,但这会儿他心情并不好,听声儿带着点烦躁。
“奶奶,我得提前跟您打好预防针,现在谢家是我说了算,大哥的事儿您少管,您别偏心,让我也省点心,我保您晚年踏踏实实过安稳日子,您说这事儿能成么?”
“我知道应宁是您特意喊回来的――”他微顿,眯眼看着厨房的方向,将手中的鱼食一把撒进池子里,“她回来也没用。”
第8章
应宁正站在水池旁,专心洗着草莓。洗到一半时,门口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随后那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因此干脆没有回头。
谢陆言双手抱肩,悠闲地靠在门框上,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会儿小厨房里只有她们俩,王伯和周婶都不在。
“有事吗。”应宁背对着他问。
谢陆言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他声音慵懒,带着一丝懒洋洋的韵味,“奶奶怕你拿不动,让我过来帮你。”
应宁哦了声,说算了吧,“看你那个样子,也不像比我有劲儿的。”
她将洗得晶莹剔透的草莓从沥水篮中捞出,转身走向岛台,从地柜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青花瓷果盘。
谢陆言眯起眼睛,目光在她身来回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确实,你一顿能吃两碗大米饭,是胖了不少。”
应宁:“……”
胡说,她才一百斤,不过应宁懒得跟他计较。
她正在专注地摆盘,用剪子细致剪去草莓的尾部,一颗颗草莓呈现出可爱的桃心形状。
应宁边摆盘边道:“其实你误会奶奶了,确实是她叫我回来的,但她不是为了劝你收手,放过大哥。奶奶从未偏心过任何人,要说偏心,也是偏心你,她之所以叫我回来,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想让我回来帮你调理。”
灶台正对着朝南的窗户,一缕阳光恰好洒落在她身上。她披散着长发,被午后的暖阳着染了一层无比温柔的光泽。
谢陆言收回目光,淡淡问道:“所以呢?”
“我会针对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制定一套适合你的调理方案,等我将药方研究出来后会交给周婶。当然,只要我有空,都会亲自过来为你熬药,你只需要每天记得来喝,其余的交给我就好。”
谢陆言冷笑一声道:“怎么这么好心了?嗯?为了弥补当初抛弃我的亏欠?”
应宁手一抖,剪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她赶紧放下剪刀,刚要拿纸,谢陆言便上前一步,从她身后紧紧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紧贴在她背后,强制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同时俯下身子,荫翳的眼睛盯着她低垂躲避的睫,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以为你是谁?你给的恩惠我就得乖乖受着么。”
话音刚落,他就低头将她受伤的手指含入了口中。
应宁猛地一颤,好像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她用尽全力抽回手,转身将他推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可以不喝,没关系。”她的声音隐隐颤抖,“我是为了奶奶才这么做的,奶奶对我有恩,我不想她伤心,我做我该做的,至于你喝不喝,那是你的事,你要是想她伤心,就不喝,倒了都行,反正你已经够伤她的心了。”
说完,应宁便攥着手指冲了出去,连刚摆好的草莓也忘了拿。
谢陆言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双手撑着岛台,发丝几分狼狈地垂在眼前,眼神晦涩不清,极度冷漠,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抽出纸巾吐掉嘴里的血渍,端着果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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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宁离开的时候,奶奶悄悄塞给她一个手提袋,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谢陆言这些年来的病历资料,以及奶奶亲手记录的一沓厚厚的饮食情况,应宁看了鼻子酸酸的。
她轻声对奶奶说:“奶奶,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辛苦你了,好孩子。”奶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应宁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无需多言,老太太明白,这是丫头对是她的保证。
正好谢陆言也要回去,老太太招呼他过来,“你等会儿再走,先送妞妞,听话。”
难得谢陆言没有拒绝,应宁和周婶王伯一一告别,和他一道出了大门。
“怎么走?”谢陆言是自己开车来的,门口停着他的黑色宾利,他拿出钥匙,滴了一下,宾利的车灯亮了亮。
应宁没想坐他的车,指了指前面说:“我地铁。”
谢陆言扫了眼她贴着创口贴的手指,没什么语气道:“那送你出胡同。”
夜幕降临,胡同里的灯光温暖昏黄,两个人并排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有两个外地游客从他们身边走过,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男孩手里握着张北京地图,女孩手里拿着相机,一直在拍照。
突然,男孩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了前方被老城砖地基围起的建筑物上,“哎,等等,这好像是个景点。”女孩也随之驻足,好奇地抬头望去。
那地基足有一丈高,顶部枝繁叶茂,宛如一座古老的堡垒。入口处,一个红色的小铁门半开着,门边写着“普渡寺”三个字。
女孩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知道我知道,这就是多尔衮王府的旧址,现在叫普渡寺。”
普渡寺位于南池子大街的东侧,从谢奶奶家出来没走两步就到了。
男孩故意逗女孩玩,他憋着笑,说:“你说的不对,北京人说话得加儿化音,你忘了刚才怎么教你的了?普度寺儿,多尔衮儿,这才对,来,再说一遍。”
女孩还真当真了,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学了起来,“普渡寺儿,多、多、多尔衮儿……”她越说越觉得绕口,最后连舌头都咬到了。
男孩见状,忍不住拿起手机录了下来,一边录一边笑得前仰后合,脸都憋红了。
应宁和谢陆言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谢陆言突然发出一声轻嗤,似是嘲笑。
“你笑什么?”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八成嘲笑人家出糗呢,应宁觉得他真不礼貌。
谢陆言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说:“竟然还有比你傻的。”
应宁:“……”
她也想起来了。
那是她刚搬来北京的第一年,普通话还说不利索,就被某人逼着学起了北京话。
两个人放了学也不回家,甩了司机和保镖后,谢陆言就兴致勃勃带着她去坐地铁。
北京地铁站的名字好多稀奇古怪的,什么公主坟儿啊、奶'子房啊、骚子营啊,给初来乍到的应宁看的一愣一愣的。
那时候,谢小少爷美其名曰带她认路名,实际上却是借着她的名义满北京城地疯玩。地铁一到站,他也不看站点,想下就下,车门一开,就拉着她像风火轮一样冲下去。
地铁开过去的风将两人的校服吹得鼓鼓的,仿佛要带着他们一起飞起来!
玩到天黑,俩人都不敢回家,生怕被爷爷责怪。于是就跑到南池子,让周婶给家里打电话,说他们一直在南池子帮奶奶打扫院子呢!
哟,哪是打扫院子啊?两人一进门,书包往屋里一扔,就打开冰箱,两瓶北冰洋下肚,撒丫子又没影了。
南池子这片的历史遗迹可多了,东西两侧有明清时期的东苑、见证明英宗夺门之变的皇史寇,还有黄石城,建于明代的普渡寺……这些古迹的历史谢陆言能张口就来,给应宁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谢小少还特爱领着她串胡同,从飞龙桥胡同到缎库胡同,从磁器库胡同到大苏州、小苏州胡同,每条胡同都有自己独特的韵味,谢陆言领着她都转遍了。
玩累了,应宁也饿了,谢陆言瞅着胡同口卖糖堆儿的老大爷,摸了摸兜里的零花钱,跑过给她买了串糖葫芦。
当然得是纯红果的,那味儿才正宗。
但小子使坏,他不吃,也不给她吃,非得逼她学句北京话。应宁饿坏了,被逼着一连说了五十句“这糖堆儿倍儿甜”,说得无比悲壮。
最后一句还要模仿谢少爷买糖堆儿时的语气对他说声“谢谢您嘞!”
给谢陆言差点笑岔气。
应宁大口大口吃糖堆儿的时候谢陆言就在一边继续教她北京话,
“搓火儿,发小儿,驴打滚儿,豆腐脑儿……”
应宁这聪明的小脑瓜一下就明白了,“北京话就是都在后面加个‘儿’?”
后来学校组织了一个手工兴趣小组,同学们纷纷带着自己亲手制作的手工艺品来到798艺术区进行义卖,义卖的善款全部捐给流浪动物救助基金会。
看着周围同学们的摊位纷纷售罄,应宁的小摊却仍然无人问津,她不禁有些急了。
这时谢小少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好心”帮助她,“妞啊,我看你就是太害羞了。你瞅瞅别人都怎么卖的?你得大声吆喝起来啊,不过光吆喝还不够,你这口音一听就是外地的,不亲切。你得冒充一下北京人儿,学说北京话才行啊!”
应宁想了想,觉得谢陆言的话有点道理,便决定试试看。
她这个小摊上卖的都是些用废弃纸盒制作的手工艺品,有她亲手制作的飞机模型、储物箱、纸风筝等,每一个后期都经过了谢小少的精心绘画,非常精美。她不信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会卖不出去。
于是,应宁鼓起勇气,站起身来开始吆喝:“飞鸡儿,飞鸡儿,有喜欢的吗?风针儿,风针儿,有人想要吗?储物仙儿,储物仙儿,快来看看吧!”
“……”
好家伙,几嗓子下去,差点没给隔壁摊儿的孟闻二人笑颠了!
第9章
应宁一到家就把病历本拿了出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接下来的日子,她下班后也哪都不去,准时回家,只为能腾出更多时间研究他的病情。
她试着开了方子,但是有些药材的剂量她拿不准,又不敢轻易尝试,爷爷也不在了,她没有可以请教的人,因此上班时,她特地找了科里的教授咨询。
于教授是业内权威,平时特别忙,一周只出诊一次,他的号通常提前一个月都挂不到,平时也很少来病房,应宁也是趁着大查房的时候才得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向他请教。
于教授听完应宁对病人病情的描述,又看了她递来的药方,显得有些意外:“这是你自己开的?”
应宁递过去的药方,是她十四岁的时候给谢陆言开的。
她点头答道:“我爷爷也是中医,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爷爷问诊时,我常在一旁帮忙,简单的病症我可以处理。”
“这位病人我之前医治过,对他的情况比较了解。”应宁随后把昨天新开的药方递给教授。
于教授看了看,拿起笔,在药方上做了几处修改,温和笑道:“其实你开得很好。”
他接着补充道:“不过最好还是让病人亲自过来,经过检查后再做决定。就像你所说的,厌食症多半与心理有关,我们需要先突破他这个心理难关。鉴于他长时间不正常饮食,我建议这样调理,用这些药……”
应宁拿着开好的药方,亲自去药房取了七天的药,两大包,沉甸甸的。她没让药房做成中成药,而是准备自己熬,因为这样效果会更好。
回到办公室,她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开始整理病房新接收的病人档案。
这时,护士小姚哭着跑进来,边哭边骂207病房的病人是臭流氓。
应宁这才猛然想起,207病房的那位“爷”还没出院呢。
她用电脑查了查孟子坤最近一次的检查结果,当晚就给他贴了张出院单子。
“我不出!脑袋还疼着呢!”孟子坤耍赖皮。
其实他早就该出院了,协和病房特紧张,他转进来时找的是某个领导的关系,他不愿意出没人敢逼他。
应宁正试图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比孟子坤还混不吝的声音,“行啊,让丫住!不是头疼么?从明儿开始,给丫抽血化验,一天三次!要么就给他灌黄汤,尤其那苦不拉几的,使劲儿灌,灌到丫想出院为止!”
孟子坤气得指着走进来的闻小楼骂:“你滚蛋啊!”
闻小楼手里提着一只硕大的手提袋,孟子坤一眼就认出了爱马仕的标志。
“小楼哥来了。”应宁跟见到救星似的,将圆珠笔别在胸前,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好,你帮忙劝劝他吧,他的病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哪有好人总住院呐?我还有其他病人要照顾,你们先聊着,我去忙了。”
“哎,妞妞。”闻小楼把手提袋往她怀里一塞,咧嘴一笑,“送你的。”
应宁吓得直摆手,“别别别,我不要。”
虽然她不用奢侈品,并不代表她不了解,对于这里面东西的价值,她还是心知肚明的。
“跟我还假客气是吧?拿着。”闻小楼不乐意了,给她又推了回来。
孟子坤在旁打趣,“行了妞,拿着吧,据我所知,楼爷可从不给女人买东西呢!”
闻小楼对待女人向来简单粗暴,只打钱,喜欢什么自己去买,从不花那心思哄着,这还是头一次。
他轻描淡写道,“就特么一破包,真算不了什么。”
应宁无奈叹气,“我知道,我才不跟你们假客气呢,哎,我这不是怕出去人家以为我收礼了么?”
这可是病房呢。
闻小楼一拍脑门,“给这茬忘了!”
给孟子坤乐的,那叫一个欢畅。
笑完他说:“那先放我这呗,回头我给妞送家里去!”
“好吧……”再矫情就生分了,应宁只好朝闻小楼笑了笑,“那谢谢小楼哥,我就收下啦。”
等应宁走后,孟子坤扒开盒子瞄了一眼,调侃道:“这包不便宜吧?少说这个数。”
他伸手比划了个二,二十万还不一定能买着。
前阵子有个给他做过伴游的小明星还找他要这款来着,他托人去香港问了问,没买着。
他都没买着,可见闻小楼花了多大心思。
“废话,那是咱妹,买就买最好的,三瓜俩枣的玩意你好意思送出手?”
“哟,咱妹啊。”孟子坤阴阳怪气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说实话吧哥们,还那么惦记呢?”
……
下班后,应宁匆匆赶去食堂,随便打了份饭,便提着药包急忙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