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停地磕着头。
凝烟听到的咚咚声,便是他由发出。
“大人,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男人不用额头碰着地面砰砰响,一大块的皮肉已经破开,血顺着眉心滑落。
叶忱平静转过身。
男人将头磕的更为用力,“我真的是被逼迫!求大人看在我追随多年的份上,饶我一条命。”
叶忱看了他几许,眉目一舒,出声道:“罢了。”
男人抖着身体停下,整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粗噶的呼吸声断断续续。
“但我也不会再用你,从今以后,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
叶忱的话对男人来说犹如特赦,他仿佛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大大吐出一口气,千恩万谢,“我一定走得要多远有多远,绝不再出现。”
叶忱挥了挥手,男人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往外走。
他声音淡淡,“杨秉屹。”
男人步子还未跨出门,身形倏的一僵,瞳孔在瞬间因为剧痛而缩紧,映入绝望,下一刻,身体轰然倒地,砸出巨响,在他后背心处,赫然插着一只短箭!
杨秉屹放下握弩的右手,叶忱淡然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跨步从其身边走过,“收拾干净。”
“是。”
杨秉屹看了眼已经断气的男人,方才大人转过身,温和的神色,他都险些要以为是准备放此人一马。
只是大人又怎么会放过背叛者,而且也只有死人才能做到永远不出现。
凝烟回到院内,让宝杏把一半的花插起来,自己则带着另一半去了书房。
走到廊下,她停步透过窗子探眼望进去,见叶南容仍坐在案后看书,她加快步子走进书房。
听见脚步声,叶南容稍抬了抬眼,就又重新将目光放回了书上。
凝烟拿着花笑说:“我在园中瞧见好些花都开了,就摘了一些回来,想着放到书房,夫君瞧着也能欢喜。”
她找了个瓷瓶正准备要将花插上,就听叶南容淡淡道:“这花长在枝叶上还能开得久些,何必为了自己的欢喜毁了它。”
凝烟手僵在半空中,局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她张了张嘴,又仿佛做错事般低下头。
凝烟伤心地咬住唇,心里一阵阵泛酸,好不容易抚平的委屈再也压不住的漫了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不讨人喜欢,婆母不喜,夫君也不喜。
是了,夫君不喜她。
她没法再自欺欺人。
良久没有听到妻子说话,叶南容再度抬眸,就看到妻子将唇咬得发白,垂低的眼睫挡住了视线,眼帘却止不住颤抖,晶莹的湿意溢在泛红的眼尾处。
叶南容瞳孔微微缩紧,也意识到自己太过苛责,他把对婚事的不满,对表妹的亏欠,都怪在了她头上。
他抿唇默了片刻,打破沉默道:“罢了,既然摘来了,就插上吧。”
凝烟没有作声,沉默着静静将花插好,摆到窗子处。
“我先出去了。”
她极力忍着,声音还是控制不住的染了哭腔,叶南容皱起眉,想说什么,可妻子始终低着头没有看他,说完就走出了屋子。
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重新拿起书册。
心思却再难投入进书里,脑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妻子通红的眼眸。
凝烟把自己关在房中,在这偌大的叶府里,她孤零零的就像一个外人,满腹委屈却没一个能说话的人,她再也没忍住,抱住膝轻呜呜地哭出声。
第11章
凝烟哭过之后又强打起精神让自己振作,夫君不喜她,或许她可以改变。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楚家表妹,许是因为自己在叶家,也就与她相熟一些。
而她又自幼与夫君一同长大,想必也了解夫君的脾性,或许可以问问她。
可真当她去到松溪院,见着楚若秋,又支支吾吾的难以启齿。
楚若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猜测多半是因为表哥冷落她,她心中暗暗生喜,面上还要装出关心,“你可是与表哥闹别扭了?”
凝烟不说是,也不是说是,只觉得难以启齿,楚若秋心知肚明,心思一动抿笑道:“若真是闹别扭了,你对表哥撒撒娇不就好了。”
撒娇?凝烟眼里写满不确定,并非是她不会撒娇,在祖母跟前她便最擅长抵赖撒娇,只是她实在无法将这两个字和叶南容联系在一起,毕竟夫君是那样冷情的一个人。
“我不怕与你说。”楚若秋掩嘴靠到凝烟耳畔低语,“你莫看表哥性子清清冷冷的,其实他喜欢娇滴滴,俏妩似妖精的女子。”
其实恰恰相反,表哥最厌恶女子故作娇柔姿态。
她这么说的目的,也是为了让表哥对沈凝烟更加讨厌。
凝烟将信将疑,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如今让她去对叶南容撒娇,她真的有点退却了。
楚若秋还想说什么,宝杏从院外急急跑进来,“夫人,老夫人让你过去一趟呢。”
凝烟听后点头说:“我这就去。”
婆母和夫君待她冷淡,祖母却是及关心她的,她匆匆和楚若秋道别,紧着就去了叶老夫人院里。
没曾想叶南容也在,正坐在叶老夫人下首,与其说着话。
凝烟用手握了紧绣帕,勉励摁下心上那股又涌起来的难过。
“三少夫人来了。”
叶南容听到下人的话,转过头朝凝烟看去,妻子不似以往眼含柔怯般看着自己,而是快速把眼睛移开,若说是与他置气,也无可厚非,可偏偏她眼里盛满了委屈。
凝烟不去看叶南容,怕自己控制不住又要没了体面,低着头走到厅中向叶老夫人请安。
“见过祖母。”
“G。”
叶老夫人笑应着,让她在叶南容身旁坐下,笑眯眯的看着两人说:“方才我和三郎说,近来天气暖和,也该带你出去走走。”
夫君又怎么会愿意带她出去,凝烟藏起落寞,柔声道:“夫君忙碌。”
“他春闱都结束了,哪有什么忙的。”叶老夫人一口就做了主,“要我看,游湖就不错。”
叶南容面对祖母的强硬,只觉得抗拒厌烦,然而目光划过妻子暗藏委屈的脸庞,再想起自己方才的过分言行,心中多少有些后悔。
他罕见的弯笑道:“一会儿我带你去游湖。”
凝烟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才朝叶南容看去。
看到妻子迷惘不确定的眼眸里慢慢漾出喜色,喜忧皆是为了他的模样,冷硬的心忽然就生出动容。
叶老夫人也诧异孙儿这回竟然是笑着答应的,连忙说:“那就快些去吧。”
楚若秋还不知道凝烟和叶南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待人走了一段时间后,盘算着她也该从老夫人那离开了,于是带上凌琴往巽竹堂去。
然而一问才知道,表哥竟然带着沈凝烟游湖去了。
他们不是起矛盾了,怎么忽然……是老夫人!
楚若秋咬着牙,眼里满是不甘和气愤,她扭头转身离开,一路走着心里却越来越不踏实。
“这不是表姑娘么?”
远远听到有人唤自己,楚若秋抬眸看去,见是四房的夫人赵氏,立刻欠身见礼,“见过四婶。”
“不必多礼。”四夫人扶着她的手臂,笑意盈盈道:“上回我与你说的事,你可回去思量过了。”
楚若秋神色一冷,上回老夫人提议要为她相看之后,赵氏也来替自己的侄儿游说,可旁人不知道,赵夫人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那赵品文就是个活脱脱的纨绔子,成日流连勾栏瓦舍,仗着自己祖父是伯爷胡作非为,她曾亲眼见过赵品文将一个良家女拖进马车。
她知道赵氏是因为曾和姨母有过节,所以故意拿她来糟践,楚若秋深吸一口,正要笑着回绝,脑中忽然想到什么,心念一动,轻声道:“便依四夫人的,相看相看,也是可以。”
*
叶南容没有让下人跟随,只让车夫驾了马车,就独自带着凝烟出了府。
除去两次去贡院,凝烟算是第一次走上街集,不时的自车轩处望出去,看外头的景色。
叶南容既然同意了带她出来,便也不会故意冷着脸,马车行到一处,他就会开口告诉她是到了那里,妻子每次都会点头回应,乖巧安静。
而他沉下心来后,也没有再似之前那般抗拒反感。
马车穿过一条条街集,停在了吉凉河边,叶南容安排好游船,从新回到马车边接凝烟。
凝烟跟着叶南容走下马车,两人并肩朝河畔走去,身后忽的传来急切地呼声。
“郎君!”
叶南容停步回头,凝烟也跟着看过去。
来人是叶南容的随从青书随从,见让他行色匆匆,只怕是有什么事,凝烟心里生出担忧。
青书不自然的朝凝烟看了看,道了声“夫人”,便附到叶南容耳边低声说话。
叶南容眉头一点点拧紧,冷声反问:“你说什么?”
青书一脸着急,“我一得知就赶忙来告诉郎君了,郎君看现在怎么办才好?”
叶南容二话不说迈步便走。
“夫君。”
身后响起轻急的嗓音,叶南容才想起妻子才在身边。
“可是出什么事了?”凝烟追上来,扶住他的小臂,担心的问。
叶南容来不及解释,拨开凝烟的手道:“你先去船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那我陪夫君……”
凝烟话还没说话,叶南容已经带着青书快步离开,将她独留在原地。
“夫人不如先上船。”等在岸边的船夫开口道。
直到叶南容走远,凝烟才将忧心忡忡的视线收回,她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帮不上忙,只能先上船等。
春时正是游船的好时节,吉凉河畔停着大大小小碉楼精美的楼船画舫,靠东侧的一艘二层高楼船外站着七八个护卫,陆续有着常服的官员上船。
一辆青帷马车行到渡口边,叶忱挑开布帘下来,杨秉屹跟在他后面走上栈桥,朝楼船走去。
不时有吟诗作对的声音从两侧停靠的画舫传出,有的船内还有姑娘弹琴唱曲,叶忱目不斜视,却在经过一艘船前停住了步子。
杨秉屹随着他的目光朝船上看去,只见悬在窗棂处的纱幔被风轻轻吹皱,慢慢拨开一道缝隙,船里的景象在缝隙中若隐若现。
“是三少夫人。”
杨秉屹略显惊讶道。
他往周遭看了一圈,发现即不见三公子,也不见府上下人丫鬟,少夫人竟是独自在此。
“大人。”杨秉屹低声请示。
叶忱侧目看去,纱幔栩栩拂动,将后头凝烟的身影送进他的视线。
小姑娘侧身坐着,眼帘轻轻垂落,大约是以为没人会看到她,簌动的眼帘将不安都表露了出来。
“让人留心着。”
叶忱说罢便兀自朝前走,上了楼船。
船内不似其他船上曲乐缭绕,只有几个官员一言一语的交谈声,听到侍卫通传说阁老到了,官员纷纷站起身拱手,“叶大人。”
除了通政李维,其余几个都是吏部官员,叶忱嗯了一声,看着几人笑道:“都坐吧。”
司封司侍郎王临风开口道:“大人来的正好,下官等正说起,工部侍郎空缺一事。”
叶忱示意他继续说。
王临风道:“侍郎一职空缺出来,按理应该是他的下部许昌平顶上,可偏偏他儿子这时候闹出腌H事,一尸两命被人掺了一本……现在圣上觉得整个工部从上到下都乌烟瘴气,张冕提出将陈誉调过去,陈誉是陆阁老的外孙。”
王临风和身旁的官员交换了眼神,压低声音道:“依下官看,这件事前前后后,总有蹊跷。”
叶忱听后不置可否,蹊跷无非就是陆承淮将和他之前的暗斗摆到了明面上。
“既然这蹊跷你我都能看出来,圣上自然也心知肚明。”
王临风不确定的说:“那圣上此番不知是怎么打算……”
叶忱不疾不徐,“且再看看罢。”
楼船随着叶忱落下的声音,拨开水面慢慢行到湖中央,等再靠岸,已经是月色高悬。
叶忱踩着栈桥往外走,目光触及那艘不曾动过的船只,随之想起沈凝烟,他停下步子看过去,船内亮着稀薄的烛火,一个模糊的身影投映在纱幔上。
叶忱蹙了蹙眉,“她还在?”
杨秉屹点头,“属下命人去查了,三少夫人本来是同三公子一起出来的……楚姑娘那里出了事,所以三公子急着就走了。”
杨秉屹没忍住叹了口气,就算楚姑娘有什么要紧事,三公子也不能将自己夫人留在此地,这事实在做的不好看,也不知三少夫人有没有觉察。
叶忱没什么表情的看着那道朦朦胧胧的身影。
杨秉屹心中暗忖,大人大约是不会过问,可思绪还没落地,他竟见叶忱折转步子,朝着那艘船走去。
杨秉屹暗暗吃惊,旋即快跟上去。
船外夜沉似水,船内一片悄寂,纱幔静静垂落,连带着空气流淌都似乎比外头缓慢。
叶忱走进两步,抬手拂开面前的纱帘,吐露出倾伏在桌案上的娇柔身影,叶忱轻轻挑眉,竟是睡着了。
小姑娘安静闭着眼眸,因为看不见清澈的眸光,反倒让一张脸越显得娇媚。
鼻翼随着呼吸细微的翕动着,鼻尖上的那一点朱痣也随着怯怯而动,侧脸挤压在手臂上,将双唇挤的微嘟,昏黄的光线将她的肤色照的越发盈透,随着流淌缓慢的空气,使得这一室景象莫名的浓旖。
叶忱无声睇着她,背在身后的手细微摩挲了一下,似乎在考量要不要将她叫醒,片刻,他转身走到外间的靠椅上坐下。
杨秉屹等在外面,对于叶忱上船就已经够吃惊了,没曾想大人进去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不是离开,而是坐到了一旁等着。
杨秉屹面上稳如泰山,心里早就不知蹿了多少念头,这些年来大人身居高位,从来都是别人等他,何曾见他有耐心等过别人。
凝烟其实睡得并不深,脚步声靠近走远,她也随之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天色已经黑透,忙坐起身。
自己怎么睡着了?
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等叶南容,等到天色渐渐变暗,周遭也都跟着安静,她失魂落魄的枕臂伏在桌上,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就没了记忆。
凝烟转看向四周,屋内除了自己,还是空空荡荡。
夫君还没有来……她落寞收回视线,恍惚间,依稀看到纱幔后有一个模糊身影,她不确定的望过去,一阵风拂过,男子的身影显现在轻晃的纱幔上。
凝烟大喜过望,一定是夫君回来了!
她撑着桌子站起,几步走上前,张开嘴正想要唤男人,脑中想起自己当初认错人的糊涂事,又赶忙闭紧唇瓣,放慢步伐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