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抬手将她的短发往耳后塞,才发现她那一排的耳钻,心中更是有数。
“在学校要是遇到喜欢的人,想尝试恋爱的滋味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爱自己比爱别人更重要。那些未经你同意的触碰,都是侵犯,知道吗?”
她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过几天妈妈需要出差一趟,到时候我会和安太太说一声。家里也有食材,你若不想过去,弄点简单的,千万别饿着自己。”
林明夏这才开口问:“去多久?”
“五天吧。”妈妈道,“我要赚很多很多钱养我的夏夏。”
她已经做好准备,为女儿铺一条钱途。
——
也许是下午睡太多的关系,林明夏入夜没法睡个安稳觉。她在半睡半醒间,梦回前尘往事。
她梦见父母还未离婚,两人在客厅争吵着,并未发现儿童房门拉开一道缝隙,小小的明夏透过缝隙目睹父母越吵越激烈,所有的声响都在母亲被甩上一巴掌后归于无息。父亲盯着自己手,神情有些错愕,母亲更是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都在提醒她这是现实。
她梦见母亲抱着年幼的自己在客厅里和外婆通电话,依稀能听见外婆在电话那端发脾气,“阿峰不过是在气头上,他冷静下来和你道歉了,也向我们两老道歉,你还要离婚作甚!这年头,离婚的女人是要被戳背脊、被说闲话,你说你至于吗?!”“至于!他这次动手,下次还敢!被戳背脊,总比被打死来得要好,你们要是阻止我离婚,我就带着夏夏去死!你看我敢不敢!”
她梦见小学时候的自己坐在巴士亭内,目送一辆又一辆的巴士离开,执着地等安瑞一起回家。许是天色已晚,学校的保安过来询问几次,她终于不等了,决定先回家,谁知安瑞早已洗好澡,坐在饭桌上问她,“怎么那么迟回家啊?”“你去哪里?”“我和皓智他们去踢球了,没跟你说吗?”——没有。
她梦见自己被逼接受众人目光的审视,有同情的、有戏谑的、也有像李杰琦这样的。“明夏,其实单亲家庭也没怎样,没人会去在意你来自什么家庭对不对?所以啊,你别放在心上。”“喂,明夏,你父母怎么离婚了?你爸整日不回家吗?”“黄皓智你干什么呢!会不会说话!明夏你……”
她梦见安瑞扯住她书包,责问为何不等他一起回家。她等过啊,像个傻子一样,等得天黑,走了一辆又一辆的巴士,却等来了那句“怎么那么迟回家啊?”更何况,他被放鸽子才和她一起回家,那以后呢?
她梦见初中分班,她借故经过安瑞所在的二班,瞧见他和其他男生打闹着,脸上洋溢着笑容,他游刃有余地行走在每个人之间,凭借出众的相貌与高智商,他的人缘极好,不论和谁都能打成一片。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俩生活圈子的差距,她似乎永远都到不了安瑞的所在地。
她梦见那天下起大雨,安太太看着窗外的天气面露难色,担心留校的儿子并未带伞,难免会变成落汤鸡。她假装自己有东西落下,得回去学校一趟,顺便给安瑞带伞。临至校门口,她看见安瑞一手举着雨伞,一手揽过女孩行出。他将半边的雨伞都给了那女孩子,以致于自己的肩膀被淋湿也浑然不觉。那瞬间,她觉得她手中的雨伞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梦见自以为是朋友的班长以及她小群体在东窗事发后的嘴脸,“所以呢?传一传怎么了?谁会知道这事闹这么大?不是你说他喜欢温思茜吗?正好,我们帮安瑞捅破这窗纸,还不好么?”“用我的名义造谣,算什么意思?”“是你亲口说的啊,林明夏,你忘了吗?想翻脸不认人?翻呗,你得担心过后的日子了。”
她梦见楼道间的争吵,她委屈极了,但依旧不想让安瑞得逞,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她只能当面摔门泄愤,恨不得那门摔在安瑞鼻子上,恨不得那门长出手替自己给安瑞一拳。自己则是不争气地躲在门后哭,不想哭,眼泪却是这么流下来了。
她梦见那年补习班认识的男孩来到自己班级,他依旧不爱学习,和自己的好友们胡作非为,下课就往篮球场跑。他察觉出班上敏感的氛围,以及暗戳戳地闲言碎语,在某一天坐在她身旁的空位,开心地对她打招呼,“小太阳钥匙扣!”
她梦见曹本松陪她去把长发剪短,她望向一旁等待的曹本松,“好看吗?”“好看。”他给予她无限的底气,放肆地去闯,不必忌讳什么。在她最辛苦的时候,拉她一把的是曹本松,那个所有人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他的混混。
林明夏陡然清醒,她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摸摸自己的脸颊,睡梦中流下的眼泪已成一道道泪痕。
她闭上眼,打算重新入睡,脑海里不断涌入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依旧不得好眠。
林明夏起身去书桌拿过mp3和耳机打算听歌入眠,无意中瞥见小圆鱼缸,几只小小的孔雀鱼在里头游得自在。鱼缸旁边放着几副耳钻,是她洗澡之前摘下的——她特别珍惜这几副耳钻,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
如今她闲来无事,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坐在书桌前观察鱼类究竟如何睡觉。所以当安瑞一大早看到林明夏打扮整齐从家门出来时,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惊讶。
“怎么那么早?”
“睡不着。”林明夏弯腰系鞋带,抬头望向安瑞,发现他眼底下的黑眼圈,“你昨晚也没睡好吗?”
安瑞没有回答,昨夜在他梦里肆意妄为的人,此刻拎起书包往楼下走去。他跟上她的脚步,一起到巴士站等巴士。
凌晨六点半的天空呈深灰色,街道上仅有寥寥几人正在赶路,与白天拥挤喧闹混杂人群的情景截然不同,巴士站内几位上班族拎着公事包在等巴士的当儿同时打起盹,冷风拂过,留下它独特气息。
林明夏戴着耳机听歌,冷不防被安瑞递过来的东西烫得一颤。
是一瓶热豆浆和包子。
“你还没吃早餐吧?”
“那你呢?”他手上只得那么一份,林明夏不由自主地问道。
“我的那份在书包里。”
听他这么说,林明夏接过他手上的早餐,“谢了。”
安瑞倒也没说什么,拿出复习本复习重点。林明夏在一旁边吃包子,边偏头往他本上偷瞄,直到巴士到站,她用手肘轻推安瑞,“喂,巴士来了。”
林明夏仍旧喜欢挑个窗口的位置坐下,开着窗户吹吹冷风。在她旁边空位坐下的安瑞伸手将窗户关上:“冷。”
她又拉开。
这次安瑞伸手将她其中一只耳机摘下,戴上和她听着同一首歌。林明夏对他的行为早习以为常,只要不说她的歌难听,她不介意共享耳机。
他唤她,“林明夏。”
“嗯?”
“你知道,学校是不允许带mp3的吧?”
“……”她当然知道,知法犯法当属她第一人。
“我爸给我买的。”她摩挲着mp3,“所以才想要揣身上。”
她爸那次从M国回来,带回来这新款的小玩意儿赠予她,随后往北欧出差。林明夏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爸,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她时时刻刻把mp3揣怀里,就是想所有的时光都能有爸爸的参与。
“你要打小报告就打吧。”
安瑞静默一会儿,弹了弹她脑门,“我像是这样的人吗?”虽然他确实做过这样的事。
林明夏被弹得生疼,她抬脚就要往他鞋子踩去,却被他巧妙躲开。巴士刚好抵达学校附近的车站,安瑞摘了耳机,抱起书包就跑,徒留她收拾残局。
“安瑞你等等我!该死!”她被耳机线扯住乱了手脚,匆忙收好mp3和耳机,着急地追逐他的背影。
“警告你林明复,不准踩我鞋子!我前两天才洗的鞋!”安瑞与她保持两尺距离,企图和她讲道理。
“你才林明复,你全家林明复!”林明夏才不管那么多,拔腿就追,安瑞则是仗着腿长跑得快,在接近校门口时他忽然顿住脚步,她总算能逮住他。
没等她说话,前方男生挥着手臂和他们打招呼:“安瑞!早啊!”
林明夏停下脚步,正和男生交谈的温思茜同时望过来。林明夏不得不承认,她什么都不用做,站在那儿就耀眼夺目,就能让人前赴后继。
偏偏她什么都没做,林明夏却是如此讨厌她。
温思茜往她的方向点点头算是问好,她礼尚往来,回了个白眼。
安瑞回过头和她打招呼,“我先走了!”
就朝他朋友们奔去,徒留她在原地。
第10章
“上个周末和他吃过饭了。”林明夏一边为脚趾涂上好看的指甲油,一边开着免提和曹本松通话,“没说什么。我其实也挺好奇的,你说两个整七年没联系的人,突然又变成了邻居,这什么回事?”
曹本松此刻坐在校园里的长椅,在等待女朋友放学的当儿和她闲聊。
“传说中的缘分吧。躲也躲不过那种。”
林明夏呵笑一声,“少来。”
“说实话,我是觉得安瑞在上学那会儿挺针对我的。”曹本松认真回想自己的高中生涯,停顿一下,又说,“我那时候逃课老被抓,他总是在现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打小报告的人是他。”
打小报告都是狗东西。
“行!我看到他,我替你给他两拳。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林明夏仗义道。
“也行。”曹本松点点头,发现自己偏离话题中心,又赶紧扯回来,“我思来想去,我没得罪他,和他不熟,唯一能扯上那么点关系的,也就是你了。”
林明夏一个分神,不小心将颜料涂出界,显得如此突兀。她说,“哎,你等一下。”匆匆到卧室拿来卸甲水,细细地沿着指甲周围擦拭。
“你说到哪儿?不好意思,我刚去拿点东西。”她想起曹本松最后一句,莫名地问,“有我什么事?”
“看不惯我俩关系好吧,难兄难弟。”曹本松道。
“有什么看不惯。我认真的,阿松你是我朋友,永远的好朋友。”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但那时候除了安瑞和思茜的绯闻,其他人也在传我们俩是一对,你知不知道?”
林明夏错愕,这个她真不知道。
曹本松继续说:“不过,不如安瑞思茜来得劲爆。你懂的,我们班的班长就喜欢传这种下三滥的垃圾。我警告过她,她才收敛一点。”
想到那群八婆的嘴脸,林明夏恶心得想吐。她自然知道她们会在背后传什么,她不是没领教过。
林明夏见过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厕所墙壁上,写着“林明夏婊子”,被她用马克笔用力划掉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加了一句“你妈”,形成新一句骂人话术——“你妈婊子”。
她从曹本松身上学到最好的东西就是反击。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他女友的声音蓦地从电话里传来,“你在和谁通话啊?”
就听曹本松道,“是明夏。你要和她说两句吗?”他顺势把手机交给女友,没等她开口,林明夏先行挂断电话。
曹本松看着通话已结束那几个大字,略有些尴尬,“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你。”
“没关系,”她亲了自家男友一口,根本不当一回事,“我也很讨厌她。”
——
布莱恩答应过几天将林明夏的车子送回,所以这几日林明夏都得提早几个小时起身,搭地铁前往公司。U国的地铁简直是她的噩梦,她初来乍到,独自在这庞大的迷宫里迷了路,英语不好,向旁人求助无果,最后多亏继父赶来救她。
那些地铁路线就像是奶奶打结的毛衣线,缠了一圈又一圈。
若非必要,她绝不想搭地铁上班。
林明夏起得很早,出门时下意识往对门看了一眼后匆匆下楼往地铁站赶。
路上行人不多,她经过几家早餐店,由于时间太早,都未开门。林明夏干脆放弃买早餐,想着到公司冲杯咖啡充饥。
她刚抵达公司打开电脑,位置还没坐热,就收到上司mandy发来的信息:“准备一下,10点我们跑NAD公司一趟。”
“……”她瞟一眼右下角的时间,距离十点还有一段时间,仅足够她整理部分报告。咖啡也冲不了,她争分夺秒去资料柜取NAD公司相关报告。
NAD是中小型企业,和林明夏公司向来有业务来往,这次过去也是例行开会,核对一次报表。全程由mandy出头负责,她只是在旁辅助,偶尔记下开会要点。会议一直持续到大中午才结束,对方见时间不早,礼貌上询问她们,“要不一起吃个午饭?”
Mandy还有一些细节未敲定,正好趁着午饭时间一并问了,欣然同意下来。一行人来到附近的西餐厅用餐,林明夏特意挑个离领导有点距离的位置坐下,用手机整理会议的要点,待会儿回公司写报告的时候容易得多。
她这天忙得团团转,虽能准时下班,却刚巧赶上地铁的高峰期。她被挤成沙丁鱼,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味道,她知晓有些人入冬了就不洗澡,但他们似乎不觉得身上的异味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困扰。
她屏住气,心里憋住一把火,最终在火车进站后落荒而逃。回家路上经过一间花店,她去而复返,为自己捎上一束玫瑰,希望这一天结束得美好一点。
“真好看。”她仔细抚过朵朵玫瑰,鲜花盛放,娇艳欲滴。
她回到家发现门锁上挂着一个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豆浆和包点。
可惜放置的时间太长,都凉了。
“……”林明夏回过神来,不禁嗤笑,这算什么?
她拿过袋子,将它反挂回对门的门锁上。她本想敲门和安瑞说清楚,想想还是没必要,他是个聪明人,看见门口的袋子自会明白。
她不需要他所谓的关心,知难而退最好。
虽然如此,林明夏接连几天回家,仍旧看到新的袋子挂在门口上。
每天都是不同的早餐,她终于忍不住,去敲响对门。
“安瑞。”
她边敲边唤,可惜无人应唤。
安瑞从图书馆打车回来的时候将近凌晨,工作上的事务与学业都使他精疲力尽,只想泡个澡上床睡觉。门口上不出意外地挂着袋子,他无奈地扯下贴在袋子上的便利贴:以后别再给我送早餐了。
还是熟悉的字迹。
他和她青梅竹马十多年,怎会不知道她的态度。林明夏爱恨分明,对于她不喜欢的人,自然而然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安瑞揉揉眉心,精神疲惫不堪,从未像此刻痛恨她的性格,痛恨她的世界划分得清清楚楚,将他剔除干净。
临近月尾,林明夏的工作堆积成山,无暇理会其余事情,只管和时间赛跑,争取将报告完成。她在这繁忙的一天迎来好消息,足以弥补她这阵子被地铁伤害过的感情。
——“妹妹,等会儿我去接你下班。”
终于。
她的车,终于要回归了!
凭借一股干劲,林明夏赶在下班之前将手中的工作完成,邮件给Mandy过目。手机屏幕显示布莱恩的信息,他已经抵达楼下,催魂似的催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