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顺势就跪了下去,伴着新晋炩嫔娘娘软糯糯的讨饶声,养心殿伺候的奴才们跪了一地,齐齐的无声磕了个头,又四散去抬轿撵。李玉的声音方才响起来:“万岁爷、炩嫔娘娘,摆驾永寿宫。”进忠起身跟在李玉身后,听见前面卫嬿婉娇软柔媚的开口道:“皇上,您坐着批了一下午折子了,现下这天光正好,不如臣妾陪您走走?臣妾的永寿宫离您可近啦~ 走走身上松快,皇上晚上能多进一条鳜鱼否?”
然后就是皇帝喷笑的声音:“多进一条?你当朕是什么啊?”
“让御膳房多做一条嘛~求您啦~”
“馋猫儿似的,让御膳房送几条去你小厨房水缸里养着,想吃让他们给你做。今日只限一尾,万物不可贪多。”
“是,臣妾谨记皇上教诲~皇上英明神武!恩泽天下~天下归心~归心似奴心~”
“惯会哄朕的好东西去......你这些个成语哪位师傅教的?罢了,回头朕给你寻一册书来,照着今日的法子抄,好好正一正你这乱连句的坏毛病。”
“嗻,臣妾领旨谢恩~”
“就会胡闹。”
......
皇帝的仪仗跟着前面两个人慢悠悠的蜿蜒行进。
进忠在后面低着头规矩的跟着,嘴角噙了一抹笑,心里得意——这后宫里,怕是有人该睡不着了。
宫里新晋的永寿宫一宫主位娘娘,不到两年连升四级,从启祥宫受尽欺凌的小宫女一跃成嫔,皇帝亲口给了封号,炩。
进忠在后宫吹起的风声里,听着紫禁城各个角落听到絮絮的谈论几乎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模样,对他的小嬿婉得意的不得了。他知道这是借了皇帝和太后不和的东风,皇上有意提拔那些与太后没有家世牵连的后妃做些制衡。但这东风也不是谁都能借到的,他一手教着养着捧起来的炩主儿明眸善睐,勾住了圣心,这给了他极大地成就感和满足感。
如果他愿意更坦率一些的话,这无比的舒心其实是他对着这天下最高的皇权生出的一丝僭越之心被卫嬿婉实现的志得意满。他是个天下人都不屑不耻的太监,最低最下贱的奴才,但是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成功欺瞒利用了至高皇权的所有者,借了他的势、得了他的利,且未付出一丝真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肯定,卫嬿婉不曾对皇帝有一丝真情意。也许是她在阴影处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足够多的欲望,也许是他仔仔细细的去搜寻她眼底的情丝之后发现,这个女人眼底冷漠的有些过了份。
进忠在他们探讨完最近后宫的形势、敲定了偷搅浑水暂避锋芒的路线之后,歪在卫嬿婉另一侧榻边,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如今荣宠正盛的炩主儿。她成长的极快,快到进忠有些隐隐的不安。
卫嬿婉被他仿若带刺的目光瞧的有些恼怒,不怪她对着她的恩人过河拆桥、用完就扔,这奴才本就聪明,心里是很有几分瞧不起世人的,她从他几近狂悖的对皇帝、对规矩、对尊卑、对人心无所不用其极的揣测利用上,就能发掘出一些端倪。她几乎算得上师承于他,以及当今的皇上。这两个人一暗一明,旁人能遇得一个就已是了不得的机遇。她几乎同时,得了这两个人的调教。
只是进忠更疯,也更喜爱她,没给自己留什么余地和后路;皇帝则是用漫不经心的手法雕刻着一个合他心意的小玩意儿,可以扔进后宫搅浑一池顽固的死水,也可以随时抛弃。这是皇权给他的便利,卫嬿婉冷眼瞧着他利用她拨弄后宫,烈火烹油的宠爱是给她的报酬。
卫嬿婉自从仿若濒死的病过那一场之后,整个人仿佛脱离了一个禁锢她的躯壳。她不确定自己那天听到恶鬼的呓语究竟是真实,还是她的幻觉。但得益于那场濒死的幻觉,她耳聪目明、仿若新生之余,好像作为交换一般,也丧失了爱的需求和能力。
她仍旧是有情绪的,有恨、有怨,会哭会笑,也会觉得快活或愉悦,但是她不再爱母亲和弟弟,想起凌云彻也是平平,仿佛终于是放弃了、抛下了。
皇帝要去东巡了,皇后撑着一副骷髅架子也要跟去。卫嬿婉见着后宫嫔妃使尽解数想要挤上伴驾名额,想着跟进忠的合计,赶着巧报了病。
这趟东巡怕是个大火坑,一个个不要命的往里跳,她才不凑上去当炮灰呢。
登高跌重,她想起早晨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嘉妃对着她抑制不住怒气,从牙缝里咬出来的话。嘉妃和她宫里的贞淑两个人最近忙的厉害,卫嬿婉倒是想看看,一向骄纵暴脾气爱磋磨人的金玉妍要搞个什么大名堂。
卫嬿婉等着她的登高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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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帝王凉薄
一趟东巡,皇后崩了。皇帝演了悲痛欲绝的一出戏,料理了前朝好些个满蒙重臣。
后宫乱成了一锅粥,迁移皇后梓棺的时候还折了两个年长的阿哥。卫嬿婉看着跪在皇帝跟前默然不语的大阿哥,想着自己以前还照顾过他好些时日,如今看他在皇权倾轧和后宫的阴私算计里几乎被溺毙,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趁着皇帝东巡的这段时间,把春婵澜翠和进忠留给她的几个小太监撒出去,办了不少事儿。进忠留给她的小太监里有多少得了皇帝的授意,她说实话有点儿拿不准,不过这不耽误她干活儿。既然进忠是明目张胆领了皇命给她临时调用奴才使唤,那她就不能没眼力价儿。反正人是从她这儿撒出去了,皇帝要什么消息会清浅的从她手里过一过,她自己借着狐假虎威的这股士气,也让春婵澜翠查了些她想查的东西。
等皇帝回来,她就又装着懵懵懂懂的把人还回去,还得叩谢隆恩感念皇帝对她这个宠妾的百般照拂。她在这乱糟糟的一团乌烟瘴气里,唯一一次见着皇帝也是这时候,皇帝貌似不经意的问她说,看着舒嫔独有的坐胎药眼热?你也想喝?她忙慌里慌张的跪下请罪,只哭求说自己因爱慕皇上,想要跟所爱之人有个孩子,才偷偷去求了太医院想要一份同样好的坐胎药,臣妾万死,求皇上恕罪。
皇帝在上首沉默了一瞬,才起身过来拉起她,笑她说不就是副坐胎药?也值得她这样千回百转的去求,他嘱咐齐汝也给她配了来就是。卫嬿婉才破涕为笑的依偎到他怀里,两个人就那么静静的抱着站了一会儿,互相看不见的脸上都是一脸漠然。
等卫嬿婉回到永寿宫里,就让春婵服侍着躺下了。她并不睡得着,只是闭着眼想心事。她让春婵明着去求,私底下却让不显眼的王蟾找到被倒掉的药渣子出宫去配了一副,又找进忠的路子寻了个宫外的药房把方子拟出来,再又找到个游方的大夫细细的看了方子,转了三次手才最终得知那是一幅上好的防人有孕的秘方,效果极好且兼使体质寒凉。
人心的冰冷真是泼到了自己身上才觉得刺骨,皇帝捧起她来、用着她,即使她完完全全靠着皇帝的宠爱才能活,皇帝也照样防着她。外头看着是极尽宠爱,也赐了卫嬿婉那独一份的坐胎药,既叫舒嫔心里不喜她,又能不叫她有孕,坏了皇帝预先的盘算。她从进忠那里学到过帝王心意凉薄寡恩这一课,却也是如今才切身的体会了一场。
进忠半夜里下了值,困的人仰马翻,却还是狠狠的抹了把脸钻进了永寿宫。有些事她走了他的路子,他也就知道了。是以当他从卫嬿婉特意留的窗子翻进里屋之后,看见月色里卫嬿婉一双清醒平静的眼睛望过来,他罕见的趴到她床沿没说话也没凑近去。他跟着皇帝久了,早就见惯了这位帝王对后宫女人的设计和利用。只是卫嬿婉是他一手养起来的,自家孩子自己心疼,尤其是她一双清冷冷的目光望进他眼底,搅得他心窝子里好像拧了股劲儿。
卫嬿婉见他沉默着不说话,一双眼下青黑带着浓重的倦意,知道他跟去东巡加上回京之后的乌糟事,一直没得着好好歇息。皇帝对她如何她倒是不那么在意,反正现在求子也不在他们之前的计划内,她查的别的事儿更重要。她罕见的主动伸手握了他的手,进忠从沉默里抬起头,动了动身子趴到她嘴边,听她轻声跟他说,之前皇后、高贵妃、娴妃入冷宫,恐怕背后都有金玉妍的手笔,而如今纯贵妃以及两位皇子,她听着当时正殿里的情形,猜测有海兰的影子,她没能查到很细,也暂时没有证据,问他还要不要再动。
进忠愣了愣,倒没想她一开口反倒是别人的事儿,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被皇帝利用又卸磨杀驴般让她避孕。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平日里张口就来的哄人话当下半句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也只是伸手拍了拍她已经凉透了的那只手,握在掌心里搓了搓捂热了点儿,就塞进她卷着的被子里,替她细细的掖好了被角,让她放宽心。她跟金玉妍的仇不能急,他既然回来了就交给他。
卫嬿婉看他的确是累的厉害,也就不再说话,轻轻地冲他牵了牵嘴角,算是扯出个笑。进忠教她这个笑弄的心里愈发发酸,拍了拍被子,想了会儿还是开口说道:“既然这样,这宫里如今也不太平,你能病还是继续病着吧。”见卫嬿婉点了点头,困倦般闭上了眼睛。进忠在她床头又陪了会儿,听着她呼吸渐渐平稳了,才悄无声息地又翻出去,贴着阴影回了自己的庑房。
第5章 狗奴才
卫嬿婉又报了病,皇帝虽然给她拨了个太医,嘱咐好生休养,却没来看上一眼。卫嬿婉猜他是带了气的,估计还会觉得自己不识抬举。她虽然知道皇帝捧她起来是为了当一个称手的争斗工具,但是如今情势太复杂,她没信心全身而退。而皇帝给她的反馈太过凉薄,她不敢靠着之前的那一点儿宠爱就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去给皇帝当马前卒。
是以当李玉带了太医来永寿宫,宣了旨意之后,她规矩的磕头谢了恩,再是无话。
李玉大约是不喜她的,别说这位御前大太监如今靠着翊坤宫,他主子就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瞧不起她。光凭着进忠作为他徒弟,越过他在皇帝跟前儿捧她这个新晋的炩主儿,他就觉得她不顺眼,连带着进忠都吃了不少瓜唠。大约李玉还没发觉进忠跟她之间早有勾结,否则可就不是单单不喜这么简单了。卫嬿婉觉得李玉跟王蟾有那么点子像,都有点呆,不融通,有时还泛着傻气。连自己的两个徒弟都笼络不住,只能说碰巧他之前头顶上是王钦那么个货色,还是他如今的主子如懿替他料理了,他才能晋到皇帝面前去。
卫嬿婉之前一直很拼命,后面有恶鬼撵着似的往上爬,颇有点儿不要命的架势。这段时间情势所逼,进忠也叫她继续抱病,那趁现在休息整备一下也是好的。
后宫里炩嫔消了下去,自有别的主儿长起来。
一把刀用的不顺手,那皇帝就换一把,他从来都不缺刀使。眼见着炩嫔不靠前,不知是胆小还是不听话,他懒得细想,只又捧了几个大胆的小妃嫔上来。
永寿宫里仍只住着她一个,没了皇后也就没了晨昏定省,太后那里她够不上号,皇帝也不来,她就除了每隔几日太医问诊之外,连大门都早早落锁,只窝在永寿宫里休养生息,颇有一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之感。只是澜翠有几次回来,说看见哪个宫里的小主又得了赏赐,谁又给谁没脸了,以及进忠公公领了哪宫的常在进了养心殿。次数多了,卫嬿婉不免有点儿疑心。
她倒是有些自信进忠不会就这么舍了她去捧别人,不过长日无聊,她翻捡着之前的一些细枝末节,零零碎碎里倒让她咂摸出一点子被进忠误导的东西来。
她在某个午后突然从榻上直起身来,倒把旁边的春婵吓了一跳。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消息和手段,都太过于依赖进忠一个人了。
几乎所有的筹谋,都是与他商议出来的,所有的手段皆出自他手,所有的路线都或多或少由他参与。她现在不是信不过进忠,只是她不该这么去赌人性。
她被进忠有意的蒙蔽了。
这个狗奴才!他要控制着她,永远做他手掌心里的家雀。
她自翻身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生了气。
【os:早就说了吧?狼崽子发现了,她要咬人了。
进忠:啥?怎么个事儿?我就去打了个野。怎么自家水晶开红点儿瞄他了呢?】
第6章 1 澜翠好宝宝
澜翠近日颇为忧心,这几日主儿都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也不怎么招她们进去侍候。她知道自己跟的这位炩主儿是个聪明又有魄力的,单凭她宫女之身在极短时间内跃成一宫主位娘娘,又在繁花正盛的时候敢下狠心避宠,这份心劲儿气魄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她当了这么久的奴才,眼看着这宫里的主子们起起落落,有时候她真佩服卫嬿婉。外头都开始传“眼见他高楼起”的炩嫔娘娘失了宠,那起子捧高踩低的狗奴才明里暗里的挖苦刁难,她打探回来的消息,很多都气的她发抖,还有些怕。
但是当她小心翼翼的复述给炩主儿听的时候,也只是见坐在窗前临字帖的主子轻轻的笑,听完还夸奖她耳目通达、聪明伶俐,安抚她近日里受委屈,赏了根簪子给她。她偷偷瞧着炩主儿温润的眉眼,心里的那点子燥和怕莫名的就散了。
平日里,主儿让春婵侍候的更多些。她羡慕的紧,也有些嫉妒春婵跟主儿翻身前就要好的好运气,她只有更尽心、更得用些,才能入主子的眼。自家主儿是个极护短的,她早就看出来了,只要她能做了主子的自己人,那她这辈子也就安稳了。
所以当她打听到几次进忠公公领了旁的宫里人进养心殿,又见这几日主儿闷闷的似是不痛快的模样,心里早就骂上了那个平日里有些吓人的死太监。主儿刚起势的时候就跟他极好,他常常溜来永寿宫,有他在的时候,春婵也得从里屋退出来。澜翠也猜得到两人怕是有更深的交情,加上进忠公公本就是御前得脸的太监,威重又有手段,她原是打心眼儿里有些怕他的。
可看着主儿病了这些时日,他一趟都不曾来也便罢了,还巴巴的去捧别人的臭脚,澜翠就气的想骂他祖宗八代、瞎了心的死阉人、断子绝孙的囊货,亏得她还替主儿塞了那么沉的一匣子银子给他。
可是之前她偷偷跟春婵商量,要不要去求一求进忠公公,在皇上跟前儿多提提主儿的时候,却被春婵很是坚决的打断了话头。春婵极认真的盯着她告诫,咱们伺候主子的,最重要的一是忠心,二是不能越过主儿私自拿主意。
“咱们炩主儿是个有主意的,走一步,怕是有三步在脑子里转。主儿不吩咐,咱们不能瞎撞钟,万一坏了主儿的盘算,你有几个脑袋掉?进忠公公如何,咱们管不了,只管听主儿的话、好好做事就行了。”春婵见她嗫嚅着似是有些不安,就拉了她低声道,“你且安心,我私下里看着,主儿这几日多思,却愈发的静,怕是就要有安排,咱们到时候好好办好了差事,还怕圣宠不来?”
澜翠这才放下了心,只愈发卖力的按着吩咐悄悄探消息,她手底下有个叫绿枝的小宫女很机灵,她看了些时日才放心撒出去,收回来的消息虽平常了些,却又快又准,澜翠想,帮主儿多调教几个得用的人,也好过只靠着一个进忠公公放消息,离了他就抓瞎的强。
果不其然过了几日,先是春婵被主儿叫去,说了好一会子话,回来叫她的时候,虽然脸色有些白,眼睛却亮的似有团火在里面烧。她揣着一颗尽忠报国的心进了内殿,却被歪在榻上慵懒品茶的主子一句话吓得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