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嬿婉低着眉眼不曾看她,只撇了撇茶叶沫子开口道:
“赵九霄是你什么人?”
第6章 2 呆头鹅
等澜翠从内殿出来的时候,腿还有些抖,她是真有点儿看不清自己侍候的这位主子了。宫女和侍卫交好,这本是私下里众人皆知的一条出路,炩主儿在侍奉皇帝以前有个青梅竹马的侍卫,这她知道,因着赵九霄的缘故,也知道是谁。只是知道她也万不敢将这话再出一次口,就怕万一被谁听了去,给自个儿主子和这永寿宫上下招来灭门的祸事。
可是刚刚主儿把自己叫进去,不仅不忌讳,还让她去找赵九霄打听,凌云彻是否仍对如今的炩嫔娘娘有情。澜翠想起刚才她震惊抬头,映入眼帘的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安定下怦怦跳的一颗心,紧了紧帕子把手心里吓出来的汗擦了个干净,扭头从小门出了永寿宫。
卫嬿婉又叫了王蟾进来。
即使是永寿宫的大太监,一般回话也是立在屏风外面,所以王蟾见着炩主儿从内室婷婷袅袅的踱步出来,忙跪下又请了个安。卫嬿婉看着她这个有些实诚到了头儿的大太监有些犯难,虽然她也不希望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像进忠一样过于玲珑冒尖儿,但是王蟾这样的,有些不得她用。
她不敢把太重要太私密的事交给他办,也不能无缘无故随便换她宫里的太监总管,王蟾跟着她也算久,忠心也有,要是贸然换了他难免会寒了其他人的心,寒了心再拢回来就难了。
主子想着事一时也没开口,底下的王蟾趴的更低了。他眼见着春婵澜翠都领了差事出去了,又听主子叫他很是开心。
他自知没有什么大智慧,心眼子也没别人多,更别说主儿眼前还有御前的进忠公公比着,那可是个八百个心眼子的精细鬼,仗着一条银舌头哄得这紫禁城最大的主子高兴,在后宫几乎是横征暴敛。
相比之下他就显得呆傻许多,主儿也不大乐意用他。可他是个太监,不像宫女一样到了年级就能放出去,得脸的大宫女还很有可能被主子安排个好婚事,太监要是不得主子赏识,那在这后宫里,且有的熬呢。他心焦的不行,也没多大本事替主子分忧,就只有好好的捧着一颗忠心让主子看见。
卫嬿婉心里盘算完毕,还是决定给这奴才一个机会,若是这点子事都办不好,那就换了他;若是办的利索,往后再慢慢调教。见王蟾还趴在地上,有些好笑的叫了起,细细的跟他说了自己要什么样的流萤,颜色、数量几何,要鲜活的、飞的高的,又嘱咐让他仔细着,别让别人瞧了去。王蟾弓着身听着自家主儿仔细的叮嘱,心想着这满宫里也就炩主儿对他们这些奴才能有这般耐心了。
卫嬿婉吩咐完了还笑他:“你也伶俐些,一时没叫你起,就不知道端个茶递个水的说句好听话?哪个还能看着你一直跪着呢。”闹得王蟾大红了一张脸,又跪下磕头说天底下恐再没有比他更笨的奴才了,劳烦主子费心,奴才万死。爬起来给她端了茶,挂着一脸赧然,却还是半仰着仍旧红透的脸,说自己听主子的话有好好认字,这些日子认了几十个,什么什么书也看了半本。惹得卫嬿婉又笑了一场,笑的脸都热了,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呆的在身边儿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见王蟾这会子连脖子都红透了,也就不再打趣他,摆了摆手让人下去了。
第7章 邀宠
皇帝这些时日气颇为不顺,连着摔了好几日折子、骂了好几个大臣,后宫也不大去,连娴贵妃那里都不乐意走动。御前的人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李玉瞅着机会提了几次都被皇帝不冷不淡的否了,他也不敢太过分,御前侍候的人过于粘连后宫会犯了皇帝的忌讳。
进忠冷眼瞧着,估摸着皇帝是觉得后面提上来的几个低位妃嫔都不合用,没眼色没心劲,只会恃宠而骄,还搅到了后宫那一滩浑水里去,被人当了活靶子。
没替皇上办成事,还轻易被人捏住错处动弹不得,皇帝心里怕是早就厌恶上了。进忠又想起前些天春婵悄悄递来了话,估摸着虽然这后宫仍是乌糟糟的没个定数,但既然嬿婉想起来活动活动,那他就递凳子。
他也好久没能见着她了。
是以当他伴着皇上的仪仗在夜里行进,看见飘忽而来的几只流萤,又听见皇帝问起,就抢在李玉面前开了口。李玉横了他一眼,倒没什么别的表情,他之前假意奉承了几个皇帝要捧的小妃嫔几天,叫李玉看见了,只当是他光顾着顺皇帝心意的逢迎之举、没个定性,倒是颇有些瞧不上他的样子。进忠低眉顺眼的伺候着皇帝落轿,心里懒得管他这个便宜师父。
皇帝顺理成章的走进了永寿宫的大门。
还没转过影壁,就听见里面娇笑连连,听着一串串女子软着声又媚又软的叫“这儿、那儿呐、快抓住它、哎呀~”,皇帝颇为好奇的快走了两步,就见这深沉夜色中,萤蝶翩翩、流光飞舞,光点轻轻盈盈欢跳着、缠绕着一袭芊薄身影,梨花白的流光裙随了夜风轻轻扬起,勾勒出女子月牙儿一样弯弯的纤细腰身,一双芊芊玉手正执了一柄轻纱绫罗扇,背对着他小心翼翼的去扑落在花间枝头的一点萤光。
今夜无月,夜幕深沉、繁星正盛,与这满院的萤光相接,竟一时分不清是天上的星光落下凡尘,还是流萤从尘世飞上了天阙,缠着仙子邀她垂怜轻顾。
面对着他的宫女一抬头看见他,抓着轻纱布兜的手一抖,刚抓的半兜萤虫就呼啦啦一下全飞了,眼看几个宫人就要跪下请罪,被他抬手制止,僵立在一旁,有个想要去拉自个儿主子的衣袖,又被皇帝横了一眼,哆嗦着再不敢动了。
卫嬿婉这边好容易又扑住一个,正欢喜的紧,捉着小虫原地蹦跶了一下,就招手叫春婵拿布兜来,一转头却见皇上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又压下去。轻咳了一声,招手叫她。她也就没急着行礼,欢欢喜喜的捏着手中闪烁的小光点儿小跑过去,微蹲了蹲身子,就忙不迭的举给他看:“皇上,您看臣妾抓着了什么?”
皇帝被她这副小女儿情态闹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心动。卫氏好颜色,娇艳明媚,眉眼在这一刻像极了儿时与他一起玩闹的青樱,青涩懵懂的少年心事不知收敛的挂在脸上,娇娇俏俏的同他说,弘历哥哥,轻罗小扇扑流萤,说的是天阶夜色、叹的是白头宫娥。那时他们都年少,读杜牧的诗,还品不出那暗淡幽冷的心境。如今......只怕是爱上层楼,欲说还休。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握了卫嬿婉一双冰凉凉的小手,看她一脸失落的看着指尖流萤飞走了,笑着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鼻尖儿都冻红了,还只顾着胡闹。”见卫嬿婉极亲近的贴着他,仰着一张明艳的小脸儿冲他只是笑。皇帝心软了软,瞥了眼跪在底下不敢吭声的永寿宫一众奴才:“底下的奴才也不尽心,就让你们主儿穿这么单薄在外头受冻?”又转头去吓唬卫嬿婉,“不是还病着?再着凉,朕就让太医给你配最苦的药,每天喝三碗。”
“臣妾早好啦,太医才不会再让臣妾喝苦药呢~”卫嬿婉吐了吐舌头,拿小指头去勾皇帝的指尖,“他们见臣妾总是闷在宫里,怕臣妾闷坏了,王蟾才去找了这些闪光的小玩意儿来逗臣妾开心的。皇上可不能责罚他们,否则皇上不来看臣妾,臣妾就要在这宫里闷死了~”
皇帝由着她勾了手指,与她自己的悄悄合在一处,轻轻瞪她一眼也不戳破她那点小心思:“朕不来看你,你就不会去看朕?”
卫嬿婉更委屈了,脸上颇为为难的悄悄告小状:“嘉妃娘娘说不让臣妾去打扰皇上,皇上国事繁忙...”见皇帝皱了眉头,声音渐渐小到听不见了,只勾着他的指尖,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见美人贪恋地看着他又可怜兮兮的这副样子,皇帝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正巧进忠伶俐奉上来了一件大氅,皇帝亲自抖开给怀里的美人围了个严实,捏了捏她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小脸儿:“朕许你打扰,行了吧?也不穿厚实些出来玩儿,眼看着瘦了一圈儿,再给你拨几个伶俐的奴才伺候着,可不许再病了。”
卫嬿婉心里一紧,她宫里的人是配足了的,忙软着声音求情:“那明儿臣妾就做牛乳羹给皇上好不好?臣妾本来穿着坎肩儿的,抓萤虫抓的热了才脱了,还被春婵念叨了好一阵子。皇上不要罚他们了好不好?您看王蟾都快哭了~”
皇帝被她扭股糖似的绞着手指撒娇,又看了一眼快趴进地里的几个奴才,好笑的瞅着她道:“护崽子的小母鸡似的,还怕朕吃了他们?这永寿宫就住了你一个,多添几个人也不妨事。”
见她还有些担忧着要开口,皇帝直接吩咐了李玉从内务府挑几个送来。借着皇帝转头的功夫,她和进忠对了一眼,见进忠微微摇了下头,便不再纠结于此,只赶紧跪下磕头谢恩。
皇帝看着她跪下去,深深地伏在地上,心里倒是觉得之前是误会了她。这个女人被他一朝捧起来,甚得他意,心思转的也快,没成想却是个胆小的。听说玉氏好几次找她麻烦,她也闷不吭声的受着。谨慎的守着规矩,他赏多几个奴才伺候,都小心翼翼的怕逾了份例。
也是,她没什么根基,一身荣宠都系在他身上,他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心思玲珑,温婉和顺,既听话又不张扬,后宫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她轻轻巧巧的躲了,晋升极快却一点儿错处没给人抓到,是个值得好好教的。皇帝对这个肖似如懿的女人越看越满意,不禁伸了手拉她起来。胆小不是个坏处,他后宫里胆大妄为的还少吗?既然胆子小,那他多给她些倚仗就是了。
皇帝选中了他要打磨的刀。
卫嬿婉还不知道皇帝心里已经准备拿她放长线了,谢了恩就陪着皇帝说说笑笑的看满园流萤醉。皇上爱诗词好文雅,心情极好的教了她几个新句,从流萤说到画屏,从夜色说到秋夕,两个人在愈发深沉的夜色里漫步,仿佛身在天上宫阙,不知今夕何夕。
后来两人进了里屋,又看了她临的字帖、抄的御诗,李玉进去送了回茶水,转脸出来就宣了皇帝的口谕,赏了阖宫上下伺候的奴才。
下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进忠是有点儿惊讶的,永寿宫的奴才们却是喜上了眉梢——他们的炩主儿心心念念着没忘了他们,这位主儿真的能带着他们——鸡犬升天。
第8章 凌云彻
听了澜翠从赵九霄那里探回来的消息,卫嬿婉想了想,就给她细细的说了接下来的安排。澜翠听着有些脸色发白,一一应下之后,抬眼偷瞧了坐在上首的主子好几回,踌躇着还是没有退下去。
“有话就说。”卫嬿婉说的口干,喝了口茶,又拿帕子沾了沾嘴角的水珠才抬眼看她。
“主儿,您不会真的还对凌侍卫......要是让旁人知道了,拿他做文章,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呀,”小丫头白着一张脸儿苦口婆心,“而且奴婢见过他,混不吝的样子,赵九霄也说他懒散好酒,不求上进,如今又投了娴贵妃,很是说了咱们不少难听话。他,他哪里就值得主儿为他挂着心、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卫嬿婉倒是没想到澜翠还私下里做了不少功课,带了些趣味问她:“哦?都说了咱们什么难听话?”
“也,也没啥,”澜翠打了个磕巴,“就,就是说些什么攀龙附凤、心思.......”她突然停了口,手里帕子绞的像个麻花,心里直想抽自己个大嘴巴,暗恨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混账话都敢跟主子学,“他们都是嫉妒主儿得皇上恩宠,才编出来的酸话,主儿您别往心里去。”
卫嬿婉看着平时蛮伶俐的丫头这时候倒是带了些傻气,不由得好笑的摸了摸她忧愁的一张小脸儿,问她:“你觉得,我像是苦恋着他不能自已的样子吗?”
澜翠怔了怔,有些呆呆的看着她,“没......”
“不像。”小丫头高兴起来,又有些疑惑,“那主儿这是?”
卫嬿婉没解释,“去做吧,慢慢来,咱们还要跟凌云彻,打很长的交道呢。”
澜翠领命下去了,卫嬿婉缓步挪到榻上,随手拿了本书歪着想心事。
凌云彻这里如果用得好,她就能座山观如懿和金玉妍龙虎斗,就算如懿自己不出手,海兰知道了那些消息也不会善罢甘休。澜翠连着赵九霄,听她话里话外,赵九霄倒仿佛对凌云彻颇有不满?若赵九霄是个得用的,她倒是不介意跟娴贵妃学学,也提拔个有武力的上来。宫女太监都被困在宫里,她后面的谋划,家里弟弟靠不上,她得培植些宫里宫外都能走动的人,御前侍卫是个不错的选择。
春婵进来给她上茶水糕点,听到靠在软枕上的主子长长的呼了口气,于是悄悄靠过去,轻声说:“主儿吩咐的事儿,奴婢找到一个能应承的人。”见卫嬿婉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她,春婵凑得更近了点,“艾儿。”
金玉妍很讨厌卫嬿婉,而且讨厌的有点儿莫名其妙,卫嬿婉一直都这么觉得。她明知自己跟如懿长相相似,却只是一味的磋磨,而不是把她送上龙床,成为她恶心如懿和帮她争宠的棋子。卫嬿婉很明显能感觉到金玉妍不爱皇帝,女人就是有这种奇异的感知爱恨的能力,那么她那么努力的去算计皇帝的嫔妃们,为什么?皇帝不可能让她做中宫,一个玉氏的贡女;她的儿子也不可能做太子,皇帝还没那么蠢,让一个外族的混血继承大统。卫嬿婉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这不耽误她在启祥宫钉上一枚钉子。
春婵找到的这个宫女倒是有点儿意思,说起来还跟卫嬿婉有些渊源。在她还是樱儿的时候,被启祥宫上下磋磨,只有个做杂活儿的老嬷嬷不折磨她。她病得快死了的时候,也是那个嬷嬷觉着很久没见她,来她屋里看见她几乎咽气的样子,吓得去找了管事的姑姑,才救下她一条命。后面她病好后,还拿了一个月的月钱去谢了她。等卫嬿婉承宠之后,再去打听,才知道金玉妍寻了个由头,打了她三十板子,丢出宫去,死了。而这个艾儿,是那个老嬷嬷弟弟的女儿,弟弟弟妹死的早,小丫头一直是老嬷嬷拿月例银子供养大的。老嬷嬷被丢出去以后,是在艾儿怀里咽的气。艾儿把她埋了,之后花光了所有老嬷嬷给她攒的嫁妆,想方设法进了宫,如今在冰室里当粗使的宫女。
难为春婵把她给挖出来,卫嬿婉叹了口气,嘱咐春婵接济她些银钱,让她自己找机会打点,只要进启祥宫当差就行,其他的不用她做。
“就是咱们不找她,她也会自己想办法进启祥宫的。”春婵挨着卫嬿婉坐,帮她从笸箩里理丝线。
“这艾儿年纪多大?怎么是那老嬷嬷的侄女?”卫嬿婉有些疑惑。
春婵也叹了口气,“那老嬷嬷看着老,不过四十许。”
卫嬿婉突然就想到她放飞流萤的那个晚上,皇帝执着她的手写,“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最近进忠都没出场,他表示很不满。
嬿婉:呵呵,不满是吧?等着,爸爸马上就来给你紧紧皮】
第9章 夜谈
凌云彻换上太监服侍,跟着澜翠身后,混在一队小太监中间走进永寿宫后门的时候还有点如在云中。
他前天在巡逻的时候碰见了卫嬿婉,她被嘉妃娘娘拦在路中央刁难,看着她跪下去拾嘉妃故意踢下去的鞋子,然后忍着泪服侍嘉妃穿上,听着轿撵旁跟着的宫女夹枪带棍的排揎她,听着嘉妃对她冷嘲热讽的辱骂——她过得很不好吗?凌云彻没忍住递了帕子给她,她伸手接住的时候,他看见了他送她的那枚戒指,安安稳稳的戴在她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