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一动,是啊,乖巧温顺的妹妹怎么会忽然变得对自己横眉冷眼,必定是苏遇则挑唆了什么!
苏自远在这时送走太监回来了,见他们互相剑拔弩张的样子,顿时皱眉:“做什么做什么?”
戚氏憋了一肚子郁气,抢在众人前向公爹解释了事情的起末。
“云姨娘为了帮二妹妹躲避赐婚,先是捏造谎话污蔑我们姨娘,然后又无凭无证恶意揣测我夫君,这不是存心要让兄弟反目,家宅不宁吗?还请公爹做主,还我夫君姨娘一个公道!”
云姨娘立刻就掉了眼泪,委委屈屈地看着苏自远,虽没说话,却满脸无声反驳和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隐忍。
苏自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终板着脸道:“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各自的院里去吧,刚接了赐婚的旨意就这样闹起来去,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对圣意不满。”
这便了事了?
戚氏满腔愤愤,可婆母跟丈夫都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应下。
说是各回各的院子,可除了冯姨娘一家三口外,其余人自觉地都跟着苏自远去了主院。
屋内,苏月婉伏在阿娘腿上哭哭啼啼,苏遇安面色不善地坐在那儿,还没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云姨娘则是边掉眼泪边观察两个男人的神情。
为今之计,要想帮女儿拒掉这门亲,只能靠他们两个了。
苏月妩纵然入了宫,能给皇帝吹一两句枕边风了,可难道还敢不听父兄的话不成?要知道,不论高嫁低嫁,哪怕是嫁去天家,娘家都是一个女子最大的依靠。
只要苏自远和苏遇安齐齐向苏月妩施压,她怎么吹的枕边风,还得原样吹回去!
苏自远不紧不慢地喝了杯茶,才开口:“遇安,为父想了想,你是得进宫一趟,劝劝你妹妹。”
云姨娘眼睛一亮,苏月婉也止住了哭声,抬头感动地望着父亲。
苏遇安蹙眉,有些为难:“父亲,阿妩进宫前还跟我闹脾气,我也放了狠话,说此后都当没她这个妹妹,这时候主动进宫求见她,我没那个脸皮。”
“胡说。”苏自远斥了句:“一母同胞的兄妹哪有隔夜仇,什么叫就当没这个妹妹,你的仕途以后说不定还要靠她往上走呢。”
云姨娘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妩姐儿从小跟你多亲啊,不过是闹了个小孩子脾气而已,你就真舍得不要她了?”
苏遇安抿了抿唇,还是没说话。
苏自远叹了口气,对云姨娘道:“你先带着月婉回去吧,我晚些时候去找你。”
这就是有话要单独和苏遇安说了。
云姨娘有些担忧不安地看着她,苏自远安抚道:“放心,我会劝通遇安的。”
云姨娘这才弱弱应了声,带着女儿离开。
等她二人一走,苏自远道:“安儿,你是我唯一的嫡子,以后咱们家的荣辱大半都系在你身上,我知道你自幼聪慧,后来更是一次中第,入了翰林院,可到现在,你还是个翰林院七品,这跟才学无关,全是咱们后面没人帮扶的缘故。”
苏遇安听了这话,也顾不上想妹妹了,心口一阵发酸。
当时他中榜入翰林院,何等风光,可如今却渐渐泯然众人了,每日在翰林院做些无关紧要的誊抄,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苏姓说出去好听,可苏家主支那群人都有血脉更近的亲戚要扶持,谁能想起他?
他原本想着娶个高门之女,给自己找个岳丈做靠山,可一耽误这么多年,都已经二十一岁,早该当爹的年纪了,也没能遇到合适的。
“可咱们如今有现成的帮扶了,你还要把她推开,难道傻了不成?”
父亲的话唤回了苏遇安的思绪,他疑惑抬眸:“父亲是说阿妩?”
“嗯,你想想,若你与一个女人相好,后来伤了容颜就被抛弃,等你功成名就了,那女人又回来要嫁与你,你会如何?”
苏遇安不屑:“自然是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去。”
“是啊,可这就是你妹妹对陛下做的事,陛下不但没让她滚,还给她封了正五品嫔位,一宫之主,何等尊荣?今日月婉这事,只怕也是阿妩在陛下面前推波助澜才成的,你想想,这陛下得对阿妩何等钟情才能如此啊。”
苏遇安眸光闪了闪。
苏自远苦口婆心:“你这次进宫,稍微提一提月婉之事便好,不必非要劝通阿妩,最重要的是跟她尽释前嫌,我是不成了,这三年对她太过绝情,很难再续起父女情分,可你对她还算是不错的,去服个软,多聊聊她幼时的事儿,想必是能和好如初的。”
苏遇安默然,心中翻涌起纠结。
他是想跟妹妹和好,但绝不只是因为想要仕途有靠山这个原因。
犹豫良久,他最终还是点了头:“好,我进宫,那二妹妹的事,若阿妩不松口,就任由她嫁给云家琛吗?”
苏自远瞪他:“不然还能怎样,逼你妹妹去让陛下朝令夕改,收回旨意?别说她只是刚入皇宫根基未稳了,就算日后有皇子有恩宠站稳了脚跟也不能这么放肆。”
他对女儿向来都是有宠无爱的,对大女儿好是为了等她高嫁得一助力,对容色只能算清秀的二女儿则没这么多期望,宠她也不过是看在爱妾份上爱屋及乌罢了。
可在家中男人的利益面前,这些宠都要让步。
大不了多给些嫁妆,事后哄哄爱妾就是了。
第34章 绿枝和青雯
钟粹宫。
苏月妩前脚刚从养心殿回来,后脚陶皇后身边的青黛就带着一大堆补品过来了,关切地询问了一番她身子如何,屋里冰可够用。
沈珩跟她解释过谎称中暑之事,苏月妩客套的含笑应对了几句,随后在青黛离开时,亲自起身相送。
待回来,就看到绿枝正一脸担忧地打量自己。
绿枝是实打实心急如焚了一晚上。
昨夜娘娘让她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在养心殿外等陛下,绿枝就一直悬心着那边的消息。
到二更天的时候,张贵德公公派人来,说是娘娘中暑,今夜在养心殿安歇,要一个贴身宫女过去伺候。
按理说怎么都该是自己,可来人却说张公公点名要青雯过去。
绿枝心思细腻,这几日相处下来,能觉出青雯不是个有坏心的,可那毕竟是自己跟了十几年的主子,她还是放心不下,就那么熬了一晚上。
苏月妩看见绿枝眼下乌青便大概明了了,她让屋里的其它宫女退下,只留绿枝和青雯两个,才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腰身道:“放心吧,我没事儿,只不过是在养心殿睡了一晚上,跟陛下和好了而已。”
绿枝眼睛一亮,接着就下意识看了眼青雯。
那意思很明显,这些话能当着她面说的吗?
青雯也不是个傻的,她眨眨眼,问:“要不奴婢先出去?”
苏月妩没忍住笑了:“用不着,本宫知道你是陛下的人,陛下不会害本宫,你自然也不会。”
“啊?”青雯这回是真有点懵了,满脸茫然道:“奴婢,奴婢之前是在养心殿待过,可也是在茶房伺候,连御前都去不了,怎么会是陛下的人呢?”
苏月妩诧异挑眉:“你干爹不是陛下身边的张贵德吗?”
“是呀,可……哦,娘娘您误会了吧。”青雯意识到什么,瞬间想通了,赶紧解释道:“确实是干爹让奴婢来伺候娘娘的,但那也只是因为他嫌弃奴婢在养心殿笨手笨脚的,话又多,怕有朝一日不慎见罪于陛下,倒不如来伺候娘娘,干爹说他在东宫见过您,知道您性子直爽,对奴才们也不欺压,是个好主子。”
苏月妩观她神色不似作假,便信了八九分。
青雯若真是沈珩的人,都被点透了,没道理不承认,剩下的一两分不信,是狐疑张贵德既然对这个干闺女这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送到自己宫里来?
什么怕得罪陛下,青雯性子虽活泼却也知道分寸,沈珩又不是个暴君,难道还会随意发落降罪宫人不成?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她现在没有在青雯身上没有感觉出任何心怀不轨的意图。
“你之前既然在养心殿伺候,那郑天德公公……”苏月妩试探。
“郑公公吗,他倒应该算得上是陛下的人。”青雯坦言:“郑公公和我干爹是师兄弟,都对陛下忠心耿耿,当时奴婢来钟粹宫,见着他时还吓了一跳,没想到陛下会把这样的心腹放到一个新入宫的嫔妃宫里来,不过嘛……”
她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地道:“昨晚见到娘娘您在龙床安寝,而陛下蜷着腿睡罗汉榻之后,奴婢就明白了。”
苏月妩失笑,隔空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果然不是个老实的,怨不得你干爹嫌你!”
青雯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绿枝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主仆两人,默默低垂下眼,眼底一片黯然。
今夜苏月妩没有去养心殿。
沈珩不知为何,偏偏坚持要明晚才愿意跟她同寝。
苏月妩洗漱过后,躺上床,侧身抱着竹夫人,看绿枝把遮挡夏蚊的纱帐放下,掩好。
“绿枝,你昨晚熬了一宿,今夜就别守了,去睡吧。”
绿枝动作顿了顿,而后轻声道:“青雯昨夜不也在养心殿守了您一晚吗,想必也倦了,奴婢伺候您伺候的久,早习惯了,无妨的。”
苏月妩盯着她看了几息,而后忽道:“绿枝,你进来睡吧,我们许久都没挨一块儿说话了。”
绿枝犹豫片刻,想说都已经入宫了,这样不合规矩,然而这话只是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并没有出口。
她也才沐浴过,脱去外面宫女服裳,穿着素色寝衣便爬上了榻,顺便将被苏月妩滚出褶皱的床褥细细拉平。
夜深人静,唯有一盏笼了纱罩的银灯散发出昏黄光影。
主仆二人并肩而躺,一个姿势四仰八叉 ,一个规规矩矩,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
苏月妩看着翠色的帐顶,慢悠悠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很快就能给母亲和那个一出世就没了气息的妹妹报仇了。”
绿枝一下子睁开眼,惊诧地翻身看向苏月妩,眼中先是惊喜,紧接着就是担忧。
“娘娘是向陛下提起苏家的事了吗?陛下是什么反应,没有不悦吗?”
入宫前,她和小姐计划的是先得君心,再提旧事,而现在初入宫闱,就直接向陛下诉苦,难免会让陛下觉得小姐并非对他有情,只是走投无路想借助他报私仇罢了。
苏月妩摩挲着竹夫人的纹理,道:“有不悦,但并非冲我,而是冲那些伤害我的人。”
她把昨夜和今早养心殿的事情大概给绿枝转述了一遍。
绿枝听罢,已然坐了起来,激动得几乎落泪:“太好了,云氏一家齐上断头台,先夫人大仇得报,您日后又有陛下庇佑,在皇宫亦能安享荣华,先夫人泉下有知,总该瞑目了。”
苏月妩进宫前也从没想过,一切会这么顺利。
所有的筹谋规划,学来讨好取悦人的手段,统统都没有用上。
“娘娘。”绿枝冷静下来后,又开口,认真分析道:“我从您口中听来,陛下是对您情意深厚,所以即便明知您想利用他报仇,也甘之如饴,可任何一个满怀情意的人,都是想要回应的,陛下眼聪目明,您日后在他面前,尽量真性情一些,他喜欢的是在东宫那个无知无畏,敢豁出性命护在他身前的小娘子,您若变得太多,只怕陛下会有物是人非之感,旧情难以复燃不说,慢慢消磨掉就不好了。 ”
“我明白。”苏月妩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只是他再怎么在我面前做小伏低,犹如少年,我只要一想起他如今是帝王,是那么多嫔妃的丈夫,是一个公主和一个皇子的父亲,是我以后要仰仗的人,我就会不自觉把他当成一个要取悦的对象,想要用假面待他。”
绿枝:“这是应当的,娘娘若真变得和曾经一样,为了陛下不管不顾,能豁出命去,奴婢才愁呢,不过这真性情未必要真心,只是让娘娘别那么矫揉造作,在陛下面前显露的率性一些就行了。”
苏月妩轻笑:“好,我知道了,绿枝,你也真性情些,老实跟我说,今日是不是吃青雯的醋了?”
第35章 炫耀什么,谁没见过陛下!
绿枝大概没想到苏月妩话题转的这么快,面色僵了一下。
对上自家小姐清澈到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她最终还是低下头,闷闷地“嗯”了声。
“绿枝,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你怎么一吃醋,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了?”苏月妩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屋里放了四五个冰盆,且入了夜,丝丝凉意袭来,让人更能静得下心谈心。
“我既然入了宫,身边只有一个心腹肯定是不够的,可你我一同长大,说句实话,我早把你当成长姐如母般的存在了,别说青雯刚来我身边,我连她的底细都不清楚,即便清楚了,她也不可能越过你的次序去呀。”
绿枝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眶,低声道:“娘娘,奴婢不敢僭越,今日之事,原是奴婢一时想岔了,其实奴婢本来也是想着要给娘娘身边多找几个可用之人的,只是青雯的性子与奴婢实在是大相径庭,看您与她那样亲近,奴婢便自惭形秽,以后不会了……”
苏月妩:“青雯的性子与我像,可很多时候,相像是不如互补的,就像你,安静心细,很多事我想不到的,你能从旁提点,我烦心时,你也能宽解,真要一个两个都和我一样叽叽喳喳,哎,那我才真是头疼死了。”
绿枝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那些沉重的心思也随着这一笑变轻,消散……
*
翌日,到了该去中宫请安的时辰。
苏月妩穿戴整齐,带着绿枝和青雯出去,恰好西偏殿的陈嫣巧也在此时出门,对她见了个礼后,两人便同行了。
走着走着,陈嫣巧小声道:“娘娘,前夜您留宿养心殿的事,宫里已经人人皆知了,昨日大家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解释了是因为您中暑,可大多人都不信,只怕今日会有些口舌之争,娘娘提前预备着些。”
苏月妩看了她一眼,笑笑:“多谢陈答应告知了,天气渐热,蕊珠阁的冰可够用?若内务府的奴才懈怠了,你尽管找本宫做主。”
陈嫣巧垂眸。
这次选秀,她是位分最低的那个,且陛下明显对这届秀女没有什么兴致,只翻了林嫔一个人的牌子还降位禁足了,内务府那些太监观察了几天,就开始克扣一些家世低微的嫔位的份例了。
她自然首当其冲。
现在做的还不过分,只是拖欠月银,要三催四请才行,或是茶叶给些偏陈的,饭菜稍减一些量,沈嫣巧心里明白,这是内务府在一步步试探底线。
若没高位之人出手阻止,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明目张胆,变本加厉起来。
该找谁?皇后吗?
陶皇后温和宽厚,对下体贴,这点从入宫第一日她赏赐给自己银钱做见面礼便能看出来了。
陈嫣巧这几日也有意接近讨好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