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众嫔妃都神色各异地看了她一眼。
私下谈论谈论就算了,当着皇后娘娘大庭广众下问这种事?不害臊吗?
诚然,她们也好奇得抓心挠肝,可这并不妨碍她们在好奇的同时鄙夷蒋选侍。
蒋选侍也自觉有些口无遮拦了,脸色忽红忽白,求助地看向跟自己交好的吴常在。
吴常在有些烦躁地撇开了眼。
她开始后悔当时为何要跟这个人交往,第一次拜见皇后时就当了显眼包,被众人记住,现在又是这样,没轻没重,口不择言,早晚要给身边人招惹来祸端。
蒋选侍见她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惊讶又愤恨。
怎么会有这样自私自利,只知明哲保身的人。
她有些忐忑地看向陶皇后,期望皇后看在曾夸过自己的份上,千万不要计较。
陶皇后似是看出她的不安,竟冲她安抚般笑了笑。
蒋选侍霎时睁大了眼,惊喜交加。
“陛下已然说了,苏嫔是晕倒在养心殿的,到如今身子都未痊愈,自然是侍奉不了圣驾的。”
陶皇后说话缓缓柔柔,像平和潺湲的川流:“蒋选侍,你初入宫闱难免还存有闺阁小女儿心性,遇事心直口快,这很好,可以后也要记得身为嫔妃的仪态规矩,像这种牵扯到陛下与后妃间私密之事,在坤宁宫问问本宫倒是无妨,可若出去坤宁宫,还是不要挂在嘴上了,好不好?”
母仪天下尊贵无双的皇后这样温柔的跟自己说话,蒋选侍感动得几乎要落泪,赶紧一脸认真地保证:“娘娘放心!妾身记得了,除了跟娘娘这儿,妾身以后都不会跟旁人说这种话的!”
说罢,她还故意微抬下巴瞪了吴常在一眼。
吴常在蹙了蹙眉,只当没看见。
众嫔妃都表情或轻蔑或好笑。
皇后娘娘宽厚待下,对后宫每个嫔妃都是如此,也就这种没出息没见识的新人才会做出这般姿态来。
陶皇后含笑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其它人:“诸位妹妹还有什么事吗?”
……
一场无关紧要又夹枪带棒的请安例会结束后,众嫔妃起身,行礼告退离开。
苏云舒独自掉了一个早晨的眼泪,眼眶已然红肿不堪,皇后没问,她也不愿主动去告程贵人的状,否则只会让旁人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姑母依靠,只能向中宫求助了。
此刻她胡乱擦了擦眼睛,正准备和侍墨离开,却不料被陶皇后的贴身宫女拦住了。
青黛满面笑意:“苏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去内室一坐。”
苏云舒抿了抿唇,看向青黛的目光中有疑惑也有不情愿。
方才不管,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可青黛态度恭敬可亲,陶皇后又是六宫之主,她根本拒绝不了。
内室。
陶皇后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见苏云舒进来,立刻笑着道:“不必拘礼了,过来坐在本宫身边吧。”
苏云舒见她这般态度,心中那口郁结多日的闷气才算是散了些许。
本来就该如此,她与皇后都无所出,原本陶家势力压苏家一头,可陶国公前段时日也过世了,如今两家都是锦绣其外却无顶梁之人,谁又比谁高贵些?
她还是敷衍地行了个礼,然后才坐了过去。
陶皇后也并没有介意她连谢恩都没有的态度,反而态度温和地道:“本宫知道,自苏嫔进宫后,这几天你受委屈了。”
苏云舒低垂着头,抿唇不语。
陶皇后道:“云舒,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程贵人她们之所以敢对你如此放肆,不过是觉得苏嫔进宫,你失了太后娘娘这个倚仗。”
猝不及防被说中了心事,苏云舒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睫帘颤抖,眼中再次蓄起了晶莹。
“本宫不是不想帮你,而是觉得,这件事由苏嫔为你出头是最合适的,毕竟你们二人只要姐妹情深,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而破,可本宫不知你们究竟是闹别扭了还是如何,这两日怎的互相都不说话呢?”
陶皇后说着,叹了口气:“苏嫔不与你亲近,还时不时往慈宁宫,养心殿跑,岂不是坐实了那些人的猜测吗?”
第29章 皇后苏妃谈心
苏云舒不说话,眼泪却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陶皇后怜悯地看着她,待觉着哭得差不多了,才吩咐宫女拿来巾帕铜盆等物,伺候苏云舒净面。
“好了,莫要哭了,咱们从东宫时就在一块儿,朝夕相处,情分自然非他人能比,你若是能让苏嫔为你出口是最好,要实在不能,本宫也会护着你的。”
苏云舒净过面,脸上清爽了许多,再加上坤宁宫内的冰散发出丝丝凉意,香薰发出淡淡清幽之气,只觉得身心都是这几日从未有过的和缓。
她犹豫片刻,看着慈眉善目的陶皇后,终究是卸下了心防,嗓音沙哑地开口:“皇后娘娘不知,其实……臣妾和苏嫔,并无什么姐妹情谊,当年在东宫,我们甚至还称得上不睦。”
陶皇后讶然:“这是怎么回事?”
话开了个口子,憋闷已久的委屈就压不住了,苏云舒深吸了口气,迫不及待想要向人倾诉出来。
“不瞒娘娘,在陛下与苏月妩生情前,臣妾是姑母最看重的人,陛下也对臣妾与众不同,每每赏赐都比苏家其它妹妹高出一截,可后来,一切就都变了,陛下对苏月妩百般宠溺,什么好东西无论是先帝御赐的还是底下人献上的,都要给她挑了才轮到我们。”
苏云舒低眸,自嘲地扯了扯唇:“可臣妾才是苏家嫡系的女儿啊,心中自然难过,有一次就与苏月妩争执了起来,陛下得知此事后,竟然直接去回禀了先帝,要把我们都遣出东宫去,只留下她苏月妩一个。”
天知道她是多么屈辱的离开东宫,回了苏家,家里的姊妹婶娘们又是如何或冷眼或讥讽……
陶皇后感同身受地叹息一声:“本宫懂得你的不易,咱们都是世家嫡系女儿,身上担着家族荣耀,做不到苏嫔那样无忧无虑,烂漫活泼,说起来,陛下便是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才倾心的吧?”
苏云舒现在已然对陶皇后完全没有保留了,直言道:“刚开始是如此,后来又有别的原因,皇后娘娘您也知道,先帝在时,虽立了咱们陛下做太子,心里却更宠爱大王爷,每每王爷做错了什么事,先帝只是不痛不痒甚至笑着说他两句,而轮到陛下,就必定要重责狠罚,两人若互相争执,也是二话不说就大斥陛下不敬皇兄,就算事后知道冤枉了,也不会安抚。”
陶皇后点点头,耐心地听她往下说。
“那时的苏月妩可比现在还要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在先帝面前屡次为陛下抱不平,一点儿也不顾及苏氏全族的前程性命。”
好在先帝虽然生性多疑,锱铢必较,却是只跟聪明人计较,对蠢人则包容度极高。
彼时苏月妩可是蠢得人尽皆知。
“她命好,先帝没有动怒,陛下也因此对她愈发情浓,之后又有一回,陛下与大王爷围猎,不慎射伤了大王爷手臂,先帝便命人将陛下绑了起来,让大王爷也按原处射回去,人人都知大王爷箭术极佳,是射不偏的,可若是故意呢?先帝只有两子,死了一个,便只剩另一个了。”
苏云舒想到那时的场景,还是会心里发寒,微颤的眸光中透着后怕:“臣妾虽不懂箭术,可也能看出来,那时大王爷眼里冒着多强的杀意,当时围坐的臣子顾及都想好以后该如何讨好大王爷了吧,可谁都没想到,那箭放出来后,苏月妩会忽然扑过去抱住陛下……”
“箭到一半被先帝的暗卫斩断了,若不然,那方向,是直奔着陛下心口,也就是苏月妩的头颅去的。”
“这样明目张胆的要杀害储君,先帝也只是斥了大王爷一句箭术不精,就对在场众人下了禁口令,不许再提及此事。”
提到禁口令,苏云舒才猛然一惊,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好像说的太多了。
虽然先帝已崩,可陛下也很厌烦旁人提及自身往事。
她顿时红着眼不安地看向陶皇后。
陶皇后则像是才从这些话中回神,轻声道:“原来如此。”
她抬眸,与苏云舒忐忑的目光相接,展颜一笑,拉过她的手来:“云舒妹妹,本宫知道,你是信得过本宫,才愿意说出这些话来,你放心,这些话本宫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过,程贵人那儿,本宫也会让人敲打,以后受了委屈,不要忍着,只管来告诉本宫。”
苏云舒这才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低眸轻声:“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
*
与此同时,养心殿。
苏月妩坐在摆满了早膳的雕花圆桌前,手里握着象牙箸,因为昨夜睡得香甜,面色看起来极好,像朝气蓬勃的芍药花。
她没有进食,朝外间看了眼,向养心殿的宫女打听:“陛下什么时辰下朝?”
宫女极恭敬地道:“回娘娘,陛下每日下朝的时辰都不相同,要看前朝官员有没有事务上禀,陛下临走时特意吩咐了,您不用等着,尽管先用膳就是了。”
苏月妩不由得好笑。
不用等,但也不让她走。
她今晨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沈珩早就上朝去了,青雯被张贵德从钟粹宫叫了过来,侍奉她更衣梳洗,然后转告了沈珩的话:让她在养心殿待着,他回来有话要说。
苏月妩摩挲着象牙箸,犹豫片刻,还是搁下了。
“本宫要等陛下回来。”
……
外面,张贵德揣着拂尘站在廊下,青雯百无聊赖地拽了一下拂尘尾端雪白的鹿毛,毫不意外地被瞪了一眼。
青雯不以为意,嘿嘿笑了两声:“干爹,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让我去伺候苏嫔了。”
张贵德懒懒掀起眼皮瞥她:“为什么?”
青雯微微抬高下巴,骄傲道:“自然是这苏嫔娘娘乃陛下心尖儿上的人,我跟着她,前程不可限量,有朝一日肯定能跟你一样,成这紫禁城的第一大宫女!”
张贵德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半步,和她分开些距离,才呵了声:“还紫禁城第一大宫女,就你?少胡思乱想,老老实实伺候着苏嫔,等到了年纪就出宫去,嫁个好人家,干爹嫁妆都给你预备好了。”
青雯不高兴:“我不想出宫。”
张贵德板起脸:“由不得你,留在宫里干嘛,三天两头给咱家添麻烦?你可孝顺点儿,让你干爹多活几年吧。”
青雯气得不行:“别搪塞人!我怎么就给你添麻烦了!你是不是又收了一堆干儿子干闺女,嫌我烦了呀,你……”
话未说完,只见宫门处一抹明黄闪现。
“闭嘴吧你,陛下回来了。”
张贵德急急忙忙打断了她的话,赶紧迎上前去。
第30章 说到底,都是朕的错
苏月妩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沈珩回来了,就趴在桌上盯着门口方向。
于是沈珩一进门,就对上了双水润乌黑的桃花眸,这眸子看见他的一瞬,似乎亮了亮。
沈珩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却在看见满桌未动的饭菜时,蹙起了眉:“为什么不用早膳,不合胃口吗?朕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苏月妩起身走过去,在他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伸手为他解朝服冠带,一面叹息道:“陛下让嫔妾在养心殿待着,说是有话要讲,嫔妾战战兢兢,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独占了龙床,害得陛下要睡榻而被降罪,哪儿还有心思吃啊。”
“别胡说。”沈珩抓住她的手,脸色有些不高兴。
纵然知道她是在装模作样,可心底还是抑制不住难受。
若是东宫时的阿妩,怎么会安安静静在养心殿等他回来,讨好地为他更衣,还说这种试探之言。
只怕早就趁他没下朝,把养心殿翻个地朝天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给够她安全感罢了。
“莫说是龙床了,朕这养心殿都随便你玩儿。”
沈珩语罢,自己动手除去冠带,递给侍立的小太监,而后抬起眼,沉声认真道:“苏月妩,我们好好谈谈。”
……
宫人们被遣退了下去,殿内只剩帝妃两人。
沈珩和苏月妩并排坐在罗汉榻上,静默良久后,他把手伸给苏月妩,垂眸轻声问:“你还想摸吗?以后都给你摸。”
苏月妩眼睫轻颤,抬头看向他。
沈珩直接把手塞到她手里,倔着脸道:“这些年你不在,朕想着你去摸旁人的手了,就没好好保养,现在没之前那么白软,练武磨出的茧也厚了不少,你要是嫌弃就直说。”
苏月妩低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如小动物般乖乖蜷缩在自己手心,忍不住揉捏了几下,在沈珩忐忑的目光中,轻轻弯了弯唇角,意味不明道:“嗯……还行吧,我以前喜欢软的,现在嘛,粗糙些也好,有旁的用处。”
沈珩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不少,接着就又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才再次小声开口:“朕脸上的疤也淡了,应该不难看,太医院配的膏药朕一直在用,太医说,虽然不会恢复如初,但也是能让疤再淡些的。”
苏月妩心尖像是被人轻轻刮了一下。
她没想到,当时为了离开东宫随意编出的借口,会让他这么记挂在心上。
以沈珩的心智,应该不难猜出那只是个借口,如今他偏要执拗于这个说辞,便是在回避那个真正横在两人中间的鸿沟——
他是帝王,是肩负天下臣民,有三宫六院的帝王。
苏月妩既然选择入宫,就是已然接受了这件事,不会再因此矫情,但或许是此刻沈珩低眉顺眼的样子太惑人心智,她还是恍然了一瞬。
也只有一瞬。
苏月妩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向沈珩伸出手,轻轻地,沿着那条疤从眉骨摸到下颌处。
沈珩的呼吸微微发颤,目光闪躲。
“还觉得丑吗……”
他弱弱试探着问。
苏月妩感慨:“哎,我现在才发现。”
沈珩紧张地抬眼看着她。
“跟我们家里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比起来,你这样有条疤反而更顺眼些。”
“小白脸?!”
沈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过后,蓦地急怒攻心,一下子站了起来:“苏月妩,你竟然偷偷在府里养小白脸?朕就知道,你果然是个多情花心,见一个爱一个的!既然这样你还进宫做什么,想再偷了朕的令牌跑一次吗?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玩弄朕的感觉啊!”
他面红耳赤,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痛苦。
然而苏月妩却是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嚷什么嚷什么。”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语气轻缓:“过来坐下,我们家的小白脸就一定是我养的吗?”
沈珩感觉像是死了又活了,懵怔片刻,看着苏月妩不似作假的眼神,气焰一下子便熄灭了,眨了眨眼,顺从地坐了过去。
他干咳两声道:“不是你养的,难道是你父亲?他还有这种癖好?那你可别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