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沈珩忽然就想让她再蛮不讲理地闹一次脾气,而不是只会笑,笑得他心里空落落的。
然而下一刻他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腰间的龙纹鞶带被一根纤纤玉指勾住,带着他往榻边牵引。
沈珩四肢僵硬,但不妨碍他如木偶一样被牵动,最后被轻易推倒在榻上,望着眼前面带轻佻的女人,他紧张地抓住身下的床褥,耳根泛起红晕。
苏月妩没有急着做什么,而是往槅门处看了一眼。
“已经关上了。”沈珩有些急促,却声若蚊蚋地道。
苏月妩这才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从上到下打量他,目光顿住后,戏谑地挑眉:“陛下就这么急?”
沈珩耳根的红晕弥漫到了脸上,恼羞成怒道:“不是你推的朕吗?你到底,到底要干什么!”
苏月妩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开始还心绪激动,兴致盎然,后面就不自觉联想到,他第一次临幸嫔妃时,难道也是这副模样?
沈珩就眼看着她的面色又如昨日一样,渐渐有了沉敛之势,顿时一阵惶然,生怕她再次撒手不管,也顾不上羞臊了,拉住她的手急道:“你这次要是再敢把朕扔下就走,以后便别想踏入养心殿一步!”
苏月妩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高兴也是转瞬即逝。
她昨日气的是沈珩给自己错觉,但今日这事却没什么可气的,毕竟沈珩三宫六院是她早就知道并接受了的。
思及此处,苏月妩对他弯唇一笑,难得态度温柔:“陛下慌什么,嫔妾只是想先净个手罢了。”
……
槅门外,御膳房送午膳的太监还没走,听到里头的动静,一个个皆面露惊悚之色,碍于张贵德在,他们不敢说话,只能互相用目光交流,可那丰富的眼神简直能表述出一篇策论来。
张贵德人已经麻木了,现在就想有个地缝钻进去。
白日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娘娘没出声,反倒是陛下……
这究竟要不要通知敬事房记档?
好在过了段时间后,殿内响起娘娘一声惊呼,紧接着总算回归正常。
张贵德这才长舒一口气,挺直了腰杆,瞥向那两个御膳房的太监,慢悠悠道:“今日的事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可省得?”
两个太监连赶紧低头哈腰:“奴才省得,省得,不用公公提醒,有关陛下的事,奴才们就是九个脑袋也不敢议论呐。”
张贵德这才满意:“还算懂事,得了,你们退下吧。”
毫无意外,苏月妩今晚再次留宿在养心殿。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帝王起兴,可连着三次,次次留宿破例,便如一记警钟在后宫众人耳边敲响。
聆风阁。
柳听鹂把桌上的茶盏都拂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面露恨毒。
沁芳已经被杖毙了,她如今的贴身宫女是内务府新拨来的,名叫花絮。
花絮被分到这种明显没前途的主子身边,本就满肚子的怨言,看她还糟践东西,不由得就嘟囔道:“答应仔细些吧,本就份例减半了,再摔摔打打的,可就没东西用了。”
柳听鹂猛地看向她,紧接着就一巴掌打了过去,怒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说三道四?我告诉你,就算陛下现在暂且恼了我,我可还有皇后娘娘撑腰呢,连苏嫔我都不怕,你个奴才胚子还想蹬鼻子上脸?”
花絮挨了打,也不敢说什么,毕竟皇后娘娘身边的青雯确实来送过东西,只能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第58章 苏嫔专宠,六宫心思各异
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苏嫔在陛下身边一留就是三日,几乎寸步不离。
刚开始是在养心殿,后来跟去了乾清宫。
寝则同卧,食则同席,还将几匹西域进贡上来的锦缎全给她裁了衣裳,连皇后都没得一件!
这合规矩吗?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众嫔妃顿时炸了锅。
没人敢作死去找陛下说理,只能一窝蜂去找皇后,让皇后劝谏,然而皇后却因前几日请罪时跪得伤了膝盖,连床都下不得,众人无法,只得又去找太后。
以章贤妃为首,程贵人蒋选侍柳答应,还有被硬拉来的吕妃都在其列。
然而一群人刚到慈宁宫门口,就见太后身边的刘嬷嬷唉声叹气的出来,看到她们顿时眼前一亮:“太后娘娘这段时日一直郁郁寡欢,太医说患得是心病,如今更重了,连饭都吃不下,诸位娘娘可是听说这个消息,来让太后娘娘解颐的?”
五个人脸上的表情同时一僵。
她们也没听说这个消息啊!
互相交换了一番眼神,虽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但也没谁真敢说不知道的。
毕竟太后都病成这样了,作为儿媳连个信儿都没听说,那还不得被扣个不孝的帽子吗?
就连最蠢的蒋选侍都闭上了嘴。
但和其它人心思各异不一样,她是真觉得太后病了,她们来得不巧。
于是五人就跟着刘嬷嬷进去,各自赶鸭子上架,费尽本事“彩衣娱亲”,逗太后开怀。
然而苏太后还是恹恹的,最后只道:“哀家知道你们的心意了,你们都盼着哀家康健,比云舒强,只知道哭哭啼啼的诉苦,惹哀家伤心,让哀家的病都重了。”
这下谁还敢提苏嫔一事,人家苏云舒是太后的侄女,被这么一说也没什么,可她们算什么,敢惹太后伤心加重病情,陛下第一个饶不了她们。
待五位嫔妃精疲力尽地离开后,苏太后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病态一扫而空,甚至没忍住笑了起来。
刘嬷嬷亦是跟着笑弯了腰,道:“太后娘娘您真是越年长越顽劣了,这么欺负人家小辈。”
苏太后忍住笑,摇摇头道:“不这样怎么撵得走她们,也不知她们怎么想的,竟来向哀家告月妩的状,皇帝不是哀家亲生的,因着养育之恩才尊敬哀家,可他生下的血脉跟哀家却是既无血亲又无情分,说句不好听的,若皇帝不幸遇上什么变故走在哀家前头了,他儿子会将哀家当祖母对待吗?若是品德次的,只怕连尊敬都不一定了。”
刘嬷嬷吓了一跳,虽然内室只有她们两人,还是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皱眉道:“太后这话也太不好听了,若有人告诉给陛下,十来年的母子情分还要不要?”
苏太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哀家看大的儿子哀家知道,别说听不到,就算当他面说也无妨,更何况哀家说的是实话,他的皇嗣里,总得有一个跟哀家有血亲的,哀家才能安心,
云舒自跟了他,倒也侍寝过,只是她身子太弱,难有生养,哀家真是满心的愁,如今恰好阿妩进宫,又跟皇帝和好了,哀家恨不得把他们两个锁到屋子里,生了皇嗣再放出来,她们竟然还想让哀家插手不让皇帝专宠,啧,做梦吧。”
刘嬷嬷哭笑不得:“娘娘您真是,哎,如今这性子,倒像未嫁给先帝那时候了。”
苏太后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渐淡,有些感慨地道:“若是能回到闺阁时候就好了,哀家绝对不再逞强博那个京中第一才女之名,也就不会被选中嫁给先帝,或是寻个心性单纯不多疑猜忌的郎君,或是一辈子不嫁人跟二哥哥去游山玩水,都好啊。”
刘嬷嬷轻叹了口气,自知说错了话,惹了太后的伤心事,赶紧又转了话题。
*
钟粹宫,菁华阁。
姜筠柔手中拿着针线,思绪却飘走了,黯然地望着门外。
蝉儿好奇地问:“小主也和那几位娘娘一样,因为苏嫔娘娘连日承宠的事儿心里不舒服吗?”
姜筠柔正在出神,只听到了后半句话,轻轻点点头。
“啊?”蝉儿震惊了:“您怎么还能嫉妒苏嫔娘娘呢,苏嫔对您挺好的啊,她得宠对小主而言又不是坏事。”
姜筠柔这才回神,脑中回想了一遍蝉儿刚才说的话,顿时吓得语无伦次道:“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妩姐姐对你我有救命之恩,我要是还嫉妒她,那我成什么人了,我的意思是,我原本想着住到钟粹宫能和姐姐朝夕相处,可自从搬过来那日见了一面后,就再也没和姐姐相见过,所以有点失落,仅此而已呀,你别出去乱说。”
“哦。”蝉儿这才松了口气:“吓奴婢一跳,还当您经了柳答应一事后,性情大变了。”
姜筠柔微微有些别扭地小声道:“我这性子是要改的,但也不能改的不识好歹呀。”
蝉儿点点头:“要奴婢说也是,小主与其想着争宠,倒不如就好好跟着苏嫔娘娘,也能沾点光,你看西偏殿的陈答应,不也是自知得宠无望,这几日已经去傍皇后娘娘了吗?”
与此同时,坤宁宫。
陈嫣巧正在恭敬小心地给陶皇后的双膝涂药。
这膏药是太医院的王院判开的,药性温和不会刺激肌肤,只是见效慢些,所以这几日过去,陶皇后膝上还是有些痕迹。
陶皇后看了眼被均匀涂满药膏的双膝,又把目光投向低眉顺眼的陈嫣巧,温和地笑了笑:“她们都去慈宁宫了,你怎么没跟着?”
陈嫣巧捏着药棉的动作微顿,而后轻声道:“因为妾身自知去了也没用,太后娘娘姓苏,苏妃无用,所以苏嫔才会进宫,如今她得宠正是太后想看到的,又怎会出手干涉。”
陶皇后柔声细语地问:“可得宠是一回事,不合规矩又是一回事,陛下如今着实做的有些过了,不是吗?”
陈嫣巧抬眸,目光坚定:“所以不防让陛下再过一些,在后宫太后娘娘可以坐视不理,但如果能闹大到前朝去,满朝的御史言官还能不直言参谏吗?”
第59章 投诚
陶皇后看着陈嫣巧,笑意更深 ,语气中着几分欣赏之意:“果然,跟蒋选侍和柳答应比起来,你要聪慧得多,只是如今这样,难道还不算过吗?究竟要闹多大才行呢。”
陈嫣巧抬眸与陶皇后对视,不卑不亢。
“如果皇后娘娘只是想吓唬一下苏嫔,自然可以现在就让前朝的大人开口,可皇后娘娘想想,苏嫔迄今为止,有做什么大的错事吗?要连着几日把她留在身边的是陛下,要用乾清宫做临幸之所的也是陛下,即便说破天,苏嫔也只有一个不拒绝劝谏的小错,若陛下一心袒护,说是苏嫔劝了但自己不愿听从,苏嫔可就连半分不是都没有了。”
陶皇后闻言,脸上的笑容有些许的僵滞,声音却还是轻柔的:“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陈嫣巧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带着笃定之意道:“历来后妃但凡牵扯到两样,便是罪无可恕,前朝言官会不死不休的参谏。”
陶皇后细白的手指微微蜷曲,等着她把话说完。
“一样是妄图干政,另一样——”
陈嫣巧表情沉着地望向陶皇后形状柔长的眼眸,一字一顿说出口:“是损伤龙体。”
陈嫣巧语罢,不顾陶皇后眼中的惊懼之色,拿起药棉又沾了些许膏药,轻轻地涂上她的双膝,声音轻了下来:“若陛下在独宠苏嫔这段日子里,身子忽然有了什么不适,那首当其冲的罪魁是谁呢?”
陶皇后呼吸都停了停,双手猛地抓紧身下靠着的绣枕。
对所有人都柔和的目光,第一次带了尖锐的审视之意,直直投在陈嫣巧的身上。
她缓了缓,语调轻柔,却带着明显的不信任之意开口:“陈答应此言有理,可本宫却不敢也不忍伤陛下分毫,本宫记得你与苏嫔并未有什么龃龉,何必要铤而走险,来给本宫出这种大逆不道之策呢?”
陈嫣巧顿住了,似是在纠结什么,片刻后终于横下心,将珐琅药盒盖好放在旁边的四方小案上,整理衣摆,直接朝陶皇后跪了下去。
陶皇后讶然:“嫣巧,你这是做什么?”
陈嫣巧抬头仰望着她,眼中带了卑微的哀求之意:“皇后娘娘,妾的父亲是吏部司务,妾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在两年前被嫡母做主嫁给了一个落榜进士,那进士人面兽心,龌龊下流,对姐姐百般凌虐折磨,父母坐视不理,妾身无法,只得求皇后娘娘做主,救姐姐出魔窟苦海,让那贼子遭报应!”
陶皇后听完她这一番话,心下微松了些许,继而眼中多了心疼之色:“竟有这种事,那落榜进士可恶,你父亲也未免太薄情了,连女儿都可以弃之不顾。”
陈嫣巧苦笑:“父亲子女多,半分都没顾上妾和姐姐,妾进宫时,连一身体面衣裳都是现裁的,首饰也是用嫡姐剩下的,若非皇后娘娘仁慈宽厚,心思细腻,发觉妾的难堪赠了那些银子,妾在宫中还真是身无长物,举步维艰。”
陶皇后侧身屈膝,从床榻上伸出手要拉她起来,面露无奈道:“这都是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应该做的,你又何必必这般挂怀。”
陈嫣巧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眼中的感激之情更深,又有些惭愧:“娘娘的恩情妾铭记在心,本该一心效忠,不再开口劳烦的,可姐姐之事是妾的心病,娘娘若是为难便罢,若是能够相帮,妾愿意将性命都交托给娘娘,以后任您驱使,生死不论。”
陶皇后似是被这话惊到了,唉呀一声:“嫣巧,什么生啊死啊的,你又何必说这种话,放心吧,本宫一会儿就修书一封,给家中兄长送去,区区一个落榜之徒而已,还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轻轻松松便能处置了,你放心,以后只管安心跟着本宫,本宫不会亏待你和你姐姐的。”
陈嫣巧微微睁大眼,五指颤抖着攥紧了又松开,几乎失语。
这便……成了?!
原来她们生死攸关之事,对上位者而言如此简单……
愣了须臾后,陈嫣巧双膝重重跪在地上,深呼吸了几口才按耐下沸腾的心绪,忍住快要掉落的喜悦泪水,仰望着陶皇后,这次语中带了真挚之意:“妾身每句话都不是虚言,此后忠于娘娘,非死不改志。”
陶皇后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
又是三天过去,苏嫔还陪在帝王身边,寸步未曾离开。
众嫔妃已经从震惊变成日常性气愤了。
能怎么办?皇后病着,太后也“病”着,谁还管的了陛下?只能暗地里骂骂苏嫔狐媚了。
程贵人倒是试着激了激蒋选侍,想让这个蠢货去作死找陛下劝谏,可没想到人家也不是实心的傻,反倒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要去一起去,不去就拉倒。
所以就拉倒了。
程贵人满心愤懑,在御花园边散步边揪叶子,可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亭子里坐着个熟人。
她瞬间眼睛一亮,理了理头上的步摇,昂首阔步地就走过去了:“哟,这不是苏妃娘娘吗,妾身给您请安了。”
说是请安,其实膝盖都没弯一下。
苏云舒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癯,斜了她一眼,蔫蔫的没理会。
侍墨倒是瞪了程贵人一眼,但主子没发话,她也不好就开口撵人,便只管干自己的活儿,在石桌上铺平宣纸,备好笔砚,又在旁边点了一炉线香。
苏云舒这才提起笔,时而望着亭外不远处荷池之景思索,时而落墨写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