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妩点点头,不复多言。
*
一个答应搬迁宫殿就更简单了,连内务府都没惊动,皇后派了几个人帮忙,陈嫣巧和芙蓉收拾好随身衣物,下午就搬过去了。
柳听鹂听到动静过来瞧热闹,见是个跟自己一样位分最末的陈答应,顿时心中一喜。
陈答应自进宫就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看着就是个好欺负的。
柳听鹂摇着团扇踱步过去,往她屋里转了一圈,皱眉轻蔑道:“陈答应的父亲在哪里供职啊?你入宫就只捎带了这么点儿东西吗。”
一点油水都没有。
陈嫣巧不曾理会她,只管安置自己的东西,从箱笼里取出之前皇后赏赐的那匣银子,她花费的少,此时还剩下许多。
柳听鹂见了,瞬间眸光一亮,快步走上前去,自来熟道:“什么东西,这么沉甸甸的,给我瞧瞧。”
陈嫣巧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匣子打开给她看。
柳听鹂眼睛瞬间直了,几乎是抢到了自己怀里,然后找了个绣墩坐下来,搁在双膝上喜不自胜地翻看:“唉呀,这么多银子,还有银票,陈答应,你怀财不露啊!”
陈嫣巧被抢走了东西面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提醒道:“看完了就还给我。”
柳听鹂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陈答应究竟懂不懂规矩,我跟了陛下整整三年,这储秀宫我从陛下登基就住进来了,你如今搬过来,这些钱就全当对我的孝敬。”
陈嫣巧抬眸看着她:“你住再久,储秀宫也是陛下的,不是你的,因为姜贵人之事,陛下一句话能将你贬成答应,如今你再屡教不改,我告去御前,陛下也能一句话让你从住了三年的储秀宫滚去冷宫。”
柳听鹂没想到她是个硬茬,因为太过出乎预料,以至于她恼羞成怒,指着对方骂道:“你个小贱人也敢跟我这么说话,还御前,你去得了吗?我就算被贬了,也有皇后娘娘撑腰,你等着吧!”
她语罢,将银匣子狠狠摔在地上,碎银四散滚落,几张小面额的银票被门边的风吹起。
陈嫣巧抓住银票,又蹲下身去捡银子。
芙蓉也赶紧帮忙,气得咬牙切齿:“皇后娘娘也真是的,怎么就让您搬来这里,跟这种人在同一屋檐下,还不如钟粹宫呢!”
陈嫣巧:“我住在钟粹宫,她看不见摸不着,难免担忧我与苏嫔私下会不会再有什么谋算,而柳答应这个性子,对位分高于自己的人还罢,与同位或低位之人一定是处不来的,我们交恶,又都与皇后交好,便能互为掣肘,稍见对方有一点不轨之举,就会自发去给她当耳报神。”
芙蓉闻言,眉头皱紧:“那这皇后娘娘未免也太过于不近人情了,您以后可少不了受制于人了。”
陈嫣巧微顿,随即想到什么,眉眼一片清明:“我知道,我愿意。”
她自然明白跟着苏嫔还能安稳度日,若投靠了皇后,便只有为人刀俎,无休无止的厮杀。
可苏嫔纵然得宠,手也伸不到宫外去,她父亲只是国子监区区一个司业,兄长也不过在翰林院供职,能有足够的权势轻易除掉那个禽兽,然后护姐姐一世安宁吗?
或许苏家可以,但苏嫔的父亲不一定。
而只从苏嫔和苏妃的关系便能看出,苏嫔掌控不了苏家的人脉。
而陶皇后是忠国公老来女,纵然老国公在不久前去世,可她还有个三十多岁,袭了爵位的亲兄长,国公府是枝繁叶茂的世家,这样的大族,手上不可能没经过人命,只要她对陶皇后有用,杀个落榜秀才,还不是举手之劳吗。
陈嫣巧绝对不会拿姐姐去赌。
只要姐姐能脱离苦海,别说做人的刀了,就是被人拿三刀六洞的杀死,她也自甘。
*
陈嫣巧走后,苏月妩吩咐绿枝青雯以及郑天德,这些时日在饮食起居方面警醒着些,仔细外人的手插进来。
陈嫣巧既然提醒了,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
傍晚,苏月妩把姜筠柔叫过来了,两人一起用晚膳。
姜筠柔高兴极了,饭桌上,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道:“妩姐姐,你可回来了,这几日吃得可好?我瞧姐姐好像比之前瘦了些,但面色又好了不少。”
苏月妩轻咳了声,夹了一筷子菜肴到碗里,面不改色地道:“跟在陛下身边,吃的自然是极好的。”
“是哦。”姜筠柔点点头,若有所思:“那就一定是娘娘吃的太少了。”
苏月妩轻笑不语,却忍不住暗暗腹诽。
她吃的少?
就是因为吃的太多才瘦的!
第63章 翻窗
入夜,窗外漆黑一片。
苏月妩梳洗过后躺上床榻,绿枝放下床帐,把里间的灯烛尽数熄灭,只留下一盏照明,便出去守夜。
夏日闷热,她身下的床褥柔软光滑,在室内丝丝冰气里竟泛起水一般的凉意,舒适得让人不想挪窝。
果然如沈珩这几日邀功时所说的那般,这钟粹宫里每一样的摆设用具都是他亲自挑选,顶顶好的。
苏月妩正这么想着,忽听见窗棂处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木栓被人从外面拨开了。
想到陈嫣巧之前的提醒,她立刻警惕地坐起身,望着满室昏暗,刚要大声呼救,就听见那不速之客发出声音:“阿妩?你睡了吗?”
苏月妩表情一滞,随即满心无语地掀开床帐,趿着珠履往窗户那边走去。
沈珩刚纵身从窗沿跳了下来,而窗外,张贵德则抱着拂尘,满脸紧张地压低声音喊:“陛下小心!”
苏月妩额角跳了跳。
沈珩落地,和她四目相对,无辜地眨了眨眼,然后回过身,干脆利落地把窗扇关上。
“阿妩,朕不是故意扰你好眠的,都是张贵德出的主意。”
窗外的张贵德:……
奴才是揣摩谁的意思说的?!
苏月妩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嗯,嫔妾相信,陛下肯定是个信守承诺之人,说了让嫔妾休息三日,期间就一定不会来打扰,所以,那就劳烦陛下再翻回去吧。”
沈珩表情微僵,随后马上就气定神闲地往床榻那边走去:“朕有点困了,眯一会儿就走。”
苏月妩忍不住低头无声地笑了。
她回到床榻前的时候,就见沈珩已经脱去外袍上了床,还把竹夫人蹬去最里侧,一脸不满道:“不用它,朕洗了冷水浴过来的,浑身也很凉,你抱朕试试。”
他穿着牙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的那点胸膛在幽微烛火下呈现出羊脂玉般的色泽。
苏月妩轻咳了声,克制地移开视线,看着沈珩的脸语重心长道:“陛下,已经连着六日了,好歹断一断,不然嫔妾就成误国妖妃了。”
“哪里误国了?”沈珩满脸委屈地辩解:“朕又没耽搁朝政,再说了,朕是趁着夜色偷偷来的,根本没有人知道。”
苏月妩挑眉道:“好啊,除非陛下今夜能忍住什么都不做,否则起居注里就要记上,再晚都没用。”
沈珩眼神更可怜了,巴巴地望着她,明显是很想做些什么。
这几日两人磨合得很契合,不可否认,苏月妩也是想的,但至少还有理智在。
不论是为了影响,还是为了身子,都得缓一缓。
苏月妩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去梨花木雕花大柜那边,打开柜门取了套新的枕衾出来。
沈珩眸光一亮,立刻抱着被子往墙角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
苏月妩边弯腰铺被子,边对他道:“咱们各睡各的,陛下要是越雷池,嫔妾从明儿起就搬去慈宁宫,陪伴太后娘娘去。”
沈珩上扬的唇角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他不死心,试图继续缠磨:“阿妩,起居注又不是谁都能看的,给内务府那帮奴才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出去议论朕的私隐。”
苏月妩已经脱鞋上床了,闻言淡淡道:“那皇后娘娘呢?她统领后宫,每个月总是要看哪个嫔妃侍寝多少次的吧。”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私下相处时提起沈珩旁的后妃。
沈珩下意识想说皇后是个聪明人,不会说出去的,可又怕当着阿妩的面夸另一个女人会让她生气,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试探着道:“那朕不乱动,只抱着你睡,好不好……”
苏月妩扭头看着他,良久,在沈珩微微紧张时,忽笑了笑:“好,陛下一言九鼎,必然是能说到做到的。”
事实证明君无戏言都是骗鬼的。
翌日苏月妩醒来的时候,床榻内侧已经空了。
她动了动身子,顿时酸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绿枝正好拿着封信进来,见她醒了,忙走过来道:“娘娘,家中冯姨娘送了信进来,说是急事,请您快些拆阅。”
苏月妩舒展了一下腰身,接过信封拆开来看。
一目十行下去,方才还睡眼惺忪的桃花眸陡然间变得凌厉。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云家琛,也就是云姨娘的侄子死了。
苏遇安上次进宫劝说未遂,苏月妩便留了个心眼,给冯姨娘去了信,让她派人暗暗盯着云氏的举动。
苏月妩的原意是怕云氏让侄子跑路,这门赐婚到时成不了,可没想到云氏做的更狠。
冯姨娘在信里说,昨日晌午,云氏打着商量婚事的名义,把侄子喊入院中一起用饭,过了半个时辰,便传出云家琛不慎用了相克的食物,意外身亡的消息。
可那尸体她亲自看了,七窍流血,根本就是中了剧毒。
云家琛此次入京只带了几个家仆,见此当然不服,想去告官,却被老爷下令关了起来。
冯姨娘说,如今老爷和云氏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杀人灭口,苏府里人证物证俱在,该怎么办,还请她快做决断。
第64章 了结云姨娘(一)
乾清宫。
沈珩下朝回来,便见门口立着一道熟悉的纤柔身影,顿时愣住,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苏月妩站在晨曦之下,全身都笼罩着浅金色的光,似是来得着急,发饰都没戴多少,穿着一身莲红色的宫裙,就像御花园里迎着朝阳,开得最娇艳的那朵花。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这里等他下朝,就像民间盼丈夫归家的妻子……
苏月妩也看到了他,眸光一亮,急忙提裙朝这边奔来。
沈珩唇角轻轻勾起,她大概是因为今早醒来没看到他,着急了吧。
毕竟之前那六天,她醒来都是在养心殿或乾清宫,而今日骤然回到钟粹宫,空荡荡的没有自己的气息,她肯定不适应……
他正准备张口解释,袖子就被人一把拉住。
苏月妩焦急万分地道:“陛下,云氏为了不让女儿嫁给云家琛,亲手毒杀了自己的侄子,现在尸体还停放在苏府,求陛下派几个干练的公公或侍卫,随嫔妾出宫一趟,嫔妾要去苏家。”
沈珩愣怔了一瞬,随即回神,忽略有些空洞的心口,关切问道:“你出宫做什么?若要定罪云氏,朕让人去即可。”
苏月妩看着沈珩,双眸泛红:“若不是她,我母亲根本不会嫁给我父亲,若不是她,我母亲后来也不会难产而亡,阿珩,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亲手了结她,再去祠堂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在此之前,苏月妩从未向沈珩提过母仇之事。
沈珩想说什么,可看见她眼眶弥漫起一层水雾,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把她揽进怀里,冷下脸吩咐道:“张贵德,去备马车人手,朕要和苏嫔一起出宫。”
*
一辆看似低调,实则用铁甲坚固车壁的马车驶至苏府门前。
马车停下的一瞬,便有暗卫从四面围住了整座府邸。
苏府家仆听见叫门声,打开门鬼鬼祟祟地探出头。
面前三个人,有两个是男人,一个身材高大气势凛寒,另一个微有些胖面白无须,还有个带着帷帽的女人。
“请问几位是?”
话还未说完,那女人便摘了帷帽,门房顿时面色一惊:“大姑奶奶!您,您怎么……”
苏月妩不欲跟他多言,亮明身份便抬步走了进去。
门房呆了,哪敢阻拦,大姑奶奶可是进宫了啊!
那,那两个人男人岂不是……
太监和侍卫?
苏月妩先直奔素月阁而去。
冯姨娘不在此处,但大嫂戚氏在。
戚氏见了她,惊诧地就要跪拜,却被拦住了。
苏月妩道:“大嫂不必拘礼,我得陛下应允出宫,来处置云氏之事,冯姨娘现在何处?”
戚氏下意识就把她身后那两个默不吭声的男人当成从宫里带出来的随从,无视了他们对小姑子禀报道:“公爹今日天不明就要把云家琛的尸首偷偷运出府去,婆母猜测是要毁尸灭迹,因担心错失了云氏杀人的罪证,便出面阻拦,公爹大怒,但婆母以告官为威胁,分毫不让,两人便僵持住了,眼下除了我在这里守着愉姐儿,二弟在翰林院当值,婆母公爹夫君还有二妹都在云姨娘的院子里呢!”
苏月妩表示知道了,便带着沈珩张贵德径直往荷芳院而去。
刚一入院门,便听见一声重重的脆响。
“贱人!你本是奴婢出身,我看在拂云的份上,才厚待你这么多年,如今你竟敢忤逆夫主,我这就可以打杀了你!”
正厅内,冯氏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被打出来的鲜血,看着苏自远凄惨的笑了声:“厚待?老爷也真说得出口啊,这么多年我们母子被云氏欺压羞辱,你可有管过半分?就算我是奴婢又如何,我是姜家的奴婢!是姑娘的奴婢!要打杀我,可以啊,让姑娘活过来,让姑娘活过来啊!”
苏自远见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猛地攥紧双拳。
云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一边搂着哭泣不止的苏月婉安抚,一边对苏自远小声道:“表哥,不如今日索性连她一起处置了吧,不然以冯姐姐对你的怨言,早晚都是个祸患。”
苏遇则闻言面色一变,上前两步挡在母亲身旁,躬身对父亲道:“父亲,您若这么做,儿也要去告官。”
苏自远不是个傻人,都有孩子了,就算再不喜,他也不会对孩子的母亲动杀心。
倒不是拳拳爱子之心,而是单纯不想被儿子记恨。
尤其是苏遇则已经长大了,有了妻室和孩子,真要纠缠起来,很难了事。
冯姨娘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如此高大,能完全把自己挡住的儿子,眼眶渐渐地红了,泪水涌了出来。
云姨娘恨恨地看着这母子二人,正要再撺掇苏自远,却被一声轻笑打断。
满堂顿时寂静了下来,众人或惊或惧或喜的看去,就见苏月妩带着笑意走进来。
“父亲,你说看在我母亲的份上厚待冯姨娘,可真深情,可你还看在我母亲份上做了什么呢?”
苏月妩似是在思索,不紧不慢道:“看在我母亲的份上,对她的女儿满心利用,等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不顾死活;看在我母亲的份上,对害死她的人宠爱有加,百般珍视,如今还要为她开脱杀人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