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贵人被无视了个彻底,心里气恼之余,又有些难耐,忍不住就凑过去,看这个病秧子在写些什么。
“哎呦,苏妃娘娘这是作诗呢?”
她故意惊呼,又掩唇嗤笑了声:“亏娘娘还有闲心弄这些个雅事呢,苏嫔连日专宠,您就半点不急吗?”
苏云舒思绪被打断,写了一半的诗再也写不下去了。
她紧紧攥着笔杆,想起姑母劝解的话,深吸了口气道:“她专宠又如何,本宫身居妃位,又有姑母庇护,跟你这种人不一样,没什么好着急的,你退下。”
程贵人没想到一直只会掉眼泪的闷葫芦竟然还能还嘴,惊诧之余,瞬间来了兴致。
她嘲讽地笑出声:“还拿太后娘娘当挡箭牌呢?苏妃娘娘,两日前太后可是亲口跟妾身们说了,厌烦你整日只知道哭哭啼啼,被你气的病都出来了,现在满宫的人都知娘娘不孝,半分不体恤太后娘娘,您这儿还大言不惭,就不脸红吗?”
苏云舒闻言,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胡说!”
程贵人轻笑:“这话可不敢胡说,不止妾身,那日贤妃娘娘,吕妃娘娘,蒋选侍连同柳答应都在,您要是不嫌害臊,就挨个儿去问问呗。”
第60章 和苏云舒缓和关系
苏云舒见她神色不似作假,瞬间就红了眼眶。
在这宫里,谁敢拿太后的话开玩笑,所以姑母是真的说了这些话,打心底里厌烦自己吗?
她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落,染湿了眼前的纸张,明明那日去慈宁宫时,姑母还劝自己放宽心,只管锦衣玉食吟诗作赋自得其乐,别的都不用管,就算无宠,也没人敢欺负她。
原来那是不耐烦的敷衍之语吗?
她还当真了,今日真的巴巴拿着笔墨纸砚来御花园作诗颐情……
程贵人看苏云舒哭了,心中涌起强烈的满足感,更加不依不饶:“苏妃娘娘哭什么呢,让人看见还以为妾身僭越,其实明明就是您气病太后,还毫无悔愧之心,妾身看不过提醒两句罢了,对不对?”
侍墨急了:“程贵人,您别太过分了!”
程贵人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摸着胸口心有余悸道:“看看,娘娘的宫女就怪会给人扣帽子的,这会儿要有旁人过来,娘娘哭,宫女在一旁指责妾,妾可真是百口莫辩呐。”
“知道百口莫辩还敢这么猖狂?”
一道妩媚动听的声音传来,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程贵人赶忙扭头看过去,便见到了整整七日没打照面的苏嫔。
此时苏月妩身上穿着西域进贡锦缎裁成的宫裙,头戴金雀衔玛瑙的华丽大钗,耳坠明珠,一眼望去浮光流彩,更遑论那眼角眉梢多添了不少娇媚风情,只站在那儿,全身就明晃晃地写了四个大字:我是宠妃。
程贵人看呆了,知道苏月妩走近,她才回过神来。
苏月妩暂时没理程贵人,屈膝,对苏云舒行了个礼:“嫔妾参见苏妃娘娘,苏妃娘娘万安。”
苏云舒面上还带着泪痕,下意识别开脸,不想被她看去自己如今的狼狈。
想苏月妩刚入宫的时候,她还去放了狠话,而如今时移世易,竟让她看见自己被一个小小贵人欺压。
侍墨看了眼还规矩拘着礼的苏月妩,轻轻拉了拉主子的衣袖提醒。
苏云舒扫了她一眼,深吸了口气,自嘲一笑:“你起来吧,以后见了本宫也不必行这种大礼,本宫受不起。”
苏月妩这才起身,没跟这个堂姐多废话,径直看向了程贵人。
她今日刚功德圆满,被沈珩从养心殿放出来,准备在御花园转一圈儿透透气就回钟粹宫去,没想到恰逢程贵人气哭苏云舒。
自从姑母劝和后,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苏云舒和解,如今这也算是送上门儿来的机会。
苏月妩笑了笑,道:“几日不见,程贵人可是晋升嫔位了,本宫竟不知道,也没备下贺礼,程嫔可别见怪呀。”
程贵人愣住了,莫名其妙道:“什么嫔位?苏嫔娘娘您在说什么?”
苏月妩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既然不是嫔位,怎么见了本宫也不行礼,不会是故意不把宫规放在眼里的吧?程贵人应当不会这么做吧?”
程贵人面色一僵,继而气得咬牙切齿。
故意的,苏月妩她就是故意的!
亏她还有那么一瞬间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要晋升了。
在这宫里行礼没什么,你来我往并不丢人,但这种被人喊着行礼,还是在刚被自己气哭的苏云舒面前,可就太跌份了。
但她也不敢不照做。
“妾身一时忘了而已,苏嫔娘娘,妾身给您请安了。”
程贵人屈拖着长调屈膝,稍微带着那么点阴阳怪气是她最后的倔强。
侍墨见状,忍不住道:“程贵人刚才也没给我们娘娘行礼!”
程贵人立刻瞪她。
苏月妩似笑非笑地看着程贵人:“你瞪什么眼,难不成不但忘了礼数,还想威胁苏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吗?”
程贵人在心里把苏嫔翻来覆去的骂了十来遍,但面上也只得咬牙隐忍,又向苏云舒屈膝行了一礼,依旧阴阳怪气:“苏妃娘娘万安。”
苏云舒撇开眼,根本不想回应。
苏月妩故意转了转手腕上水头极好的翡翠镯,不紧不慢道:“今日之事,本宫看得一清二楚,你以下犯上,无视宫规,气哭苏妃娘娘,这可不是小事儿,本宫一个嫔位也做不了主处置,只能寻着机会向陛下禀报,由圣意治裁了。”
程贵人顿时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月妩。
这苏家姐妹是什么奇人,一个遇事就知道哭,另一个就知道告状?
她们就不会骂回来吗?
程贵人这回是真觉得怕了,忙道:“唉呀,苏嫔娘娘,您别这样,这后宫女人多,难免口角之争,陛下日理万机,怎么好拿这种小事打扰呢?妾给您认错了,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成不成?”
苏月妩知道万事留一线的道理,程贵人能如此低声下气,若半分机会都不给,便是自己给自己找仇敌。
她面色微缓:“程贵人是不是最应该给苏妃娘娘认个错呢?”
程贵人从这话里听出了缓和之意,赶紧又对苏云舒道:“苏妃娘娘,妾身知道错了,咱们从东宫起就在一块,您也知道,妾就这性子,嘴碎,但也没跟那魏庶人一样,去做害人的事儿不是,您就原谅妾这一次吧。”
苏云舒不得不承认,见程贵人这般战战兢兢,她心里的憋郁之气出来了不少,可一想到帮自己出头的是苏月妩,她就更憋屈了。
这算什么?高高在上的示好吗?
她拿丝帕试了试红润的眼角,冷呵一声道:“本宫知道自己是沾谁的光,你用不着虚情假意的跟本宫赔不是,本宫也绝不会原谅你的屡次冒犯,你给本宫退下。”
程贵人才无所谓她原谅不原谅,瞥了眼苏月妩,见对方没说什么,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赔着笑脸告退了。
她一走,苏云舒立刻绷着声音道:“你也退下,本宫虽然落魄,但仍是妃位,用不着你施舍。”
苏月妩有些头疼。
如果不是因为太后姑母的缘故,她是真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
可姑母着实对她不错,她不想让姑母为难。
苏月妩只能放软了姿态哄劝道:“娘娘,嫔妾不是施舍您,是太后娘娘记挂着您,使唤嫔妾来跟您和好的。”
第61章 陈嫣巧搬离钟粹宫
苏云舒却是冷笑了声:“你别胡说了,我知道姑母已经厌烦我了,她现在心里只有你,陛下心里也只有你,和当初一样,你又抢走了我的一切。”
苏月妩差点气得拔腿就走。
她勉强忍住,语重心长地道:“娘娘要非认定陛下属于过您,嫔妾也没法儿说什么,可姑母何时因为我厌弃你了?前几日她还苦口婆心地劝我要跟你和好,不可内斗,你这话让姑母听了得多心寒。”
苏云舒还梗着脖子没说话,侍墨抢着道:“是刚刚程贵人说的,她说太后厌烦我们娘娘,还被我们娘娘气病了。”
苏月妩看了侍墨一眼,继而故意用震惊的口吻对苏云舒道:“程贵人是个什么人,娘娘不比嫔妾清楚?她说的话你也信?你但凡去问问姑母呢,也好过自己在这儿多心,中了人家的圈套。”
苏云舒这会儿已经有些动摇了。
如果不是姑母发话,苏月妩怎么可能会来讨好自己,帮自己出头?
可真让她就这么跟苏月妩和好吗?她心里总有些不舒坦。
苏月妩目光流转,落在石桌上,见到那张洒了泪痕的诗文,顿时露出惊讶之色:“这是娘娘所做吗,字写的好隽秀漂亮,能让嫔妾瞧瞧吗?”
苏云舒眸光微动,抿了抿唇,淡淡瞥她一眼:“你懂诗文吗?”
“能看懂,却不大会作。”
苏月妩笑了笑,试探着拿起她的诗,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方垂眸认真看了起来。
是一首五言律诗,只写了一半,她轻声念了出来:“朱明景正盛,池上绿萍稠。游鱼戏花茎,飞蜓占莲头。”
自己写的诗被人读了,苏云舒下意识就抬头看向苏月妩。
只见苏月妩满眼惊艳,赞不绝口道:“妙啊,这遣词用字可真好,就活灵活现的把那池塘上的夏景给重现出来了,姐姐,你平常都看谁的诗,竟学的这样有灵气,可不可以告诉我。”
苏云舒唇角忍不住扬了扬,继而又赶紧恢复平静的神情,轻哼道:“你用不着诓我,家中姊妹里,我做的诗是最差的。”
苏月妩见她这副情态,便松了口气,知道顺毛的方向对了。
果然,但凡是文人墨客,无论再清高,都喜欢别人夸他的著作好,苏遇安的一个通房便是如此,每次见了他的诗词画作,哪怕狗屎一样,都能吹捧得天花乱坠,所以在后宅最受宠。
苏月妩有样学样,一脸真挚望着苏云舒,眼眸亮晶晶的:“我也不认识姐姐家里的人,无从评判,只是我平生所见之人里,从未有人比姐姐写的更好,以后姐姐写了什么诗,都给我瞧一眼好不好。”
苏云舒这才注意到她改了称呼,从娘娘变成姐姐了,本能地有些别扭,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入了后宫名义上本就是姐妹,更何况她们之间还有血亲。
她轻咳一声,矜持道:“到时候再说吧,我也不是很经常写。”
苏月妩顿时喜笑颜开:“姐姐真好。”
苏云舒别开脸不回应。
……
待苏月妩回到钟粹宫,已是歇晌的时辰。
她留在沈珩身边这几天,只带了绿枝随身伺候,青雯仍在钟粹宫。
见苏月妩回来,青雯便禀告起了这几日钟粹宫的大小事宜:“姜贵人来找过您几次,每次知道您没回来,都很失望,但这几日陆续送过来好几副绣品,让奴婢等您回来后转交;底下的宫人有奴婢和郑公公约束着,倒还都各司其职,只有浮翠不太安分,这几日总不好好当差往文华殿跑,奴婢打听了,大概能确定她是想找她叔叔帮忙调回去;还有就是西偏殿的陈答应,这几日往坤宁宫跑得很勤。”
苏月妩颇为满意青雯的细心和条理清晰,夸赞了两句,又从首饰盒里挑了根金簪做赏赐。
青雯也不谦虚推拒,笑嘻嘻地谢了恩就收下了。
苏月妩又对绿枝道:“之前让你留意浮翠的动作,她可做过什么不利于本宫的举动没有?”
绿枝道:“没有,都是些小心思,或偷懒,或是倚仗身份欺负人家小宫女,不过以这个作为品行不端的凭证,把她撵走也足够了。”
苏月妩想了想,决定留一线:“罢了,既然她没有做什么危害本宫之事,本宫也用不着非要撕了她的脸面,绿枝,你去告诉她,既然心不在这里,人也不必在这里了,仍旧回文华殿去吧,内务府那儿,本宫就只说自己想换个更得力的宫人使唤。”
以前她换个宫人可能需要理由,但如今,内务府那群人精根本不会多问,屁颠屁颠的就去办了。
处理完这件事,苏月妩又让青雯把姜贵人送的绣品拿过来。
多是些手帕荷包之类的东西,针脚绵密精致,比宫中顶级的绣娘也不差了。
她正端详着,就听外面宫女禀报,陈嫣巧过来了。
这是刚得知她回来,便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苏月妩想到青雯刚才的禀报之语,轻缓的眉目微敛,把绣品放回去,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这是陈嫣巧第二次踏足钟粹宫。
和第一次一样,她面色复杂,姿态卑微,可又很不一样。
陈嫣巧屈膝下跪,双手交叠于额前,行大礼:“妾身拜见苏嫔娘娘,愿娘娘万安。”
苏月妩笑了笑:“起来吧,咱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行个常礼就行了,好端端的这样,怪瘆人的,倒像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情似的。”
陈嫣巧隐在睫帘下的眸光微动,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她起身,低垂着头颅道:“娘娘说笑了,自妾身入住钟粹宫,娘娘对妾身关怀有加,先前内务府克扣,也是娘娘为妾身出头,这些恩情,妾身不敢忘。”
苏月妩挑眉,声音带着笑意:“恩情本宫不敢当,但本宫自认确实没有亏待过你,陈答应,你此番来,应当不止是为了感谢本宫吧?”
陈嫣巧顿了顿,才抬头,望着苏月妩道:“皇后娘娘做主,将妾身移去了储秀宫居住,妾身是来向娘娘辞别的。”
第62章 妾想清楚了
储秀宫,那便是姜筠柔之前的住所,和刚被贬的柳答应同住。
苏月妩收敛了笑意,看着陈嫣巧,陈嫣巧也没有躲避,就那么直直地和她对视。
若是换成旁人,苏月妩定要觉得对方是因为依附上皇后,便刻意来挑衅自己,可在陈嫣巧眼中,她没有看到这种情绪,反而有种……好似深沉的提醒之意。
提醒什么呢?不用想也知道,她刚依附上皇后,自然是皇后要对她不利了。
苏月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膝面,有些疑惑,真心实意地劝道:“陈答应要不要再想想?你心思缜密,应当知道去储秀宫容易,再离开就难了,本宫也说过,只要你在钟粹宫一日,本宫便会尽一日主位之责,护你一日。”
陈嫣巧扯了扯唇角,笑容有些生硬苦涩:“娘娘的恩情,妾身铭记,可妾有不由己之处。”
这话便几乎挑明了。
苏月妩不知她是有什么把柄捏在陶皇后手上,或是有求于陶皇后,两人只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再强劝下去,便有些失分寸了。
她只最后轻笑着道了句:“只要陈答应想清楚了就好,在离开钟粹宫之前,你有什么为难之处,本宫若力所能及会帮你一把,去了储秀宫,我们便是一东一西,人分两地了。”
陈嫣巧面上闪过一丝动摇,但也只是一刹,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她屈膝行礼,神色沉静却坚毅:“妾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