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鸡突然安静,瞪着眼睛站在原地,勾了勾鸡爪子,眼睁睁看着这两人:“……”
无论如何,它还是嵌入了这花园的景色中。
*
孟泽的这个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放眼望过去,整个别墅区找不到一家养鸡的。
老母鸡的嘹亮常常回荡在上空。
别墅区的间距非常大,还没有人上门来投诉这家扰民。
孟泽接连几天都是熬鸡汤,故意和李明澜作对。
“人到中年,疏散结节。”她笑,“想要气我,没门。”
她最喜欢捧起大碗,大口大口喝汤,当她称赞汤汁鲜美时,没有流露出,对鸡汤食材的怜悯。
孟泽皮笑肉不笑:“外面那个是乡下土鸡,熬出来的汤更清甜。”
她喊:“不要不要。”
孟泽觉得这四个字和李明澜在床上时半推半就喊的“不要不要”一样,娇低低的。
反正,她想要当铲屎官,他就让她去当,等到她被臭死了,自然会回来求着他杀鸡。
李明澜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哼着歌儿去铲鸡屎。
孟泽眼睁睁地看着草被啄秃了,他为了自己赤足行走定制的草坪毁于一旦。
他阴森森地站在她的背后:“李明澜,一万只鸡都弥补不了这片秃地。”
她回头仰起脸:“俗气,不就一个草坪,我在国外难道就没有大别墅吗?”
孟泽不理她,但又不想离她太远,坐着玻璃门前的台阶,看着她将满地的鸡屎给打扫干净。
“李明澜,你以前是铲屎官?”
“没有啊。”她站起来,“第一次,怎么样?”
孟泽:“还行。”
十八岁的李明澜,是娇气的公主,哪会做这些脏活累活。
之前的这些年,关于她的消息不算多,等她能在网络露脸时,她已经小有名气。
她有登顶世界之巅的野心,公主走出城堡,踏上的是冒险的荆棘路。
假如那六年,她留下来等他,和他一样困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她到达不了今天的成就。
孟泽知道,命运有其最好的安排。
*
秋去冬来。
崔佩颐的开拓计划有了新的进展。
投资商有意和品牌合作,共同开发国内市场。
崔佩颐领证之后,一直待在国外,她还是派李明澜去洽谈。
孟泽没有再说要跟着,因为他要去做例行检查。
如果不是他有诊疗方案,按时服药,李明澜觉得他和正常人无异。
她给他打气:“加油啊,等我的满汉全席。”
孟泽没有受到任何鼓舞,反而面色有些白。
李明澜想想,自己也要努力钻研厨艺了,买了八大名菜的书,翻来覆去地看。
李明澜购置的公寓还停在交楼的状态。
孟泽制定了装修方案,但是迟迟没有动工,说是某些材料要等国外的消息。
李明澜买房只是为了安抚孟泽。
她有时住孟泽这里,有时还是回哥哥家。
她敲敲儿子的房门,等到儿子应允,她开门:“深仔,明天他要去医院复查,一去就是一整天,我新养了一个宠物,我担心家里没人,小东西要闹腾,明天你有空吗?替我照顾一下。”
“嗯。”李深半靠在床上翻书。
李明澜凑上前:“在看什么?”
“编程。”
“有志气。”如果当年没有波折,孟泽就是要学这个专业的。
她不让自己沉浸在过去,转身要走:“明天我们一起出门,我给你录二道指纹,以后你可以随意进出。”
李深问:“你养了什么宠物?”
“我养了一只鸡。”
李深:“……”他没有听错吧?
第二天,李深站在花园和那只老母鸡大眼瞪小眼,仍在想:为什么要养鸡?
“因为可爱呀。”他的亲生母亲如是说。
再离谱的事经过李明澜的嘴里说出来,都是寻常事。
李深上一次来,是在高考的前几天。
他观察过这里的光怪陆离的工作室。
这里的主人讲求美学,连花园的景色,都讲求色彩对比,红花绿叶。
猜也知道,这座花园有专人打理,是艺术的雕琢。
当有那么一只土鸡,窝在花园的角落,像是给完美景画撕了一个角。
角上还留有细碎的纸片——比如,老母鸡扑腾时掉落的一根羽毛。
老母鸡的活动范围内,草坪光秃秃的,它被拴在水池的墩子上,昂起头时,还要跳到水池边上去,向下啄几口。
这一片狼藉突然接驳了生活气息。
是李明澜住进来的样子。
东西乱放。
边几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没有放回原位的肯定是李明澜的。
遥控器就摆在沙发的抱枕下,李深坐上去,一压,就开了电视机。
频道上播放盛夏主演的电影。
当李明澜告诉李深,一个名叫“杜诺”改艺为“盛夏”的人,李深就在网上查过这人的信息。
是个零绯闻的女明星。
“扫黄”是爆雷的黑历史,但网上无人讨论。
她藏得很好。
李深听见外面的“咯咯咯”,于是去喂鸡。
经过走廊,他突然停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养父母的教育,又或者他有剥离基因,观孟泽迅猛暴烈,自损八百的行径,李深心态非常平和。
他像上次孟泽站立那样,站在同一位置。
镜面里照出李深的半个人影,黑成一团。
他不及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风华。
*
姚家筹备婚礼几个月,终于有了定夺。
崔佩颐不到最后一刻不想回国。
于是李明澜飞往国外,为崔佩颐制作婚纱。
她每一次离开,孟泽每一次都问:“李明澜,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我身负拓展国内市场的任务,我当然要回来。”
有公事的承诺,他似乎安心些。
李明澜将要启程的前一天,孟泽学着她的样子,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当了一回铲屎官。
她在边上给他鼓掌:“我就知道,其实,你和这只鸡也有缘分。”
孟泽收起垃圾袋:“你要是不回来,我就给你直播杀鸡,让这只乡下土鸡了断尘缘。”
还不单只这一件事。
这天夜里,孟泽抱着她,在大床上,把她的衣服丢得远远的,不让她裹被子。
他审视着她。
李明澜嘟嘴:“是不及十八岁的时候。”
他伏过来:“李明澜永远都是十八岁。”
孟泽把她的手按到她的头上,用一种近乎侵略的目光端详她。
她哼哼唧唧地叫,颤着身子。
他这般暴烈,仿佛又是不相信她的样子,他叼住她的耳垂:“李明澜,每次都是你丢下我,我不放过你。”
他的齿尖在她的耳垂上磨着。
她的耳上又痛又痒,底下也是又痛又痒,她向他求饶:“我哪有——”话到一半,又截止。
李明澜突然从意乱情迷之中清醒。
她有。
她和他说,她不等他。
二十四岁的李明澜丢下了二十四岁的孟泽,让他一个人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度过漫长六年。
“李明澜?”见她突然没了动静,孟泽轻轻唤她。
她搂住他的肩,被他身下的动作撞得颤抖,忍不住叫两声。
她说:“我错了,我错了。”
她仰起头,学着他一样,轻咬他的耳垂。
他轻轻喘了口气。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床笫之欢,李明澜的承诺像是娇嗔,她把脸埋到他的肩。
他肩膀的一块湿了一片,可能是她的汗,又或者……
“李明澜,要说到做到。”
她连连点头。
孟泽按住她的腰,迅捷的如同一个冲刺的田径选手。
她破碎的声音飘在空中:“你要乖乖的,等我的那一顿饭。”
孟泽在最激烈的时刻,说:“信你一回。”
第120章
李明澜搭乘航班去国外,心是飞了和飞机的相反方向。
她早有婚纱的构思方案。
崔佩颐说,她瘦了些。
于是,李明澜回到公司给崔佩颐量身之后才开始修改设计稿。
当两人在崔佩颐的家中品酒畅谈时,李明澜说:“佩颐,我们认识有十六年了吧?”
崔佩颐:“没数过,只觉得我们陪伴了一辈子。”别人说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她们两个合伙干生意,有事商量不争吵,称得上是最佳搭档。
李明澜:“这一年我比较懒,上半年跑去欧洲玩,下半年吧,我家里出了些事,我权衡了工作和生活,我不得不留在国内。”
崔佩颐看着她。
“我当年也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才留在国外。”李明澜说,“我和你经营公司多年,我不会当甩手掌柜,一下子就跑了,该交接的工作,我都会处理完毕。”
崔佩颐:“明澜,从你开口和我说这事,其实你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对吧?”
李明澜点头:“我是慎重考虑过的。”
“当初我被我爸送过来留学的时候,我烦都烦死了,我又吃不惯西餐,我天天饿着肚子,下巴尖得能戳死人。”崔佩颐掐了掐自己的下巴,“明澜,如果不是有你陪我一起,我也不会在这里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要逼自己留在这里,但我知道,你恋家,你肯定要回去。”
什么叫朋友?崔佩颐就是。
“你表面上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很坚定,就算我要拦你,我也拦不住,但你不是非得要从公司抽离,我是要放我信任的人到国内市场,你说呢?不过,就算你真的不要这公司了。”崔佩颐笑了,“冲着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佩颐。”李明澜给了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有爱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她有天才男朋友,有一个天才儿子。
上天还让她结交到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好朋友,李明澜就是个幸运儿。
*
既然决定将工作重心转到国内,李明澜打算着手处理自己的资产。
她没有骗孟泽,她住的是一幢大别墅,有厨师,有园丁,和几个清洁工,乍看之下,几人聚在一起干活时比较热闹。
但一到晚上,这里空落落的。
她始终一个人住。
别墅前的远景和近景,都美不胜收。
她常常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眺望远山,观日出,望星空。
如果将她的人生比作一张纸,十八岁,二十四岁,她在纸上的每一道深刻的折痕,都与一个男人脱不了关系。
手机上来了一则消息。
屏幕亮了一下,之后又熄灭。
李明澜拿起手机,从屏幕的倒影里望见自己的脸。
如今她三十六,她又要走上人生的转折,她没有不舍,如崔佩颐所言,她的心不在这座城市。
李明澜用手按住嘴角。
也不是今天才发现的,她早知道,她一见他就笑。
哪怕只是收到他的一条信息。
*
李明澜做下决定的同时,李深也有了一个计划,他不参加明年的高考,按照自己的计划出去旅游了。
喂鸡的人是孟泽。
乡下土鸡吃饱喝足,最喜欢在水池边上蹿下跳。
孟泽也不叫李明澜“猪脑子”了,生怕她突发奇想,让他在花园的鸡圈旁新建一个猪圈。
李明澜没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她连自己在国外的名气都能舍弃。
她回国那一天,欲哭无泪:“我被派来国内市场做开荒。”
她把自己讲得可怜兮兮,但她还是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一旦有大型的活动,她依然飞走。
她没有在国外久居,工作一结束,她就回国。
孟泽把她亲了又亲:“李明澜,你的翅膀是不是被我折掉了?”
她懒洋洋的:“年纪大了,飞不动了。”
冬去春来,春去又夏来。
自李明澜住进来之后,高山蝶哪怕还留有别墅的指纹,都只是按门铃。
门开了,李明澜笑盈盈的,却又一下子睁大眼睛,向下看:“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