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座之外不值一提——十鎏【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21 23:03:39

  说着说着就要抹泪,虞之侃忙说行了,推他去一边。
  这边说完,又回到宴堂上。好在王爷不提,其余人也没这么不懂眼色来搅乱,于是那一幕轻轻揭过。
  一时间,算得上宾主尽欢。
第25章 逢月庭(三)
  饮宴近尾声,有人过来请今安出门,去到院里那棵树冠如亭盖的木芙蓉旁。
  靡靡花网,疏影半遮处,有人站在那里。
  他换了身绛紫色衣裳,晃眼间如同树冠上的妍花落地成妖。
  今安的目光忍不住往他的衣袖上转了转,想看看上面有没有被夜风露水沾湿的痕迹。
  可惜没有。那片袖摆上一派光洁,褶皱也无,只落着新鲜花瓣。
  他从树影下走出几步,隔着三两遮挡面目的花枝向她看来。
  像是等了许久,大氅也未披。
  “虞公子。”
  今安一身赤色衣袍在明火下张扬燃烧着,与发冠上的红宝石相得益彰,黯夜也夺不去分毫光芒。
  她站在树影与屋檐悬灯的交界,并不走进去他所在的那片阴翳里。
  “今安姑……”话说一半,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改口道:“见过王爷,贸然打扰。”
  他话说得客气,今安单刀直入问:“公子所为何事?”
  他垂落视线,恭敬有礼地:“兰时冒昧,斗胆请故人来此一叙。”
  话落,树下静了一静。
  宴堂里弦乐轻快地飘出门窗,人声也吵闹,似乎是因为带来压迫感的人离场,忍不住地雀跃起来。
  此处夜幕郎朗,风叶瑟瑟,攀在绛紫衣袍上的花枝影子婆娑挪移着。
  请故人一叙。
  这话好似并无不妥,若是上位者对下位者说,是施舍,是恩赐。然而身份掉换,便是逾矩,是不敬。
  明知斗胆仍要提,冒着身份地位间的大不韪。何等事由要用到这样的开头?
  在此时纷杂场景和他的话中,今安意识到,即便还不知晓接下来这段对话去往的是哪个方向,她也意识到了某些即将伴随而来的麻烦。
  眼前人别有居心,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全然疑惑,几近讽刺地问:“本王与你,何曾有过什么可以称之为故人的纠葛?”
  虞兰时来前千头万绪,却绝没有想到她会这般直接否决,一时怔住。
  他站在那里,垂睫片刻,字字斟酌:“王爷对于兰时的救命恩情,兰时还未报答,所以……”
  “虞公子说的可是剿寇救船一事?”她似是从许多平常事里扯出个头,接着又问了这句。
  “正是。”
  “若是这事,虞公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今安挑起个不及眼底的笑,道,“于公,靳州治下四郡二十六县皆为本王管束之地,百姓受歹人胁迫,理应前去解救。于私,本王念在虞公曾开仓赈灾于社稷有功,不忍见其独子殒命寒江。”
  她说着,将掠过眼前的一瓣花瓣轻轻捏住,放到眼前端详:“若是本王救过的每一个人都要如此感恩戴德,怕是阎王爷的功德簿上也要嫌本王麻烦太多。虞公子以为呢?”
  这一刻,她真正地和船上那副谈笑不羁的模样脱离开来。人还是那个人,一如初见的凶厉魂魄,绝色躯壳,站在那里任风过光摇。
  她凤目中满是上位者的漫不经心,从权利博弈的生杀场走来,拈花如拈剑。
  从宴席上一见就斩下的如天堑的泾渭,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虞兰时面前。
  他心下一叹。
  若说无迹可寻,也不是,眼前人从未伪装。擒着他脖子胁迫,是当真动了杀心。说要救全船人于水火,便不做诳语。
  只是她从未信任过他,从始至终不曾透漏半分底细,哪怕他一再追问。更不屑骗他,她是的的确确没有将那场别人生死攸关的祸事放在心上,所以她不告而别。
  何必要与蝼蚁相关联?
  是他一提再提。
  “兰时无论如何也不愿成为王爷的麻烦。只是当时下船匆忙,未能得见王爷安危,很是担心。”他还是道,“今日见到王爷安全无虞,才放下心来……”
  “虞公子,其实你与我不必假作这些官腔。”她说我,不再自称本王,眼里的光却倏忽冷了下去,“你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呢?”
  虞兰时沉默了。
  “总不会是你经过那一天一夜,感念本王恩情,愿为本王效劳,甘作马前卒?”
  他下意识接口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今安掂量这一句话,细瞧他脸色,“虞公子,你是当真清醒吗,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少年眼中尽是没有缘由的执着,双颊上晕着鲜艳得病态的红色,分明就是一副高热未退的模样。被她这句话一惊,他倏然回神。
  他不知道。
  虞兰时狼狈地闭上双目又睁开,转头望向别处,那里一小滩淌至墙沿的污水,上面浮着几片新掉下的花瓣,正渐渐沉下、没顶。
  他看到了自己。
  他此前自持、冷静、旁观,因凡事无谓。大抵是江上那无边夜里割裂的一线生机,太过深刻以致难以祛除。
  他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的危险,可他从未有过。
  便如何也理不清楚,找不到根源,是何时缠上了他。
  怎么也摆脱不得。
  可是这些,他尚自彷徨不明,怎么说给她听?
  “虞公请连州侯尚且要以旧情抵押,都不肯答应连州侯以商易权的要求。虞公可知晓,他看重的独子现在正来和另一个人谋皮。”
  今安站在光明处,看他在灯火照不透的花网里挣扎,“虞公子,无论你是认真与否,你都给不起这代价。”
  “什么代价?”
  虞兰时知道这场对话不能再继续了,他来前做过的种种准备无一可以派上用场,他已然失去旁观的冷静,深陷局中,却还想扯着最后一根救命绳索地,问出这句。
  她没有再回答。
  向来如此,我行我素。船上初遇时是,被人劫持时是,现在也是。全然不管他的生与死,皆在她一念之间。
  突然,她伸手过来,贴上他的额头,笃定道:“果然发烧了。”难怪说话这般颠三倒四。
  这位虞公子似乎毫无识人心机,初时被她用了些手段威吓,他收敛着惧怕假意顺从,眼睛里防备套着试探,并不掩饰周身拒人千里的冷漠。
  后来有意救他一回,他就像没遇见过好人似的,立马卸下所有成见防备靠近来。
  难道随便有人救上他一回,就都是好人了?哪里养的这种天真性子,养的人怎么就随意放他出来。
  他的思绪随着她这下动作停止。
  木芙蓉花无香,太美太艳的花总是没有香味的。
  眼前人长得这样,随她靠近的,仍是侵略性十足的冷香。
  而后她捻起他脖子上束的白缎尾端,眸光从左到右划过他的颈间伤处,而后向上睨他:“痛吗?”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黏上她靠近的面容。
  她走进了阴翳边缘,微微仰头看来,那些悬灯的光便落在她的眼睛额头,而树影蒙住她的鼻唇。一丝朦胧暗线连过耳际,她脸上半幅堂皇不可直视,半幅犹如遮上面纱,唇色若隐若现。
  虞兰时轻声地、唯恐惊醒幻梦地答道:“痛。”
  “这伤,是本王疏忽。可归根究底,仍是本王救了你。”今安轻叹了声,仍想劝一劝他,“本王于你有恩,你又何必恩将仇报,这样纠缠?”
  这场对话终究没有说完,离宴太久,燕故一出来找她了。
  是正面向门廊的虞兰时先看到了人,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抬起看向她背后,眼里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他的眼睛是看向她背后,今安自然看不到其中变化,但是却能感觉到他的动作,跟着回头。
  燕故一站在距离不远的门廊上,身姿挺拔君子如玉,脸上一派光风霁月的笑容,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知道他在暗里憋着坏。
  “王爷,属下等了你许久。”燕故一的声嗓好听,矫揉造作起来更显多情。
  今安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皱眉看他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她抬步要走出这段昏暗,衣袖又被人从后扯住。
  “王爷。”身后的人忽然离得近了,随话声飘出的热气就落在她耳根。
  今安侧过脸,以眼神相询。
  一人往前,一人不动,距离一下愈发近。近不过江船上那一回,却总归逾了圣人划下的授受之距。
  几近鼻息可闻。
  他却不退,破天荒地没有退开,目光凝在她脸上,又唤了一声:“王爷。”
  今安等他动作,要么继续说话,要么放开她的袖子。
  但他什么也来不及做,被燕故一扬扇挡了开去:“做什么这样拉扯我家王爷。”
  今安从燕故一脸上,看到了与卫莽那厮无赖耍滑时一模一样的笑。
  燕故一将二人隔开后,将今安拉到身后,退后几步,看向虞兰时僵在半空中的手,摇头道:“这位公子,君子动口不动手。”攘开他仍要过来抢人的手,“你已耽误我家王爷许多时间,还请归还。”
  远处守着的名仟见状忙忙赶过来,两边作揖拜见,当和事佬道:“贵人请莫误会,我家公子只是与王爷叙话,并不是有意生事的。”
  “哦,是吗?”燕故一挑眉,“竟不知你家公子一介平民,何来资格与我家王爷叙话?”
  名仟汗颜默然。
  今安有些烦了,转身回去宴堂门中。
  燕故一收扇一笑,临走前和和气气地道:“那便当是误会一场罢。只是虞公子与其在这里吹冷风,不如先养好自个身体,何必出来惹人闲话。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断断高攀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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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故一这正房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笑点——虞妹妹哈哈哈哈哈
第26章 夜裡話
  今安没有听到燕故一的那句话,即便听到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以此去驳斥什么。
  再从宴堂出来,那棵木芙蓉下空空荡荡。
  车架从虞府离开,在回去途中遇上快马来报信的王府中人。
  报信人来传——定栾王府起火,疑犯逃脱。
  进门就见卫莽一脸晦气地在叭叭:“他大爷的,老子又不是不让他走,都出去就等他走呢,竟然还一把火点了柴房。”
  今夜是定栾王赴宴,也是校场练兵。为了给人逃出去的时间和借口,乌拉拉一大群人全跑出去喝风了。
  未料那小子是真狠,拖着一身伤硬是放了把火。柴房的火烧到了旁边的院子,幸得借住的付小姐指挥镇定,点了她院里的下人全都出来灭火,才没让这座定栾王府又烧个一天一夜。
  正堂后某处院落上方有阵阵灰烟腾起又弥散,今安眺了两眼,问卫莽:“暗卫跟上去了?”
  “跟上去了,挑了轻功最好的两个。”卫莽回道,犹自气哼哼:“那死小子年纪不大,命倒是硬,要不是我让柴房前守着的留点手,他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严刑拷打成那样还敢放火,早知道就断了手脚再扔出去!”
  “他宁死都不愿供出来东西,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处?”燕故一在后面悠悠然接口:“不如放虎归山,看看他回了哪里,还能带来些惊喜。”
  卫莽闻言更气,他是不赞成这法子的,直接呛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这法子不定有什么用。”
  “没用就当他死了。”燕故一半点不气,只抬头叹了一声:“就是可惜了我这院子,得修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今安指了人去请付书玉。
  ——
  虞府上下正鸡飞狗跳。
  公子从宴堂回来后便高烧不醒。
  被人敲门吵醒连夜请过来的大夫已然司空见惯,熟稔地搭脉望切一番,都不需问,捋须道:“公子幼时久疴,经年将养已然好上许多。近来遇上大难,本是无甚大恙,奈何饮药不定,加之衣衫不足夜风入体,引发高热……再这样下去,即便老夫是神医再世,得以妙手回春,也救不了贵公子的性命啊。”
  简而言之就是,明明好好喝药就能养好的小病小痛,非得拖成这样来折腾我这个老人家,怨得了谁?
  送走大夫后,虞之侃叫来名柏名仟二人问话。
  “公子说要与贵客叙话,便让小的去请,大氅也不肯披,说是太笨重臃肿……小的哪里敢再劝,就见公子与贵客在那头说了几句……”
  “贵客?”虞之侃哪里知道还有这一出,拧眉问道:“是哪位贵客?”
  “在宴堂上坐于主位的那位。”名仟不敢直呼其封号。
  “定栾王?”
  “是、是的。”
  虞之侃一惊。
  “兰时什么时候与这人扯上关系?”虽说是救命恩人,顶了天了也就是在江上一面之缘,他接着再问:“他二人说了些什么话?”
  名仟老老实实地答道:“公子只让小的远远守着,不能靠近。小的、小的听不到什么……”
  等虞之侃一脸疑虑地问完,二人出来,又被陆氏叫去。问的无外乎就是那老三样,公子不喝药,公子为何不喝药,谁给你们的狗胆竟不上禀。
  名柏名仟有苦难言,就辛木一个在屋里睡得香甜。
  今晚像是一次性将马蜂窝捅了个齐全,饶是陆氏性子温和也气得不轻,更莫说虞老夫人的暴脾气上来,当下就要使人将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打出去。
  堂中正乱糟糟着,忽听得里间一声轻咳。
  这一声一下止住了乱糟糟的场面,众人忙忙拐过屏风隔断进去。
  病公子倚在枕上,一头乌发称得面色苍白如雪,唇上眼尾被高热烧红,一双眸子清凌凌地看过来。
  “名仟,去煎药。”
  ——
  付书玉携着笙儿踏进议事堂中,娉娉婷婷地行礼:“见过王爷。”一顿,“见过燕大人。”
  这位付家小姐从王都一路跟过来,算得上乖顺服从,并未生惹出什么是非,倒也尽到了做客的本分。
  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如若不是这次意外,今安本没想着这么快见她。但既然提起,刚好得空,便见一见。
  一个人平白无故在这里留这么久,总该有些意图。
  今安看了她一会,直白道:“付姑娘,王府里不养闲人。”
  这话像是赶客,跟在身后的笙儿一个激灵,却还牢记着小姐出门前的交代,不敢作声,按捺着乖乖垂下脑袋。
  付书玉半点不慌:“但凭王爷吩咐。”
  燕故一之前吃了她不大不小的一个绊子,看她这样就笑:“付姑娘原来不止一张嘴伶俐,心性也耐得住。”
  “燕大人谬赞。”付书玉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望向今安:“书玉知晓王爷近来忙碌,不敢打扰。但即使没有今夜一见,书玉迟早也是要冒昧去打扰到王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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