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莽追着满屋子扑腾翅膀的枭风,说要拔毛给小淮做个鸟毛掸子来踢。
“老子昨天才洗的头发,叫这小畜生飞头上就拉了一坨!”卫莽怒得眼睛都红了,面目狰狞地要从众人的包围圈里挣出来,“都别拦着我!老子今天不把这小畜生拔秃了,老子就不姓卫!”
小淮蹬着绣云红马靴翘腿坐在房梁上看热闹,就差手里没拿上一把瓜子磕着玩。
眼角瞥见一点红色从院落那边回廊拐过来,他登时跃下屋梁,发辫衣袂飘动间,几步就窜到了门口,抬起唇红齿白的一张小脸乖乖望向来人,唤道:“王爷!”
一屋子的鸡飞狗跳顿时一止,枭风逮着缝隙往外扑腾,逃命似地往高处飞。
卫莽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给老子抓住它——”
守卫匆忙从前头一路奔进膳堂,求救似地嚷:“卫大人——卫大人!下午那人,他、他又来了——”
第30章 虞蘭時
小淮咬着根草坐在膳堂门前的栏杆上,踢荡着双腿,靴面上绣云的金线在光下忽明忽亮。
他看着远处走进来的那抹白色身影,被仆人往会客堂方向引去,转头问卫莽:“那个小白脸是谁?”
卫莽顶着一身不知名的味道臭着脸站在一旁,闻言便皱起粗眉头,喝道:“你小子,谁教你这样说话的,哪能称呼客人作小白脸这么没礼貌!”
“还不是跟你学的。”小淮撇嘴嘀咕了一句,改口问道:“行罢行罢,那位脸很白的客人是谁?”
“叫什么鱼公子,忒得烦人,一天来好几趟。”
“来好几趟?”小淮心生警惕,呸掉嘴里的草,“来找王爷的?”
“不然还能找谁?”卫莽随口应付完他,实在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得受不了,转身要回去洗澡。又听小淮在后面连声问:“叫什么鱼?哪个鱼?”
后厨正好上菜,卫莽随手点了其中一盘缀着姜丝葱花的清蒸鱼:“就那个鱼。”
——
今安踏进会客堂中,将两扇门霍地甩上,看向屋内站着的那个人。
“虞公子,本王现在甚至有些后悔救了你。”
着白衣的公子站在窗前,颈上白缎松松系着掩着纱布,看他脸色,烧是退了,人却还病得不轻。
听底下人说,在她出去的这段时间,他在府门外百般纠缠,说有事求见,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还和燕故一喝了一会茶,回去了,又来了。
看平时行事言语,说他内敛,又实在放肆,说他放肆,又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像样的话。
今安罕见地有些无力着手。
这么一个富贵门庭娇养出的小公子,细皮嫩肉不谙世事,总不能说看不过眼就把人给宰了。无缘无故的,对于底下虞家牵头的权贵枝节也交代不过去。
且这人,还是她费了番功夫从船上护着带出来的。就像一只昂贵的易碎花瓶,裹在层层软锦宝盒里,自己亲手捧上供台,插几枝带露的鲜花,远远看着养眼极。
经了手的东西就是这样。能一直老老实实呆着不生是非多好,徒增裂纹,未免不好看。
可若的确华而不实,摔碎了最多叹一声可惜。
“兰时听闻王爷府邸昨夜被烧了,今日特来看看。”
今安道:“不要说废话。”
“兰时愿奉上五千两黄金,为王爷修缮府邸。”他不恼,语声仍是低而柔的,话里的意思却是要在这房里砸出个大坑。
今安眯了眯眸子:“你要贿赂本王?”
“是答谢,昨夜兰时见到恩人心情急切,说话行事失了分寸。”他做错事般地踟蹰几下,“好像造成了一些误会,这才来求见王爷想解开误会。”
今安没有接话,审视着他。
“兰时只是不懂,在船上那天王爷尚与兰时谈笑风生,为何上岸后便了无音讯,昨夜在宴上见了面也当不认识呢?”他用感慨而怀念的语气说道:“兰时唯恐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又无处可问。”
他的语气放得这样可怜,今安略略松开眉头:“其实你也无错。”只是有些太过反常,又把居心写在眼里。
“是吗?”虞兰时轻轻一笑,“第一回 见面兰时自觉狼狈,总怕污了王爷的眼。所以王爷不想再见我,才,不告而别。”
他大多时候是面色清淡的,不与人多交谈接触,少数时候含点轻轻的笑意,身边跟久的人也见不了几次。
此时他笑得很浅,那簇密密的睫毛划到眼尾,眼中溢满光。很难想象平时那么孤冷的一个人,会笑成这个样子。
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正常过之前那副烧坏了脑袋的样子。
“你倒想得很多。”今安抬起他下巴左右瞧了两下:“病好了?”
他点头:“好一些了。”几碗药灌进去,压下高热。身上的伤尚能忍受,总疼不过以往重病的时候。
那本书里说的什么,若有美色,便是得天独厚。若对方不为美色所动,就要以让人放低戒备心的模样去靠近。
效仿悬崖折翅的苍鹰,效仿断了后腿的幼兽。
不被对方讨厌,能去靠近,才谈以后。
即便清心寡欲如僧侣,不也是在日日夜夜的一层层涟漪推波下,被摄去心魄。
今安拿开手,挑眉道:“好一些就开始作妖,刚刚说的五千两黄金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你是好留了本王把柄,拿来威胁本王不成?”
“兰时岂敢,只是答谢。若无王爷出手救我,兰时早已死在那艘船上了,这区区五千两黄金算得了什么。”他轻声说着,眼睛专注看她。
风流的桃花眼,上勾而媚,黑白分明太过,专注看人时显得很纯。像毛发蓬蓬爪牙稚嫩钻进母亲腹怀的狼崽。
今安看见他,总会想起几年前那只一去不回的白眼狼。
野兽会长大,爪牙利齿藏得再好,总有一天会变锋变利,脱开人类长久的驯养束缚,自逃去生养它的广阔山林。
那之后,今安就很少养过什么了。卫莽后面又捡过一只,她看都不看。
倒记得那只再跑掉的时候,卫莽嚎啕了一晚上。
都是养不熟的玩意。
今安忽而一笑,“虞公子,你是当真任性啊。”
“王爷可是嫌弃这笔钱来路不正?”他像是拍被再次误会似的,忙忙解释道,“这些都是兰时手上商铺所出,不进虞府的公账,只走我自己的私账。”
“哦?”今安饶有兴味地,“你倒是很有钱。”
“不多,正好而已。若是王爷不肯收答谢礼,可否一并当成兰时的拜师礼收下?”
“拜师?”
他难以启齿地咬了下唇角,慢慢说来:“这一遭祸事使兰时明白,羸弱之身局限的地方太多。听闻练武强身,又见王爷武功高强,兰时便有了拜师学武的想法……”
他说着,边瞧了一眼今安的脸色,接着道:“实在唐突,王爷莫怪,兰时确实是真心诚意……”
话音未落,门板一声轻响,有人径自推门而入,朗声道:“什么诚意,谁有诚意?”
月白长衫,手摇折扇,不是燕故一又是谁。
虞兰时已对这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很是淡定,行礼道:“见过燕大人。”
“燕某还道是谁专挑饭点过来做客呢,原来是虞贤弟。”燕故一极为友好地打着招呼道,“贤弟来得真是勤快。”
小淮从他身后露出脸来,照常走到今安边上叫了声王爷。
燕故一抬手一指他,“燕某呢,顺便带这小孩子来见见客人。”
他口中的小孩持着马鞭,桀骜模样,双手环胸将虞兰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满眼敌意。
燕故一送来一个,带走一个,“王爷,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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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设定是这样,但真的没想到,言情线真的要靠虞才能牵起来。
身残志坚虞兰时
第31章 小淮冤
昨夜跟踪逃犯而去的暗卫回来复命,手上揪着个人的衣领子,往地上一扔。
那人无力地滚落在地,浑身血泥不堪,身形纤长,少年模样。
正是船祸之时被丢下报信的那个少年,昨夜趁守备不足寻机逃跑,放火烧房。
“属下紧随着他去到逐麓江往上游五十里的一处地方,那里人去楼空。这小子在江边无头苍蝇一样地转了许久,一点结果都没有,属下便将他带了回来。”
暗卫之一的阿沅行礼回禀。
倒地的少年呸出一口血沫,咬牙骂道:“无耻之徒。”
阿沅当即就是一脚踹上去,俏丽的面容上罩满寒霜。
今安示意她不必如此。
燕故一蹲下,用扇柄抬起少年下巴,啧啧叹道:“你若是肯乖乖听话,何必吃上这许多苦头。”
少年在被抓回来的路上三番四次想逃跑,被阿沅踹断了条腿折了只手,破麻袋一样拎了回来。
年龄比小淮大上个二三岁,一双眼睛却像是抢食噬肉的小兽般阴狠无畏,难为他在假扮传信时一脸的无辜惶恐样,若不是燕故一眼尖,换作旁的人真就要被蒙混了过去。
身手也好,是经历了修罗场,不给敌我留后手的那种好,招招杀招,只攻不守。阿沅头次吃了招暗亏,颈脉差点被割开。
此时他只剩左手能使力,竟还寻机往靠近的燕故一招子上戳,被阿沅眼疾手快截住,踩住指骨。
燕故一以扇挡面连退几步,大为感叹:“幸亏幸亏,幸亏有阿沅救我,不然我这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哪能吃得了这亏。”
他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戏,在场人都习惯了。
今安看着那个被踩碾指骨犹挣扎不肯求饶的少年,淡声道:“逐麓江往上五十里的那个地方,本王之前就去过了。”
江上回来的第二天,陈浒受不住刑审吐露个干净,她即刻带人前往。寻至一处沿山壁凿开的石洞,想当然早已被清了个彻彻底底。
能容纳千余人的偌大空地,敲开抑或撤退,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谁招认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放你回去,就是想看看狡兔三窟,第二处第三处又在哪。”今安轻叹一声,“可惜,死守忠心如你,又比别人知道的多了多少,又有谁来救你?”
少年的动作静下去,血污勾结的蓬乱黑发掩住了垂下的面孔。
“带下去地牢,关在陈浒边上。”
“是!”阿沅即刻拎起人,往地牢方向走,听今安在后面补了句,“捆住手脚塞住嘴巴,以防他自尽。”
“是!”
“这一趟南下,王爷心肠似乎变软了不少。”燕故一在后头悠悠然地摇扇子,“先是嫌疑颇深的付氏女,再是这毫无用处的小子。”
今安反问道:“谁说没有用处?”
“那属下便静候佳音了。”
“说起来,这小子倒和你刚来北境的时候挺像。”今安转头看他一眼,“不觉得吗?”
燕故一手上的扇子停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摇起来:“原来我竟有这般愚蠢不可耐的时候,怪不得看这小子这么不顺眼。”
好在,那个空有傲骨任人践踏的燕故一已经是过去了。
——
会客堂中。
小淮正与虞兰时大眼瞪小眼。
他是不懂得接待客人的,打人绑人卫莽倒是教了他很多,就是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用得上。
虞兰时任由他瞧,他看着今安同那个极伪善的男人走出门外,向花摇影暗的那处渐渐走远。
他心想:真是一叫就走,无半点留恋。
小淮上下打量着自顾看窗外的人,心里嗤了一声:小白脸,狐狸精!
他轻轻一甩手上的马鞭,鞭子极为柔韧,打在地上一下清脆的撕裂声,接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这种人,小爷我看得多了。”
闻言,虞兰时回头正眼看他。
屋里丈外远的小少年,比他矮了一头,红黑色相搭的骑装马靴,干净利落,生机蓬勃。他的气势与今安、卫莽等人如出一辙,面上不快的神色毫无遮掩,说话行事骄矜张狂,该是自小有人背后撑腰给的底气,格外肆无忌惮。
想到他背后撑腰的人,虞兰时有些惆怅,问道:“小淮公子何出此言?”
“哼,少跟小爷我玩这些攀近乎的把戏!”因为身高问题,小淮没法做到用鼻孔看人,只得退远了些,勉强仰着下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再送人过来了,我们王爷看不上!再敢进来这里,小爷我见一个打残一个!”
边说边把手上的长鞭挥得噼啪响。
虞兰时听出点内情,不动声色地问:“在我来之前,有很多人来过吗?”
“来的多了去了,在这里是,在王都也是,简直跟菜市场卖菜一样,没个好货色,统统都被王爷赶了出去。”小淮略过他那张脸,挑剔地上下扫了一眼他的身板,“就你这样的,还挨不过小爷一鞭子,又要管饭又占地方,我们王爷肯定更看不上。”
都被赶了出去……虞兰时沉默片刻,继续问:“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小淮一脸你在明知故问地不屑道,“不就跟你一样,攀关系,套近乎,入王爷后宅,爬床暖床,还想生个小世子……真是不要脸!”
这小少年看着一脸桀骜,说话却是半点不藏心思,有一句说一句,也就是这样的大胆不作伪,才敢趁大人不在就私下骂来客,丝毫不怕得罪人。
可知这样的行事习惯并非一次两次了,过后也没有被严罚,被纵得愈发嚣张。让人仔细一想,就更是羡慕妒忌他身后人给的让他能任性放肆的那些纵容。
不及虞兰时再多说些什么,小淮把鞭子缠上手腕,一脸不耐烦地上前来赶人:“快走快走,别脏了我们王爷的地方,以后别再来了——”
却见那个他半点瞧不上的柔弱公子抬头看来,轻笑一声,问道:“小淮公子方才说,我挨不过你一鞭?”
——
今安和燕故一再进来会客堂要送客时,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屋里面小淮一声大喝,而后是一下长鞭的破空声。
二人对视一眼,急忙上前去推门。
长鞭的尾巴犹在半空中震颤,险险擦过推开的门扇,今安狠狠一拽,转头看了眼已然捂着胸口踉跄跌地的虞兰时,再看向被抓包一脸懵的小淮,她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燕故后脚跟进来,一见这情况,扬扇无语遮目:“小淮啊小淮,你究竟是又做了些什么好事?”
小淮先是无措,而后眼珠子一转,理直气壮起来,他指向地上倒着的人,说:“王爷,不是我,是他……”
虞兰时在那边奄奄开口道:“小淮公子年纪小,一时冲动,都是兰时不小心,王爷莫要怪他。”
今安扔了手中的鞭尾,看小淮一眼,转身去查看虞兰时的伤。
那一眼实在冷漠又含了失望,像桶冰水浇下来,小淮一下怔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