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座之外不值一提——十鎏【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21 23:03:39

  所以她怎么可能会在此时过来。
  今安不禁扶额,“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喃喃,又轻轻一笑,“但即使我说给你听,你也绝不会伸手拉我一把。”
  所以他除了无止境地坠落下去,还有什么出路。
  但令意志最先沉沦的是酒意。
  醉了的人在胡言乱语中偎着她颈间睡去,总算乖乖地任人摆弄手脚躺进床衾,隔帐而落的一线烛影歇上他眉眼。
  今安伸指划过这副眉眼间的清墨,又掠掠他的鬓发,起身离去时想,过两日得空再来找他说个清楚罢。
  月落日升在一帐间倏忽颠转。
  名仟捧着洗漱用具进来时,见到公子已经起来,靠在窗边长榻的薄曦中揉额心。
  伺候洗漱的时候,听他问了一句,“昨夜我让你们下去后,还有什么人进院里吗?”
  名仟想了好一会儿,“公子你说不让人打扰,小的们便守在外头,表少爷原是要进来的,我们拦住了。除此外并没有其他人再来。”
  话尾断在这里。
  虞兰时推窗向外望,远天苍青悬在黛瓦之上,庭院里已被清扫出石板面,墙角的梅枝艳蕊串串,摇满剔透霜雪,正酝酿一场色授魂予的暗香。
  梦如白露一场。
第88章 見霧明(一)
  大雪时节,连绵三日。连州侯府中扫席沏茶,迎了低调前来的贵客。
  玄袍加身的贵客被奉去上座,深目与玄袍同色,映在手中绿叶沉浮的茶盏中,“近来侯爷与闵阿私斗不停。”
  罗仁典咬牙暗恨,“他早已觊觎本侯位置多年,到今时终于暴露出野心,已然罪不容诛。如今他还欲置我儿于死地,丝毫不顾念孜儿是他亲外甥的情分,不顾我亡妻亦是他嫡亲妹妹的临终托付,此等不忠不义之徒,本侯岂能再容他!”
  许是这几日流言忧患缠身,一向只懂懦弱守成的人也起了几分狠性,不吝将杀意喷薄。
  上座人执盏饮茶,冷眼旁观:“他的野心难道是今时今日才暴露出来的吗?”
  “自然不是,以往但凡与本侯决议有左右,他必要在堂前争上一争。本侯顾念亡故的泰山与妻子,向来对他颇多忍耐。谁料反倒助长了他的野心,趁外人扯开一丝缝隙,便教他以为有上位之机。”罗仁典低声,“内忧成腐,外患又至。是本侯失算,低估了洛临来客的居心。”
  大袖铺案,凤应歌搁下茶盏,“连州侯,你岂止失算在这一处。”
  “本宫在来裘安路上已风闻你纵子为虐的事迹,好生精彩,相信不日就可传进王都,供那些王公显贵笑掉大牙了。”凤应歌说着精彩,面上全无笑意,“夷狄之祸将平,外敌一去,从来水火不容的三公这次却异口同声,将矛头直指各州诸侯,拥兵自重,久成大患。人家正愁无理由讨伐,你便巴巴送上枕头,可不是巧得很。”
  罗仁典当下大惊,力持镇定,“殿下所言何意,我儿虽德行有亏,但不至于罪大恶极,且,这是本侯教子不严,是本侯家中事,何故会去到这般严重的由头?”
  “教子不严?”似听到什么笑话般,他反复嚼说这词,“你可曾听闻陛下说自己教子不严?可曾听朝臣说三月前二皇子与中拓侯勾结逼宫造反,是所谓的家中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呐连州侯。”
  语声低缓,全无重声,却教堂下人当场瞠目结舌,百口莫辩。
  “你或许会说不过是于□□放纵,怎会和叛乱一事相较?但一州世子,和一朝皇储所代表的体面,归根究底,又有什么区别呢?”袖袍一振,上座人提步踏下台阶,“何况,从数日前府衙击鼓鸣冤一事传开后,又被人递上折子大做文章,如今应也呈到了父皇案前。”
  “是谁递的折子?”罗仁典半点风声也未收到,喃喃自问,“定栾王确实放出风声和闵阿有瓜葛,但事有蹊跷,她不该轻易将把柄递到本侯手上,无非就是想趁机离间。若是本侯当真,反而要着了她的道 。且闵阿何至于此?偏偏他就按捺不住,豁出心思与本侯作对,在我儿身上下死手……”
  他说着说着,停顿一息,猛地反应过来,“难道闵阿当真已经和外人勾结?”
  “你顾念旧情,优柔寡断。她便真真假假,让你猜疑。你猜不透,便会犹豫,便会止步不敢前。”凤应歌一步一句,走到堂中站定,玄袍曳地,深目侧来,“错过的时机有多少,已然足够对方算计你千百遍。但看她进城不到十日,便使你捉襟见肘。”
  罗仁典将这几日纷乱一一回顾,越想越是心惊,又听人道,“你却全副心思只道闵阿害你。只辨近利,不探远功。当真是这十多年的好日子叫你过平顺了。本宫若不来,你究竟要糊涂到几时?”
  罗仁典恼羞成怒,“本侯这便将诸事呈上,将她祸乱之事一一禀明圣听!”
  听的人折去窗前一枝将开未开的红梅,随意品赏,“晚了。且毋论方才所言全无证据,而你被人所弹劾之事却是板上钉钉。单说他人有收复之功万军在北,你有什么,你的好儿子吗?尽可猜猜,朝廷那头是信你多,还是信她多?”
  怒发冲冠的人萎靡下来,冷汗淋淋,“殿下救我。”
  梅枝被弃,在檀木地上教鞋履碾出花汁,暗香夭去。他正目看来,“那便说说你的好儿子,被人当成冤大头使,还感恩戴德。几日前可是有位王都来的贵女,自称大司徒府中,被世子所救,后于四天前的行水榭上救了世子一命?”
  “这、这……”
  “付氏女背弃定栾王,又恰恰被世子所救,世子立马就遇了险,再被她所救。其中种种蹊跷,侯爷就未曾深想过吗?”
  是啊,关联如此紧密,他却被近几日与闵阿的内斗转移了心神,此时定下一想,如何有这等巧合之事。分明就是背后有人操控。闵阿确实图谋不轨已久,恰恰有人借了这波潜藏的风浪把局势掀翻。背后人是谁,一想即明。
  “她来裘安用意不明,难道当真能险恶到这种地步。”罗仁典左右思量,“不说朝中对她颇多忌惮,逾杀诸侯是死罪。她即便真能替代本侯,陛下又岂会容她一人独大?”
  “若是陛下能容她一人独大,她何须这般曲折做这些矫作事情?”凤应歌冷笑觑他,“你也早不在此处了,连州侯。”
  罗仁典心神一震,踉跄跌坐回位,“殿下所言当真?”
  “没有人比本宫更了解她。”凤应歌垂眸掸袖,“即便是燕故一,也不能,莫说其它不相干的人。”
  原是忧患已从内府蛀起,罗仁典再按捺不住,当即叫人去传唤。
  下人战战兢兢来报:“那位书玉姑娘,刚刚拿了公子的通行令牌去了书房。”
  “什么?”罗仁典平拍案而起,“书房重地,哪里是闲杂人等能进去的?”
  “小的也是这样说,但昨日世子派人传口令,说是见付姑娘如见他,所有人不得违抗,这才……”下人跪地磕头连连请罪。
  凤应歌一瞥罗仁典气急败坏的模样,“现在着急有什么用,还不快去书房请人。”
  “是!”
  ——
  雾明山今夜不见雾,只有大雪锁山。
  山下竹林淹在一片雪海中,雪细如盐粒堆砌,松软得足以陷入一整只马蹄。手持火把一晃,堪堪拂去三步外的夜雾。
  一行轻衣卫队曲绕在竹林间,迅疾有序地直抵山脚。
  “属下领人在此处等候王爷归来。”第其拱掌作揖,当即命人将山脚入口合围,夹道而立。
  此趟入裘安城的三百近兵,泰半今夜驻守在此,而随行上山者,十之一数不足。
  “夜猎罢了,人太多,惊了猎物可如何好。”今安坐在高头大马上,朱红披风挟着衣袍墨发猎猎,抬头望去迷障笼罩中的山峰。
  云翳蔽月,风声如刃。
  秋尽冬来的山野人迹罕至,败叶枯枝落尽又遇霜雪尘封,巍然屹立不动不明,都在今夜教这一行不速之客惊醒。
  眼见皆是巨大的树影,紧密交并的树枝张牙舞爪,将驰骋其中的人马吞噬进,裹挟无尽肃杀浪涛。
  浪涛一层一层疾掠而过,马嘶蹄鸣,从密林中一路以破竹之势冲至开阔处,踏碎寂静的嘈杂仍在山谷间回荡,从广袤沉默的山影那头撞到这头。
  “可惜现在是冬天,出来的猎物不多,我们进来的动静又实在不小,更吓得他们不敢出来。”今安忽而扬声高喊,“听本王口令,以此为点,兵分三路,先擒获猎物者,无论死活,赏!”
  “是!”十数道轻骑当即散开,循东西北三个方向而去。
  暂留此处尚算开阔,就只剩下今安、阿沅和小淮。据方才路程,约已过了近一半山道,还不到山腰。
  小淮扯着马缰原地踢踏,天真地来回张望,“王爷,雾明山上当真有狼出没吗?”
  “或许有的。”今安将缰绳勒在掌中绕了几圈,凝目望去南面那片婆娑乱雪的阴翳,“他们在这个冬天已经饿得太久,循味而来,最喜在落单者恐惧时围杀。”
  闻言,小淮兴高采烈,将手中长鞭舞得虎虎生威,“等小爷我先将它们给围了!”
  今安似笑非笑别他一眼,“群狼环伺,你怎么围?”
  “这个我懂!”小淮越发兴致高昂,“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抓到头狼,就能吓退那群小喽喽,王爷,我说的可对?”
  “真是聪明。”今安颔首,又问,“哪一只是头狼呢?”
  小淮一下瞪眼止声,犯了难。
  三人半点不知收敛声势,策马冲进旁边一处密林,其中二人皆是一身黑衣融于夜色,只那一面朱红披风落在雪地黑马上,招摇至极。
  山中人为伐树取薪火长久开辟出来的道路,坦荡易行,一路去到半山腰处,止于越见崎岖的峭壁前。宽路虽便利,但野兽会避,避开这些抽剥它们筋骨血肉的陷阱利器,避到更深的野林中去。
  只等夜深人静之时,才在昏暗处露出寒光湛湛的一对对眼睛,窥探着。
  数道黑影攀枝纵跃,在拔地而起的数丈高林间如鬼魅穿行,不过几息,便以合围之势渐渐靠近那三匹马。
  其中一匹马速度慢了下来,在密林中无序走动,正走到有人埋伏的树下。
  一柄锋芒突现,从树顶冠盖中挟雷霆之势直劈而下,搅入那面朱色披风中。
  骏马扬蹄高嘶。
  黑夜,白雪。一匹红色被搅碎扬起,与弥漫于天地间的黑白交相厮杀。
  马背上无人。
  紧随落地围攻的数道黑影瞬时一滞,看着那些碎布可笑地凌乱飞洒。
  就是这一瞬,一丝诡异的战栗漫过众人后脊。
  “狼来了。”
  带笑的嗓音,有人落在他们身后,黑衣修身,长靴踏雪,手中一把长剑撞击风啸,点霜不融,嗡鸣不止。
  “本王倒要看看,你们背后的到底是人是鬼。”
第89章 見霧明(二)
  窗外重影在风雪夜里杀机频现。
  书房外被侍卫举火把围得水泄不通,管事斟酌好言辞正欲拾阶上前敲门,刚踏上一阶,便听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
  柔骨轻裙的姑娘走出门来,朝他依行一礼,“事发突然,但书玉必不教管事为难,这就随管事过去堂中。这些书籍是世子夜读时分看的,可否让我的侍女笙儿先行拿去?”
  递上的几本书籍名目多是杂谈趣论类的消遣。
  这种时候,即使少有人这般以礼相询,管事也不敢轻易应允,“侯爷有令,请姑娘拿上书籍随老奴一同前去。”
  付书玉一叹,“那笙儿就先去看看药膳煎好了吗,端给世子喝下,不要误了时辰。管事,如此可好?”
  管事自是不会再拒,允了。身后进书房搜查的侍卫鱼贯而出,向管事道无其他可疑人。
  付书玉再无言语,随去正堂中。
  堂中有一应随侍并上位者二人,连州侯罗仁典正于左上首低目审视来,另一人则驻足窗前观景,玄袍刺金,一身显贵。
  便是那远道而来的六皇子了。
  付书玉一一见礼。
  “前年宫宴上,大司徒携眷来贺,赠与一番盛意,本宫至今难忘。道是煊赫世家,名门簪缨。今时今日,何至于此。”
  目光从窗外转回,掠过堂中伏跪着的女子身上。莲颈鹤姿,身量纤纤,未着裘衣,自寒冬腊雪的院外踏进,单衣裙摆上沾着点薄薄雪色。
  “付氏,本宫可命人护送你回王都,并解你声名潦倒之困,让你重枕荣华富贵高床。”凤应歌低目施恩看她,“只要你将与定栾王密谋之事全数说出,无论过往罪错如何,本宫皆可赦免你。”
  凉地上那副纤薄身姿便颤抖起来,仿似在劫难逃,仿似天人交战,“殿下此话实教小女子惶恐,书玉只一后宅妇人,万万不敢担上什么密谋之名,累及氏族。请殿下开恩。”
  这一番话便将女子满怀的惶恐浅薄漏底出来,凤应歌听得腻得慌,别目不语。
  倒惹得旁边罗仁典拍案怒目,“你竟还狡辩!你无缘无故到孜儿身边,又置他于险地再担恩人名义,究竟是何居心,还不快快道来!”
  她便哽咽喊冤,“小女子受奸人蒙骗落得此等地步,幸得世子垂怜施救,铭感五内,不敢忘恩。何曾敢置世子于险地,侯爷明察!”
  凤应歌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撞案面,“奸人?你说她是奸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王侯!”
  地上人伏跪连说惶恐。
  但上位者投下的目光已将鄙夷二字道尽,刺进她骨头里。
  居高临下,言语冰冷,“她从不理会这等琐事,何况还是无缘无故得罪大司徒与大司空两门,只为哄骗你一小小女子逃婚,岂非是贻笑大方?你撒这等谎言来抬举你自己,其心丑陋,其心可诛。”
  “王侯名声,小女子一介小小弱柳之辈岂敢冒大不韪去编造,何苦来哉?”
  “小女子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上位者定罪一句,她便辩驳一句,急不可耐,愚蠢之极,令人生厌。
  罗仁典不信地上几本杂书是她此行冒险的目的,当即指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本侯搜!”
  话落,院外等候的一众膀大腰圆的妇人便应声而进,向跪在地上的弱柳女子围拢去。
  是搜身,也是折辱,欲使她不堪受辱,尽数招供。
  ——
  今夜,有人以雾明山为棋盘,织网博弈。
  第其要做的,就是守住棋盘的入口。
  抬头望远,是厚重天穹下的巍巍城门,万家灯火映红。身后,风雪猖獗肆虐,静山将一切杀机吞噬。
  第一子,是以少敌多。
  阿沅和小淮紧接着落在今安左右,从高树上纵下,溅起一地飞絮,或挥长鞭,或持长剑,与不远处的一行敌人对峙。
  数道黑影在短暂凝滞后,当即拔剑攻击而来——
  小淮将手中长鞭挥得噼啪作响,“就让小爷来找找究竟哪一只是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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