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座之外不值一提——十鎏【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21 23:03:39

  对方看小淮年纪小,只使其中二人攻来,意欲拿下为质。谁料少年轻功诡谲,长鞭形灵若游蛇,力重若千钧,寻常轻易不得近身。
  两柄长剑几息就被长鞭缠住,施展不开,又靠近不得,反而是黑衣人被抽了好几鞭。
  阿沅惯使长剑,与另外三人缠打在一起,也不得分身。
  今安是他们的主要攻击对象。七人攻面夹背,无处不是剑影向她周身攻去,七柄利刃齐齐架上她手中长剑,将她压得后仰,锋芒扎入眼中。
  但并非无隙可乘。
  上风者洋洋得意的一丝轻敌,便教她乘空而去,腰下一折,长剑冲缺口振开,迅疾切向后方。一片血雾溅落雪地,她长剑去处,两个人僵直倒地,头颈接缝处撕开大口,成了白霜填塞口鼻的尸首。
  剩余五人尽皆失声,再不敢心存侥幸,拼尽全力。但也止不住阎罗之势,瞬息又被斩落两人。
  聚光无暇的雪地上,几大滩血迹向外蔓延、向下扎根。而血迹之上,刀光剑影不曾停歇。
  忽然,一支冷箭从斜后方射来,角度刁钻至极,趁今安应敌之际,直取她背心。今安侧身一避,提剑劈开,目光定去数丈远一处。
  阿沅在此时退开三人,前来回援。今安纵身而起,片刻间身形疾掠到达冷箭射出之地,离地数丈的树枝摇荡,空无一人。
  剩余三人口中藏了毒药,在阿沅与小淮围攻下,见形势无法挽回便要自尽,阿沅只来得及扯脱其中一人的下巴,敲晕在地。
  今安折返,拾起那枚冷箭。
  阿沅观她神色冷凝,“王爷,可是有哪里不对?”
  一时寂静,风声狂荡。今安抬目望向前方的迷障叠峦,“今夜来的,不止一伙人,可能也不止两伙人。”
  阿沅惊疑不定,“夜猎定下仓促,除去刻意告知的闵阿,并没有他人。就只剩在府中操持的燕故……”
  她停了话声。
  天穹之下,明亮的火线冲乱了猖獗的雪雾,直冲上数十丈高空,爆开一朵冰蓝色的流焰,似幽幽的鬼火从一点外扩轨迹,打亮了荒野。
  林涛层层涌动至边缘,一架马车正疾行在官道上。漏夜行车,待天将明时就可到达渡口,搭上去往靳州洛临的客船。
  骤起的鬼火打亮了无边荒野,将所经一切都圈入不可逃脱的阴森中,也理所当然地打上了正策马疾行的车架,顺风掀进窗缝中。
  车里正支颐假寐的人被突如其来的诡异光亮所扰,掀帘后看,看见天空那朵鬼火逐渐消弭。
  滴进苍灰天空的一朵稠蓝浓极又消散,触目惊心。
  那是……
  初入裘安城的游龙夜中,在他将匕首刺进那人的胸膛后,她正是点起这种颜色的焰火叫来了部下。
  山上发生了什么?
  虞兰时当即向前去推紧闭的车厢门,“停车!”
  ——
  已经有人扯裂了她的衣袖,付书玉闭目仰头,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小女子蒙受世子大恩,不敢忘记,一片赤诚,天日昭昭。”
  罗孜匆匆赶来时,正听到这话,再一看心上人凄惨萎地,正于众目睽睽之下要被搜身,裙袖破裂几处,目眦欲裂,“住手!”
  他带来的近侍们听令上前将一干妇人打攘开,堂中顿时哀嚎求饶声四起。
  付书玉睁眼见到罗孜,眼眶一红,未语泪先流,扯着他的袖摆掩面而泣。紧随而来的笙儿将披风盖上她尚算完好的衣裙,忍不住跟着小姐一起哭。
  “都闭嘴!”呵斥随玄色大袖砸落堂中,所有人动作一止,摄于上位者威严,嘈杂渐渐平下。
  人影伏跪一地,他便踏在其中的夹道,从窗前迤行至眼前。
  此情此景,凤应歌已经明了,低目看付书玉,“耍这等手段,情爱把戏做刀,不得不说你真是愚蠢。是本宫高估了你,她哪里看得上你这种人。”
  高高在上的目光扫下,“至于无用之人如何发落……”就在此时,堂外急匆匆行进一人,近卫首领打扮,走到凤应歌旁边行礼都不及,附耳说了什么。
  凤应歌脸色登时一变,转身问罗仁典,“你派人去了雾明山?”
  他实在太过声严色厉,罗仁典盛怒中亦不明所以,“殿下此话何意,雾明山发生了何事……”
  堂中众人大气不敢出,付书玉伏跪在地上静听,知晓今日这场乱局已到尾声。
  果然,那束威压逼人的目光从背上挪开,随即玄色袍裾一转往外走去,步伐匆匆,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鼓噪到暴烈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
  这一局,是她赌赢了。
  她被人搀着起身,鬓钗在眼前晃动光晕,暗暗掐了一下笙儿的手,脚下一个踉跄,晕了过去。
  笙儿先是大惊,继而下跪痛哭:“我家小姐近几日为照顾世子,不眠不休,奴婢劝过多回也不听,身子早已是撑到极限。现在又无缘无故遭此无妄之灾。小姐,你实在是好苦啊……”
  罗孜满眼通红,喉口发涩,立马就要带人离去。
  见此场面,罗仁典坐不住了,向前几步,“孜儿,此女居心叵测,绝非良善!”
  闻言,罗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这些年,他未经父慈子孝之情,也不需有,“我只知若没有她,我早已沉在湖底。也是她病榻前无微不至,照顾喂药。闭眼睁眼皆是她,但是号称我父亲的人却将她逼迫至此。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勿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话落,一行人如来时匆匆,没入院外风雪中。
  独留罗仁典怔怔,良久难言。
第90章 見霧明(三)
  广袤苍穹,鬼火消弭。
  那束焰火是行军时特制的信号弹,通常在召集或求援时发射,其中具体原由外行人不明所以。但既是召集求援,便必定是遇到敌人,非险情不用。
  天色在极灿后仍有些诡异的残色,恹恹笼在竹林上方,为底下披夜独行的人挑亮微光。
  拉车的马不比王府的烈性,行速也要慢些,但已比拖沓的马车轻捷得多,在临时套上的缰绳驱使下,一路往竹林深处纵去。
  山脚下这片竹林在荒野中抽成遮天蔽日之势,行在其中,漏隙仰见一点天云色。密簇的叶子不间断拂过周身,在雪青衣裳上投下丛丛阴影,银纹黯淡。
  四野荒凉,马踏声声,枝叶沙沙。
  雪没有停过,迷离前路,在地上累过一层又一层,压重了肩膀,在犹带暖意的手背融化,直至体温冷却,僵硬成冰。这样的行马环境对于善骑者来说尚要警惕,何况是只被人带了几回的新手。
  但好在,她当时教了他不摔下去的方法。
  只要不摔下马去,接下来在颠簸的马背上如何御速,就只凭个人的胆量。
  借着地面反射的雪光,视线逐渐适应了竹林中的紧窄路径,马蹄声一下快过一下地踏过柔软的雪地,驱往竹林前方云霭环绕的山影。
  越近,巨峰耸立的阴翳一点点降临到头上,逼仄到眼顶。就在即将跨过竹林与山影界线时,耳边一道风声刮过。
  刺啦一声,劲风抽飞了虞兰时马前一丛竹叶。
  是一条柔软灵活的长影,狠厉弹至他面前,又迅疾收回去。惊到了马儿,扬蹄急止,险险将马上人甩落,又轰然踏下,溅起一地飞雪。
  虞兰时心下惊异,勒转马缰往长影飞出的头顶上看去——碗粗的竹节光所见就有数丈高,直挺挺刺进夜雾之上,枝叶婆娑,影影绰绰。
  碎叶残枝零落半空,如果刚才他没有停顿,而是直直向前一步,中招的就是他的脑袋。
  那条长影像蛇。
  但严冬时节怎么会有蛇。
  下一刻,丈高的密叶遮掩处露出一张少年面孔。
  还是个熟人。
  两两相觑,各自讶然。
  小淮先开了口,“是你?”
  他未着平日锦红裘衣,连最喜欢的绣云红马靴也没穿,从头到脚都是最好隐匿进暗夜的黑衣黑靴。眉间寒意未消,身上衣裳湿了大片,不知是融合的雪水沾湿还是其它,浓重的锈腥味随他跃下靠近。
  马儿踟蹰退了半步,被虞兰时勒停。他一双桃花眼沉静,与逐渐走近的人对视。
  小淮现在看谁都生疑,拧起眉头看骑在马上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由不得人不心生疑窦。
  一向被他看不起的柔弱公子,几天前还总胡扯到马鬃毛,学半天学不会,此刻却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人。教人油然而生风水轮流转的荒谬感。
  后来他不是自惭形秽知难而退了吗,怎么会忽然过来了这里。
  如此巧合。
  且今夜消息闭锁,山路皆封,为的就是以防有平民外出被卷入误伤。守山的近卫皆是跟随今安已久的老兵,黄沙场里阎罗殿上走过好几轮来回的,少有人能在重重封锁下走到这里。
  除非是像那几拨早已藏匿在山中的刺客,除非是……
  短暂的对话没能说到答案,因为一支从暗处射来的冷箭。
  那簇冷箭目的极为明确,悍然穿破雪雾,尖啸着转瞬即掠过重重竹影,从虞兰时身后逼近,划破雪青大袖,钉至小淮面前。
  就像是山顶上埋伏接连射出的那些箭簇,从山顶到山脚,从未停歇,步步紧追着他而来。
  不下死手,又并杀机,围着他,逼着他,一步步退到这里。
  冷箭在离小淮三尺之际被他使长鞭抽偏,刺进斜角里的竹木透心穿出。
  要问人底细的注意力也被这支横插一脚的冷箭转移。
  “他大爷的。”小淮本就不多的耐心全然告罄,双目喷火,牙根紧咬,鞭子一甩就要去那处找人算账。
  虞兰时冷眼看他。
  小淮要冲向前的身形一顿。
  飘飞迷目、散了又聚的雪雾中,冷箭射出的方向,有数道黑影正在聚集,往这里快速靠近。
  是敌是友,一眼即明。
  而且数道黑影过来的那处,更远的雪夜混淆不能明辨处,有更多的气息潜藏着。
  小淮多有眼色,惯不做凭意气搏杀的蠢匹夫,脚跟一转,就要掉头。
  旁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马背上的人低目看他,“四条腿的难道不比你跑得快吗?”
  话说的很有道理,且论起前路不知底细的敌人,还是眼前这个没有功夫的狐狸精更好拿捏。小淮立刻丢掉那点抹不开的面子,翻身上马,不忘说一句,“小爷就给你这个面子。”
  嘴疆勒起的马儿一声嘶鸣,继续往山脚纵去。小淮见状急急喊道:“不要往山上去,里面都是埋伏!”
  这一句正戳中虞兰时心中隐忧,但此时此刻不容多问。他手中扯疆调换方向,控制着骏马跑在竹林与山脚的边线,寻隙问后面人,“王爷呢?”
  “王爷还在山上。”小淮张口就迎面吃进一大口风雪,呸呸几声,把下半张脸藏进衣领里,“王爷掩护我先走,埋伏一来就走散了。”
  接下来完全没有对话的余力。
  从山中下来围剿的不止一队,更多的黑影在黑夜中现身,正沿着行马轨迹接近来,或从竹林中围过来。
  不让这匹脱离掌控的马再走出去,意欲将这两个要突出重围的不合群者赶回该去的地方。
  什么是该去的地方?
  虞兰时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山翳,这些人的意图很明显,要把他们往山上赶,困进去。在这里天大地广尚且有周旋的余地,一旦踏进去,瓮中捉鳖,约莫就是赴阎罗殿的下场。
  敌方人数众多,己方单枪匹马,就十分考验逃命的功夫。小淮算是见识到了为什么前些日子还会揪到马鬃毛的贵公子,今夜却能无故闯进群敌环伺的这里。
  他的御马术实在是太拙劣了。
  毫无技巧可言,就是横,就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幸亏马儿自己惜命,险险在几处要撞上时急拐弯,多次避免了人仰马翻的下场。
  一人策马,一人挥鞭挡箭,间或扫落从旁侧袭击过来的黑影。因着如此,总算没被截住,但也被网在了山脚边缘,借着乱木遮挡,避入一块巨石后暂歇。
  那些人在不远处来回搜查。
  小淮急躁得不住张拳又握紧,在暴力砸上石头之际停下,压低了声嗓:“不行,我一定要出去。敌众我寡,第其没有守在这里,应该是看到了信号弹带人去了山中,要么已经和王爷会合,要么也被埋伏分流。我必须得回城找人,无论第其那边如何,也能保有后手。”
  但此时他们几可算得上是腹背受敌,求生都难,突围出去,谈何容易。
  背负两人疾奔数里的马儿也在喘粗气,风雪中各种窸窣声响混杂,够他们躲藏上一时半刻。而那些人围成的网在一步步收紧,竹林中风声凛凛,一阵又一阵裹挟杀意从旁侧掠近。
  虞兰时低目看手上,惯是拿笔调琴的掌心被缰绳磨出了血印,在反复的摩擦中血流了又止,凝覆白色的霜,冻了太久不觉疼痛。他忽然说,“我来的时候这片竹林里没有人。”
  正在石隙查探情况的小淮闻言头也不回,“废话,不然你怎么走到这里,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又听后面人说,“只有你下山来了,因为你想去报信,那些人是跟着下来阻止你的。”
  这话像是责怪,小淮本就恼于自己大意被人围困至此,现今被人毫不客气戳破,恼怒不已,恨恨别头,“是小爷我技不如人,小爷认了!”
  但说话的人没有沾沾自喜之意,全然冷静,即便他的手在袖中颤抖不止,“从这里到城门处十里之遥,不说别的,单是这片竹林就布满了人。”迎着小淮不解回望的目光,他说,“王爷等得了多久?”
  “你到底要说什么?”
  虞兰时阖目又睁开,“我去引开他们。”
  小淮瞠大了眼,“你在说什么狗屁话!”
  “如果是你去引开,我进城报信,一旦中间有人发现蹊跷,不多,一个人就能把我弄死。就算躲得开,我也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到达城门。”提出来的人语调无波,一层层剖析给他听,“无论谁去都是一样的作用。但是你有能力自保和反杀,还有轻功,只要过了这一片,到城门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冰雪碎裂声并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风刀中隐隐约约,虞兰时声音轻轻,“但我不是。”
  面前人鬼话连篇想要说服他,小淮断然拒绝,语速短促,“这关头你逞什么英雄,王爷不知在多少必输的战场上退敌并活了下来,怎么可能会输在这小小的雾明山上。今夜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没有你小爷照样能走出去报信!”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迟疑地小了下来,“即使久了一点,王爷……王爷这次必定也能赢,才不需要你自以为是地来奉献自己。”
  “我宁愿是我自以为是。”虞兰时丝毫不恼,反而轻轻笑,“但万一呢?”
  小淮还要再辩,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无论山上如今境况如何,一定要给她保有后手。”他望向遥远的被重重林翳暗夜挡住的城门所在,“这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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