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面前罩下阴影,她发端湿汽冷香全朝他侵袭,迷思恍惚中,肩头一烫,骤起剧痛!他齿关一合死死咬住嘴中棉布,闷哼声痛极逸出。
挖肉掘骨的响动,漫长的几息后,一段浸成血红的细圆木被扔到地上。
单薄烛火在漆黑无光的深夜里隔出一片温暖虚影,昏昏拢着二人。她的眼睛冷静到漠然,斜刺出的一笔墨睫扎在他脸侧。
剧痛中荒谬地感受到这点蝴蝶翅般的轻抚。
可蝶翅多柔软,她的动作便有多狠绝。刀刃一放,酒坛又起,如水流涌出的液体气味浓烈,化刀刺进他的血肉。
虞兰时听到了生肉被搁放至滚烫铁板上的滋滋声。
瞬息烫熟了身体神志。
只能苦熬。
在她近乎拥抱的抚触下,他的身体紧绷成柔韧的弓,脖颈抻至断裂边缘,又在渐消的疼痛间缓缓松懈,失力跌靠进她肩窝。
药粉细致洒满伤处,今安将雪白布条绕在他背后胸前做包扎,动作下也会扯痛,比起刚才已经算得上温柔,她抽空伸手安抚地揉揉他后颈。
“没有晕过去,挺厉害。”
虞兰时听出了言下之意。
晕过去才是好事。
--------------------
为什么在言情里又加上荒野求生模式,反思一下自己(
今安:我什么都会。
虞兰时:……我什么都能学(乖巧坐)。
第94章 折桂魄(三)
一望无际的丛林中风声回荡,如野兽嚎叫,夹杂着屋顶积雪时不时滑落下地的响动。
数百里活物死物皆于隆冬寒夜下长眠,只余广阔丛林中渺小的这一间茅草屋,从枯草扎紧的墙缝中透出一丝丝昏黄的光。
草堆上的两道人影靠得很近,影子在墙上挤成一道。
风丝幽幽,在不大的困室中撞来撞去,身上被野风刮得僵硬结霜的衣裳此时被体温一熨,渐渐化开水,遍体生寒。
为什么还穿着湿衣?
因为没有衣服换。
过河的时候匆忙,只为轻简连御寒的大氅都丢了,当时的果决造成了如今的后果。
当时两人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此刻最紧要的伤情一经处理完毕,自然而然地,两人都意识到了。
同时意识到了。
先于思绪察觉到不妥的是身体。
裹在身上的湿衣太冷了,近在咫尺的另一人吐息却是温暖的,一团团的白色暖雾喷薄在彼此颈侧。
似乎成了这严寒时分唯一的慰藉,不忍远离。
今安按在他颈后的手停住,检查布条包扎松紧的手也放下来。
一支蜡烛的火焰实在微弱,她在为他处理伤口时也没有余力注意其他,一心只想尽快解决这根要命的刺。
好了,刺拔完了,也把她栽进一个十分尴尬的坑里。
撇离今夜那些追在后头不能松懈的奔碌,忽略上回他酒后醉话的糊涂事,再往前在两人清醒对话时就是她让他走的那一夜。
算不上撕破脸皮,但何尝没有再不相见的意味,然而猝不及防的生死一程又倏忽把距离拉到靠近如斯。
叹一句造化弄人也不为过。
刚刚还有心情时不时调笑一句,现在不知不觉已经静下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不知如何开口,且将继续沉默下去。
但谁也没有先抽离。
狭小沉寂的昏昧,近乎耳鬓厮磨的间隙,吸纳的气流是共享的,气味也是共享的。
气味真是奇异,远比能看进眼里拿在手里的东西更不可捉摸,更缥缈,也更刻骨。
就像是旧年冬偶然驻足某道墙下,闻到了一点探墙头过来的梅香,沁人心脾,贪闻了几下。可经过了就经过了,没留下什么痕迹。要等到又一年下雪,又偶然来到同一面墙,墙那头没被砍掉的梅枝正好又开花,才再次闻到。
然后凭印象里不深不浓的这一点旧年香气,就能勾起回忆里旧年的景,旧年的人,才惊觉千丝万缕,不曾忘却。
遑论这点香气还是自己尝过,吃过的。
寂静中,不知是谁的手抓到了掌心下的干草,发出一点突兀的断裂声,终于打破了这片无边沉默。
今安退后,站起身。动作快得像在躲开什么洪水猛兽,撕开了墙上纠缠一起的影子,撕成两片。
烧了一小半的蜡烛照在原地,照着坐在原地的人,半束半散的长墨发湿成一缕一缕,洒在剥了半边衣裳的肩肘腰间。他仰着头看来,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桃花眼里光芒明明灭灭,欲言又止。
“你先休息一下。”
短促说完不等他回答,今安迅速转身出门,迎面一阵夹雪含霜的凛冽,将迟钝的头脑冲得一激灵,清醒过来。
这不应该。
即使她对男女授受间该有的距离再无分寸,在这静夜里也觉到了一丝不妥。
说是良心发现也行。
那一夜说得够明白了。
方才生死一程事权从急尚算有理由,但如今孤男寡女不该再逾越太多。而且他要的,她确实给不起,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浑无顾忌地随意行事。
但是这个尺度应该怎么把握呢?
今安边思忖着边抬头四下一望,所见无尽头,除了雪还是雪,除了荒芜还是荒芜。先于理智归正更迫切的是生存需求,抛开其他乱七八糟的,当前最重要的是生火取暖。
茅屋里什么东西都是木头做的,干燥至极,随便一把火就能烧尽了,但也不能真烧了,不然真连片遮头的瓦都没有。
今安捡起根树枝走出几步挖雪,掘了尺深才掘到底下久不见天日的湿泞土地。她找了块大片的树皮铲了一堆湿土进屋铺在木地板上,隔绝了地上易燃的木头,再将捡来的石头绕着湿土围了一圈,转身走去屋里堆放干柴的角落捡柴火。
在她走来走去忙忙碌碌的时候,虞兰时收拾好东西披好衣裳,走到旁边想要帮忙,指尖刚碰到她正拿干柴的手背,就被她下意识避开。
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蜷起收回,但昏暗中今安没有看见。她蹲下将折断的柴火叠放到湿土上,垒成利于起火势的形状,边说,“你肩上的伤口有些严重,大意不得,还是少动弹比较好。”
话里带着关切。
虞兰时跟着一道蹲下,看着面前火堆在她手下慢慢成形,轻声答道,“我会注意的。”
火折子顶端吹燃出一点不规则红焰,将一把枯草点燃,浇成柴堆上的烈火,渐烧渐旺,轰轰烈烈地烧灼在他眼底,映亮了眼中人。
方才她在外面挖土时落了几点雪在额发上,此时被火光一融,化水滑下眉眼,许是有些痒,她伸手抹去。却忘了拿过柴火的手还沾着脏灰,被一道抹上面颊。
注意到他的凝视,她侧过头来,眼含疑惑地歪头回看他。
艳绝夺目的容色不因这点脏污有损,反而,因为歪头动作有一点出乎意料的可爱。
他的眼里不禁漫上笑意,靠近一点伸手想帮她擦干净。
她立即后退。
“你脸上沾了灰……”在她些许警戒的神情中,一而再地,虞兰时意识到什么,眼里的笑一点点淡下,抿紧唇面,伸出自己的掌心给她看,“我的手是干净的。”
修长白皙的手掌摊开在眼前,皮肉白皙处处精致,除了掌心被缰绳磨出一条破皮的红痕。这只掌心不算磨损严重,更严重的另一只被他藏在身侧,指尖扣进了还在沁血的破口里。
今安看着面前这只漂亮的手,又抬眼看看面前更漂亮的人,起身退了一步,“我知道。”
逃也似的转身去开门,边说,“屋里生火的时候不能关门。”一开门风夹雪涌进,霎时将屋中的火堆掀得火星四起,火星溅到篝火旁的人衣摆上,烫出几个洞,灼焦了雪青色边缘。
忙忙再将门掩上,今安回顾屋内,走去那张木床旁将上头的脏棉被扯下,挂去门头充当门帘,暂挡了风雪,底下漏出的一条小缝可以散开烟毒。
再转头,篝火旁的人已坐去了原先的枯草堆上,半佝着腰长发垂下看不清神情,像是在忍痛。
今安走上前去探他肩膀,“是又扯到了伤口吗?”
他避开了,“不劳烦,我没事。”
他忽然变得客气了起来。
十分客气,显而易见到今安觉得怪异,找不出原由,转念一想,又觉得合该如此,很快抛到脑后。
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几套陈旧粗布衣并两张动物毛皮,应是猎户留着备用或是忘了拿去卖,不管如何,这解救了二人。
各自避开换了身上的湿衣,再将湿衣摊开烘烤,外头的天色已经黑到极稠浓时。
枯草堆被分成了两处,今安半躺在这一头,透过跳跃的火光看着另一头安静蜷在毛皮下的人影,只隐隐露出一小片苍白的下颚。
她实在疲乏,慢慢合上眼帘。
篝火在屋中噼啪燃烧着,切割明暗两端,隔成楚河汉界。
等待这漫长的一夜消亡。
第95章 折桂魄(四)
数九寒天里,盖着一张毛皮充其量只能抵消了寒风,此外取不了多少暖意。
今安睡得浅,尤其在安危不定的野外,一丝风吹草动也无法掉以轻心。身上这点使人无法安寝的空冷适时警醒着她。
耳边风声从未停下,屋中篝火火星噼啪。
忽然,几声短促的低吟在屋中响起。
她警觉地睁开眼。
此时距离躺下休息时只过了半个多时辰,晨曦未起,眼前所见都是苍灰色的夜雾纷纷扰扰。屋内冷冷清清,除了当中渐烧渐矮的篝火,还有另一头的动静。
低吟声正是从那里发出。
低哑的,忍痛的。
今安走上前去,扯开那团紧紧蜷缩的毛皮露出里面的人。
虞兰时苍白的一张脸上泛着极不正常的绯红,紧紧闭着眼,死咬着唇也咽不下痛苦的呻吟。顺着额头颈侧一摸,触手极热,几乎烫着了今安。
她怎么忘了,一张毛皮对她来说是冷的,对他来说也是。
无法避免地,未清的创口在冰天雪地里过了趟水,裹了那么久的湿衣又不得回暖,他发起了高热。
高烧的热度不能使他如此痛苦,还因为未愈合的创口更是灼痛,沉进梦魇挣动间不断扯到肩膀伤处,深色的粗衣布料已经隐隐渗出了暗红。
今安制住他的挣扎,伸手去拍他的脸,“虞兰时,醒醒。”
许久,他昏昏然地睁开眼,里头水和光碎成一团,被明火一刺又闭上,而后虚虚地睁着,落在她脸上。
脸颊先是下意识在她捧来的掌心蹭了几蹭。
可惜他尚算清醒,沉湎不久,很快推开她的手,忍痛靠去一边,虚捂着肩头的伤,哑声问,“这是怎么了。”
“你发高热了。”她的语速略快,这时候发烧可大可小,在手头没有药物时十分棘手,又想到他睡前时候的面色,压着心头火起,“这个热度早在你睡之前就烧起来了,刚才怎么不说,偏偏要忍到这个时候。”
她当时已觉得有些不妥,但他避得远远的,句句不劳烦,句句说没事。
这就是他所谓的没事?真是见了鬼,叫她怎可能不气怒。
面对她的质问,他沉默了一会儿。垂顺的墨发圈围着他苍白的脸,沉寂得像要和身后灰墙上融作一体。
见他不说话,今安伸手过去探他额上温度,谁料再次被避开,她不由得拧起眉心,“你究竟怎么了?”
此间凝顿了片刻。
“若不是怕我死了,你早就避我如蛇蝎。”他的声音轻轻的,没有丝毫怨怪之意,满是自厌,抬眼向她看来,“既如此,在河中你又何必救我。既如此,不如让我病死在这里算了。”
今安霎时瞠目,全然不知他从哪里找出来的歪理,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她简直要信以为真。
“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哪里看到我避你如蛇蝎,还为着这种无来由的事情折腾自己。”
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最后这句今安险险没咽进肚里。
真的很恼火,她费了大力气才把他拖到这里,拔箭上药生怕他有个好歹。他不领情就算了,竟然想要折腾死自己,还是为了这些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
在生死面前,什么理由都是狗屁不通的。
虞兰时轻轻勾起个笑,惨白的,“你推开了我,三次。”
三次?什么时候的三次?
他还是记着数的?
若不是看他现在病得一塌糊涂,今安简直想直接拍晕他,然后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头到底藏了多少心眼,长成了什么样的奇形怪状,这般不可理喻。
他靠在那里兀自低声说着,起先还力持淡然,但烧到昏沉涨痛的脑袋实在没多少自制力,渐渐就控制不住自己地倒出话来,“你不想碰到我,甚至可能不想看见我。我知道的,你嫌弃我,如果不是我死皮赖脸地缠着,如果不是今夜你顾忌着我这个累赘……早知如此,我宁愿死在那片竹林……”
话未说完,眼前黑影一晃,她站起来就要转身离去,虞兰时心下一慌,当即伸手抓住她衣袖,“你去哪儿?”
今安懒得和病人计较,瞥他苍白的模样一眼,抽出袖子。他实在虚弱,没能抓住,眼睁睁看她大步走开,挥开挡门的厚帘去了外头。
厚帘一晃吃进些雪粒又重重垂下,晃起晃落,间隙里见着渐行渐远的人影,直至晃动停下,什么也看不见。
屋内一下子寂静空荡下来,冷风从四面八方簇拥而上,冷到人心口发凉。
虞兰时怔然望着那处。
他把她气走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他……
外头的风雪盛大,拿来降温正是好用,今安走了几步便神清气爽,就地踢了几下雪,心头火气已经消得差不多。
跟个头脑不清醒的病人计较什么呢?
他可能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病恹恹的一推就倒,心里记着的事情还挺多,真是……
“嫌弃?嫌弃……”今安喃喃自念了这个词几遍,又回头看看那间门头厚帘兀自垂荡的茅草屋,低头对着脚下皎洁的雪地笑了笑。
她哪有嫌弃,与此相反,她……
没有再想下去。
她出来也不是幼稚到和个病人发脾气。
低头就着稀薄的雪光看了看,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撇去上头污雪,从中挖了些洁净些的包进撕下的粗布衣裾,又重把掘开的雪堆埋回去,掩住痕迹。
做好这些,今安揣着手上包雪的布团往回走。
掀开门头遮挡入内,屋里篝火暖意依旧。
迎面撞见屋里头的人正跌跌撞撞往外走,脸上满是急切恐慌,见她进来,他脚步一顿,眼里爆出光亮,继而更快地冲上来,紧紧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