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过错
是的,如果她们不再影响父亲的王位和统治,父亲也乐得把她们嫁出去,那母亲可以来探望她们,她们也可以回到母亲身边。想起母亲,玛丽的眼睛不禁有些酸涩:母亲还记得她吗?她爱她的小女儿也会像爱她一样吗?正当她思绪万千之时,她听到了助产士的声音:“王后生下一位小王子,但是,但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原本在虔诚祈祷的路易七世已经激动地泪流满面,高呼道:“把我的儿子抱过来,让我看看我的儿子!”
听到康斯坦丝王后生下一个儿子,阿丽克丝本想高兴,却察觉到姐姐的神色愈发绷紧,甚至不自觉攥紧了她的手。产房外,路易七世颤抖着双臂,小心接过他梦寐以求的儿子,然而在看清婴儿的脸时,他就如坠冰窟:婴儿的脸狰狞,青紫,并且已经没有了呼吸,这是一个死胎。
看到路易七世的反应,玛丽便猜到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显然没有达成路易七世的期望,她叹息一声,觉得她应该和妹妹及早离开以免进一步刺激到父亲,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到产房内传来哭声:“王后去世了,她,她到上帝那里去了......”
她没有给路易七世带来他梦寐以求的儿子,反而死在了产床上,她的一生是如此短暂而不幸......“为什么?”路易七世抱着他死产的儿子,悲愤地厉嚎道,“是我不够虔诚吗?是我不够忠诚吗?为什么上帝要带走我忠贞的妻子?为什么上帝不赐予我一个儿子?”
玛丽知道她必须带着阿丽克丝离开了,父亲已经情绪失控,当路易七世注意到她们,他很可能将对母亲的憎恨迁怒到她们身上。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产房,康斯坦丝王后躺在血色的被褥间,脸上还带着生产的痛苦:如果母亲没有离开父亲,她是否也会是这样的下场?玛丽非常庆幸这个可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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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任妻子的难产去世对路易七世的打击尤为沉重,在安葬了康斯坦丝王后和死产的孩子后,他终日穿着丧服哀悼,俨然已经忘却了国王的责任。而如果之前对于路易七世可能没有男性继承人的风险还只停留于贵妇间的谈笑中,那经历了康斯坦丝王后的死,许多拥有实权的大领主也默认了路易七世不会生下儿子,并希望从中渔利。
法兰克国王在名义上统领广大的领地,实则不过是困于“法兰西岛”一隅,不少封臣都有着挑衅王权的强大实力。对于这一困局,路易七世也曾尝试突破,比如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婚姻,或者进攻香槟的尝试,但他的种种努力最终都宣告无果,反而令自己招致更多的嘲笑和觊觎。
尽管当年王室军队入侵香槟的事迹已成过往,但香槟家族并未放弃反叛法王的目标:谁都知道路易七世并非英主,又饱受继承危机困扰,不在这个时候插一刀多少有些背弃家训。
这一点香槟家族的男人明白,香槟家族的女人也明白,当香槟的阿黛勒得知她的两位兄长,香槟伯爵和布鲁瓦伯爵起兵叛乱时,她对此毫不意外。“你们想从国王手里得到什么?任命主教的权利?更轻的义务?还是干脆承认独立?”在她的长兄,香槟伯爵亨利一世前来探望她时,阿黛勒直白地问,神情透露出跃跃欲试:作为家族中最受宠爱的幼女,她向来不安于室,若非她身为女性,她也希望能和哥哥们一起上阵杀敌。
“最低线的目标也是不能干涉我们对市民和工匠收税,这一点,佛兰德斯伯爵也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上,他们也从集市中获利颇多。”香槟伯爵满眼疼爱地看着自己已经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妹妹,滔滔不绝道,“他必须答应,在国内,他根本没有强力的盟友,我们家族的领地将巴黎包围得密不透风,”
是的,现在路易七世的处境说是四面楚歌毫不过分,诺曼底和阿基坦已经被英格兰国王牢牢掌控,布列塔尼鞭长莫及,如若香槟和佛兰德斯联手反叛,路易七世除却求和别无他法。“我们一定会收获战果。”阿黛勒笃定道,而香槟伯爵笑容更甚,“是的,除此之外,我们还收获了英格兰国王的支持,他们之间的仇恨不可化解,在斗争的过程中,争取盟友也是必要的手段,他希望你能够和他的弟弟,安茹的威廉结婚,并且已经送来了五千银马克的聘礼。”香槟伯爵清了清嗓子,“这笔钱是为了资助我们的反抗,不过放心,阿黛勒,如果婚约达成,我和蒂博一定会给你一笔更丰厚的嫁妆的。”
阿黛勒并没有立刻回答,香槟伯爵看到妹妹锁紧了秀丽的眉头,似乎正在思索衡量。“他是幼子。”过了一会儿,阿黛勒才缓缓道,她抬头看着哥哥,神色似乎在控诉,“他没有爵位,没有领地,我以为我至少可以做个伯爵夫人。”
“除却德意志的皇帝,欧洲哪位君主的领地有亨利二世这么辽阔?为表诚意,他会给他弟弟封个伯爵,或者赠与他一片地产。”察觉到妹妹仍然兴致缺缺,香槟伯爵也不强求,本来,他对这桩婚约也没有特别坚定,只是即便没有这桩婚约,亨利二世也不会停止对他们的支持,因此在没有进一步推进联盟的需求的情况下,如果妹妹不乐意,他也不会对这个婚约过于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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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热从没有这么忧虑过,在菲利普青年去世,年轻的路易被仓促推上王储之位时,他也未曾如此忧虑过。
路易,可怜的孩子,和他的哥哥菲利普不同,他是个应该成为修士的次子,他也更喜欢书本和祷告,偏偏他的哥哥早早去世,他不得不登上王位,又不幸地拥有了埃莉诺那样的妻子。呵,先王啊,若您知晓纪尧姆十世的女儿是这样一个放/荡的女巫,你怎会将她嫁给您的继承人?
即便她离开了巴黎,她留下的阴影也始终萦绕,如果可以,叙热真恨不得和埃莉诺一起堕入地狱,以换来路易的解脱。明明一切错误都已经修正了,明明路易已经有了一位足够匹配他的善良、纯洁、虔诚的妻子,为何上帝要将康斯坦丝带走,还不肯给予路易一个儿子?在康斯坦丝王后去世后,路易七世消沉不已,以至于不理政事,得知香槟的反叛,他也只是厌倦道:“让他们来吧,他们总是反叛,他们总不可能打到巴黎来。”
“如果我们不加理会,他们真的有可能打到巴黎!”叙热心急如焚,他抱着路易七世的头,不管他有多么心疼路易七世现在的处境,他都必须劝他振作,“振作起来,路易,不要再沉浸在悲伤里了,你是国王,你应该领兵作战......”
“菲利普才是国王!”路易七世突然发狠道,他抱着自己的头,断断续续、茫然无助道,“我不应该做国王,我是个修士,我应该与你,与伯纳德主教一起写书,领兵打仗、弹压诸侯是菲利普的事,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好,我连生一个儿子都不行......”
“你必须做到!”叙热院长反而强硬起来,他将路易七世的身体摆正,痛心疾首道,“不论你是否是按照国王的标准培养,你现在已经是国王,国王应当肩负起责任,整个王国和王朝的命运都在你背上,你必须振作!”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或许对于现在的路易七世而言他需要一些刺激,仇恨是最好的刺激,“如果香槟家族真的威胁到了你的王位,你认为亨利二世会袖手旁观吗?在图卢兹,他已然挑衅了你的威严,你认为他对保留对你的忠诚誓言还有多大的兴趣,他会插手这件事......”
是的,亨利二世会插手这件事,他的军队会像踏入图卢兹一样踏入巴黎,埃莉诺会回到这座她曾经狼狈立刻的宫廷,再度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不!”路易七世尖声吼道,他喘了喘气,紧紧抓着叙热院长的手,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一些国王的样子了,“不能让他们结盟,不能让他们背叛我,拆散他们,用他们曾经的仇恨拆散他们,那场大火是埃莉诺的错......”
“对于香槟伯爵而言,父辈的屈辱已经离他远去,何况当时她还是你的王后,你并不能完全推诿。”想起当年那场大火,叙热院长也是满腹怨恨,诚然,征服香槟对扩张王室领地有巨大作用,他们本身也不反对路易七世的征服计划,若不是埃莉诺的插手,或许路易不会执着地违逆英诺森二世的命令,上帝也不会惩罚他们那场大火和玛丽公主,他们今日的困局,香槟伯爵的反叛和没有男性继承人,本不该存在。
不过怨恨埃莉诺虽能令他们获得短暂的宽慰,却并不能真正缓解现在的局面,他们仍需对现下的困局有清晰的认知:“香槟伯爵不过是借叛乱问价,想要谋取税收或者封臣义务上的利益,但如果我们给他们更多呢?”
第12章 婚约
事实上,比巴黎宫廷预想得还要早一些,在发现香槟家族的反叛比预想中收获了更多的支持者以后,亨利二世立刻敏锐地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一个很好的,让自己从对路易七世的“封臣义务”中解脱的时机。
虽然亨利二世曾经对保持对路易七世的忠诚有过幻想,但在清楚他们的仇恨已经不死不休且不可能和解后,他也迅速转换了角色,竭尽全力同路易七世对抗以让自己从对法兰克国王的效忠誓言中解脱。面对这场大反叛,亨利二世也决定加入其中,因此在普瓦捷吃着烤肉唱着歌、在妈妈怀里美美一手□□一手欣赏两个弟弟互啄的威廉不幸被传召,被爹薅去安茹开会。
“你还是个孩子。”得知这个安排,埃莉诺相当不满,认为亨利二世对威廉过于揠苗助长,威廉保持沉默,他判断出他爹应该没有告诉妈妈他在图卢兹做的好事,所以现在他在父母心中的形象存在微妙的误差,“这是父亲对我的重视,我很高兴我能成为让他信任的孩子。”
虽然对于他在图卢兹的假传圣旨有深重的心理阴影,但鉴于最后的结果还算积极(人总是难以摆脱唯结果论),亨利二世对威廉的行为也需要重新评价,同时,他也意识到他的长子比他预想的更加早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窝在他怀里撒娇的孩子了。
他爹虽然有很多毛病,但对于他欣赏和认可的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提拔和培养,而非贬低和打压。这是个好特质,只有能力很强、对自己非常自信的领导者才会拥有的特质,只要他确信你的能力不会威胁到他,他就会给予你充分的信任和支持,反之则是疯狂的打压。
意识到威廉要走,旁听的理查立刻紧紧抱住哥哥的腿:“你要去安茹吗?安茹是哪里,我也要去!”
“安茹是我们家族的另一块领地,我要去安茹,但妈妈要留在普瓦捷。”对付孩子,威廉已经钻研出他的一套流程,他摸了摸理查的头,循循善诱道,“所以理查是要跟哥哥一起走,还是跟妈妈留下来呢?”
“......”三岁的理查眉头越拧越紧,显然已经承担不了这个艰难的选择,不等理查做出选择,威廉哈哈大笑,直接拽过一旁的小亨利,“但我不打算带你去安茹,我打算带亨利去。”
因为年龄接近,加上小亨利的身体状况比他好,威廉拽他的时候颇花了一点力气,如果不是小亨利没有防备,威廉觉得他可能会闹出没有拽动的尴尬。令他没想到的是,被他拽了一下后,小亨利立刻紧紧抓住他,威廉感到他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你说了的,带我去安茹,只带我去!”
“我当然只带你去。”威廉呻吟/道。太重了,他心想,如果不是小亨利还在长身体,他真的很想劝他减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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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亨利二世发现他还从普瓦捷捎了个弟弟过来时,表情不说大为震怒,至少也是略显不豫,不过小亨利完全没有发现父亲的不快,相反,他非常热情地冲上去抱住父亲的脖子撒娇,这令亨利二世还未燃起的怒气迅速偃旗息鼓,孩子想念父亲而已,他确实也应该多陪陪孩子们了。
“去玩吧,亨利。”亨利二世摸了摸小亨利的头,小亨利又看向同在室内的托马斯·贝克特,后者朝他点了点头,得到保证的小亨利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房间。“我们应该支持香槟家族。”威廉首先表明他的立场,抛开两个家族的恩怨不谈,解除英法之间的微妙的效忠法理对安茹家族也有百利无一害(硬要说坏处可能就是效丕平故事不太方便)。
在西欧的封建观念还没有完全衰落的当下,法兰克国王对英格兰国王的封君身份确实是个定时炸/弹,后来的腓力二世就卡准这个BUG以各种理由挑起战争并成功从约翰王手里薅地,历代法王也没少用这个理由折腾英王,直到法兰西的伊莎贝拉和爱德华三世母子祭出法国王位强宣称魔法打败魔法。
历史上,亨利二世本人也曾经试图武力独立,只是由于病重急于分配遗产匆匆和路易七世议和,而现在也许是因为图卢兹战争的连带效应,香槟家族挑起了大叛乱,而亨利二世掀桌子的时间也提前了很多。“香槟家族是一个值得争取的盟友,正好威廉也没有结婚,一旦他和香槟的阿黛勒正式结婚,我们就可以以亲属的身份支持他们。”亨利二世道。
不得不说,欧洲人的重名文化真的很烦人,在亨利二世没有特指的时候,他真的会把他和他的叔叔搞混,不过他提到的香槟的阿黛勒也算个熟人,毕竟历史上就是她拯救了路易七世无子的命运,想不到随着蝴蝶效应,她竟然有可能成为他的婶婶?
“但香槟伯爵并不是很希望将他妹妹嫁给一个没有爵位的三子。”托马斯·贝克特道,亨利二世皱了皱眉,似乎在衡量这个条件,经过片刻的思索,他认为这个条件不算过分,“无妨,我可以给我的弟弟封一个爵位,布洛涅就不错,或者波尔多也行,我会给母亲写信,让她去和香槟伯爵商议婚约,她一直很操心威廉的婚事,这段婚姻会让我们和香槟家族紧密地联合起来。”
“但如果路易七世给出更高的价码呢?”威廉忽然说,鉴于这是后续真实发生的事件,他说起这个可能也底气十足,“比如把母亲的两个女儿嫁给香槟伯爵和布鲁瓦伯爵,他自己再娶一个香槟家族的女孩,有继承法兰克王位的可能,香槟家族会同路易七世和解的。”
“路易七世不会将王位留给你母亲的女儿的,就算他这样做了,我们也可以把她们宣布成私生女。”亨利二世不假思索道,此言一出,威廉差点被这个幻视亨利八世的操作雷得以头抢地:不是,爹,您搞这一出前问过您老婆没?而亨利二世似乎还很为这个想法自得,他越想越满意,认为这个注意简直是天才之作,“当年他们离婚的理由是近亲婚姻,既然婚姻无效,那玛格丽特当然有权越过她的姐姐们继承王位,放心吧,威廉,一旦路易七世敢承诺他女婿的继承权,那就意味着法兰克的王冠会戴到你头上。”
“她们是母亲的女儿,母亲不会同意的......”
“埃莉诺会理解的。”亨利二世不以为意道,“你们才是她的孩子,是她真正因为爱情生下的,给她带来荣耀的孩子,她当然会顾全大局。”
“我觉得不会。”威廉小声说,“为了我们的家庭和睦,我真诚地建议您,至少在涉及到子女的安排时听取妈妈的意见,这对妈妈很重要。”
“不要操心这么多,威廉。”亨利二世不满道,他愿意让儿子参与到国事讨论中不代表他希望儿子对他的个人生活也指手画脚。果然如此,威廉想,他识趣地没有再出声,有些事,即便他说了,强调了,在真正付出代价前,他亲爱的父亲也不会听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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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1161年,由于路易七世的消极抵抗,香槟伯爵的攻势愈加猛烈,对此,亨利二世认为自己有必要正式插手这一叛乱,他开始召集军队,只待时机合适,他便会宣布他将不再保持对路易七世的忠诚,要求路易七世承认他所有领地(诺曼底,安茹,阿基坦,以及曾为他弟弟拥有的南特)的独立,这也意味着他和香槟家族需要尽快坐实同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