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达合作的诚意,亨利二世的母亲玛蒂尔达皇后亲赴香槟,和香槟伯爵签署了有关她的幼子威廉和香槟的阿黛勒的婚约,亨利二世封弟弟为波尔多伯爵,这个头衔还算令香槟家族满意,他们约定在次年完婚,并且给予香槟的阿黛勒至少一万银马克的嫁妆,对于一个伯爵的女儿而言,这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若非香槟伯国的富庶在整个欧洲的伯国中也属前列,只怕他们也拿不出这样一笔巨款。
虽然亨利二世还没有正式下场,但种种迹象表示这一天已经迫在眉睫,因为这样的信号,路易七世的处境已然危若累卵,不少人猜测他甚至有可能被叛军从王座上拉下来,“他更适合去修道院”,但路易七世却在此时猝不及防地对香槟伯爵抛来了橄榄枝。
如同威廉开天眼的那个猜想,这一次,路易七世终于学聪明了些,提出了一个令香槟伯爵无法拒绝的条件:他将自己最年长的两个女儿,玛丽公主和阿丽克丝公主,分别许配给香槟伯爵和他的弟弟布鲁瓦伯爵,并承诺如若他去世时还未有男性继承人,他将传位给他的女婿或外孙。
第13章 兄弟
阴谋虽然刁钻隐秘,但如若暴露消息,人尚可及时阻止,而阳谋你明知是陷阱,却还不得不遵循既定的安排,非常憋屈,但无可奈何。
在威廉看来,路易七世提出的这桩婚约就是一个典型的阳谋,虽然香槟伯爵可能因为路易七世未来可能出生的儿子一无所有,但他至少赚到了一个宣称很强的妻子,如果坚持叛乱他至多也就能得到这个,并且某种意义上,这个阳谋还离间了亨利二世和埃莉诺,亨利二世现在无疑郁闷至极,但埃莉诺非常高兴,她已经在计划邀请婚后的女儿们来普瓦捷旅游了。
况且路易七世也不算彻底得罪了亨利二世,因为承认了女婿的继承权,那在他的三女儿玛格丽特公主已经和安茹王室订婚的情况下亨利二世其实也加入了路易七世的继承名单,只是概率很渺茫罢了。其实路易七世玩起这些外交手段不算差,倒霉的是他打仗永远打不赢,因此再精妙的外交布置也无济于事,他未来的儿子腓力二世就幸运得多,熬死了老谋深算的亨利二世和骁勇善战的理查一世匹配到一个打仗比他还菜的约翰,威廉觉得有机会的话他应该劝埃莉诺不要做高龄产妇,冒着生命危险生出约翰这样的儿子他实在替母亲不值。
对于亨利二世而言,他确实很不甘心被路易七世摆了一道,但他的军队已经调集,失去宣战借口后他的下一步行动便有待商酌。“我有个小小的建议......”威廉慢条斯理道,“虽然路易七世通过婚约稳住了香槟家族,但在这次叛乱中,他的虚弱已经暴露无疑,有些诸侯会怀疑他并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威廉耸耸肩,“我就是觉得,来都来了,不如打完布列塔尼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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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苏格兰之于大不列颠,后续历史上,布列塔尼也是法兰西的知名反骨仔,而在安茹家族占据了法国西部沿海几乎所有领土的前提下,布列塔尼现下是英格兰的瓮中之鳖,他玩CK看到这样的地缘局势都知道下一步肯定要吃布列塔尼了。
历史上,亨利二世确实成功攻下了布列塔尼,并非常不讲武德地勒令时任布列塔尼公爵退位传位年幼的女儿,封了个里奇蒙伯爵作为补偿。在当时看来,安茹家族已经牢牢掌控了布列塔尼,谁知道后来约翰的一顿神操作愣是让卡佩家族虎口夺食,还赔掉了一个里奇蒙。
不过现在还不到吐槽约翰的时候,在下定决心要征服布列塔尼后,亨利二世便写信要埃莉诺回到英格兰替他摄政,预计他父母的分居生活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但当威廉跑回普瓦捷跟母亲送信时,埃莉诺显得不太情愿,威廉知道她肯定是因为他那两个素未谋面的姐姐的原因,因此主动乖巧地提出替母亲返回英格兰。埃莉诺眼前一亮,但很快又忧虑道:“不行,威廉,你太小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事。”
“还有老师,父亲不会把他也带到布列塔尼的。”威廉说,不管埃莉诺对托马斯·贝克特的印象如何,她知道在处理政务上托马斯·贝克特确实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人,因此也同意了这个计划。
亨利二世对威廉又一次自作主张颇为不满,不过考虑到他在图卢兹的前科,他其实也不是很想把他带到布列塔尼去,而对于小亨利来说,这意味着他可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和托马斯·贝克特相处,虽然他不清楚他能分出多少时间给他。“你想要多久就要多久。”威廉对小亨利说,在心理默默吐槽虽然由于他的存在亨利二世没有让托马斯·贝克特教导小亨利,但他们之间还是存在离奇的吸引力,他将此归类为世界线收束,“拉丁语,法案,算术和礼仪,他都可以教你。”
“真的吗?”小亨利眼前一亮,他期待地看向托马斯·贝克特,后者也点点头,这种被重视、被需要的感觉大大取悦了他,“这是我的荣幸,殿下,我现在也是你的老师了。”
“太好了!”小亨利欢呼,他抱着威廉的头狠狠亲了他一口,差点把威廉带得平地摔,“你真的该减肥了,亨利。”他苦笑道,比起历史上这一代一塌糊涂的兄弟关系,威廉觉得他应该可以做得更好,不过,他好像从没有关心杰弗里,并且很久没有关心理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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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亨利二世在布列塔尼的行动,路易七世没有插手,一方面是因为他清楚亨利二世迟早会吞下布列塔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尽管分化了以香槟家族为首的叛军阵营,他还需要对其他跟随叛乱的诸侯予以弹压。而在承诺了两个女儿的婚约后,路易七世还向香槟家族提出了要求,那就是在两个公主和香槟兄弟结婚的同时,香槟家族也应该将一个女孩嫁作他的妻子,法兰克的新王后,而香槟家族适龄的女子有且仅有阿黛勒。
如果威廉在,他一定会吐槽这个辈分混乱的集体婚礼简直是个大型对/赌协议,对于香槟家族而言,娶了玛丽公主和阿丽克丝公主意味着他们已经牢牢占据继承名单的前两位,对于他们而言,路易七世本人和他未来可能出生的儿子无疑是他们的威胁,如果娶一个和香槟家族毫无关系的女子,难保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香槟家族不会再度叛乱。
但如果娶的是香槟家族的女子,那香槟家族也会成为新王的外戚,这种情况下,他们造反的意愿无疑缩小不少,而阿黛勒本人也会成为自发维护他未来儿子地位的锚头,至少路易七世看来如此,退一万步说,即便路易七世真的就没有生儿子的命,那他必然要在封臣中选择一个女婿和继承人,选择香槟家族总好过选择安茹家族。
在经历了前两任王后的经历后,欧洲不少公主或女性贵族对成为路易七世的新王后都抱有犹疑,乃至退避三舍,但对于香槟的阿黛勒而言,其他贵族女性抗拒成为法兰克王后的理由对她而言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人尽皆知路易七世对儿子的渴望,但也人尽皆知他在求儿之路上的不幸,如果她生不出儿子,没有人会因此指责她,如果她生下儿子,她更是卡佩王室的大功臣,只是她自己势必会在家族和儿子中陷入两难处境。
“很歹毒。”阿黛勒如此评价这个策略,她坐在窗边,冬日的阳光照在她年轻美丽的脸孔上,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仿佛霜冻后的玫瑰般冷若冰霜,“波尔多伯爵至少还年轻英俊,而法兰克国王的地位虽然尊崇,我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新近丧偶、古板无趣,人尽皆知生不出儿子的老鳏夫。”
“康斯坦丝王后的遭遇不会发生在你身上。”香槟伯爵道,事实上,他也看得出路易七世这个要求有可能将阿黛勒置于两难的境地,但这个机遇千载难逢,法兰克境内不缺想通过和两位公主结婚获得继承权的贵族,如果不是因为两位公主是前妻的女儿,只怕亨利二世也跃跃欲试,“如果没有生下儿子,你会成为国王的姐妹;如果生下儿子,你会成为国王的母亲,对于女性而言,这两种身份都是她们能达到的最尊崇的地位。”看出妹妹仍然不情愿,香槟伯爵皱着眉头,犹疑道,“不过法兰克宫廷确实对女性不够友好,如果你不想嫁给国王,我们家族还有远亲......”
“我愿意嫁给他。”
虽然就个人形象而言,路易七世谈不上多吸引人,他刚刚死去的妻子更是众所周知的悲惨,但对比年轻英俊的波尔多伯爵,阿黛勒发现她还是更愿意选择路易七世,她舍不得王后的尊荣,错过这次机会她很难有机会再次成为一个大国的王后。
何况如果她拒绝这个婚约,那不论路易七世再婚的对象是他们家族的远亲,还是别的女孩,她都没有办法确保她们一定不会生下男孩、一定不会成为他们家族的敌人,与其将来追悔莫及,不如顺水推舟。接受了这个安排,阿黛勒托着腮,开始思考道:“不过我听说他一直沉浸在第二任妻子去世的悲伤和愧疚中,不知我是否能够得到他的喜爱......”
“那是因为他还没有见过你,路易七世表面严谨禁欲,实则仍无法逃脱欲望,否则当年又怎会被阿基坦的埃莉诺迷得死去活来?用你的美貌和聪慧去打动他,他会爱你的。”
“这是当然。”阿黛勒笃定道,她很快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路易七世知道我曾经和安茹的威廉订婚吗?”
“我不确定,不过亨利二世没有要求我们退还那五千银马克,这年头无疾而终的婚约数不胜数,不差这一桩。”香槟伯爵道,意识到妹妹在为家族牺牲,他还是于心有愧,决定在金钱上加倍予以妹妹补偿,“虽然王室没有要求我们陪嫁土地,但我们还是应该给你嫁妆,两万银马克,足够你再婚后也活得非常快乐了。”
第14章 婚礼
1161年3月,卡佩家族和香槟家族举办了两场婚礼和一场订婚礼,路易七世的大女儿玛丽公主和香槟伯爵结婚,他的二女儿阿丽克丝公主则因为年纪太小暂且和布鲁瓦伯爵订婚,与此同时,他自己也迎娶了他的第三任妻子,并在同一天举办加冕仪式。
对路易七世而言,结婚算不上什么让他喜悦的事,此前的两次婚礼他都曾经欣喜不已,但最后收获的都是苦涩的结果,对于生下继承人,他已经心灰意冷,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迎娶第三任妻子不过是聊做安慰罢了。
他对他的第三任妻子没有什么期待,不过是为了和香槟家族加深联系,并确保他的好女婿不会铤而走险直接篡位,对于香槟的阿黛勒,他只觉得即便她没有康斯坦丝那么温柔、善良、虔诚、恭顺,至少也不会比埃莉诺更坏。和玛丽公主的婚礼相比,国王的婚礼和加冕礼更加盛大,即便他自己无甚兴致总要给香槟家族一个面子,但和香槟伯爵和玛丽公主的喜悦相比(他们年岁相当,郎才女貌,并且都为获得权利和自由欣喜),国王肉眼可辨的意兴阑珊令婚宴的欢乐沉寂不少,直到新娘出现才稍微热闹一些。
毋庸置疑,香槟的阿黛勒是一位美人,即便没有阿基坦的埃莉诺那样惊心动魄的美,也足以令大多数男性为之倾倒,女性亦由衷赞叹,但当她身着华丽的礼服,骄傲、优雅、光彩四射地走到路易七世面前时,他没有丝毫为她的美貌心动,相反,他感到惶恐,他感到他在颤栗。
怎么会这样,他想,这一刻,过去的回忆扼住了他的心神,他看到的不是年轻美丽的新妻子而是蛇发女妖:她让他想到了埃莉诺,他的第一任妻子,他一生的梦魇,他最痛恨的女人。
路易七世一直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埃莉诺时的情景,或许他曾经想要遗忘,但此刻那尘封的记忆已然复苏,他无法再忽视,他克制不住地回想起父亲通知他纪尧姆十世的死讯的那一天:“上帝保佑,阿基坦公爵终于死了,路易,你需要立刻去波尔多和他的女儿结婚,晚一天王朝的统治都有可能出现变数.”
在父亲告诉他他要和阿基坦的女继承人结婚时,他对此起初并无过多实感,只是他病重的父亲兴奋地说这场联姻会空前加强王室的统治,他才稍微能够共情他的喜悦。但在见到埃莉诺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仿若升入了天堂:夏日的波尔多已然十分绚烂明媚,而她仍光彩照人,如同阳光般将他眼前的世界照亮------她是他的妻子吗?
“你真美,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在埃莉诺面前,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容貌,而埃莉诺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她露出微笑,朝他伸出手,“那现在,法兰克最美的少女是你的妻子了,你要爱我,忠诚我,信任我,然后,我也会爱你。”
埃莉诺和他此前见过和理解的女性都不同,埃莉诺会生气,会哭闹,会为歌手和游吟诗人潸然落泪,她前一刻还气得跺脚,后一刻便眉开眼笑。他不理解她的情绪为何如此反复无常,但他愿意讨好她。
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为教义笼罩,他自己也习惯了这样安静专注的生活,而埃莉诺是他所见过的唯一鲜活之人,他狂热地爱着她,并且相信她也爱着自己,但她的爱是假象,是她心血来潮的游戏,她无法履行妻子的职责,她不能给他生下儿子,她也不忠诚,不顺从,她和他的母亲吵架,并试图从他这里寻求支持,面对埃莉诺的目光他只能逃避。
他爱埃莉诺,但他不可能为了她违抗母亲,尤其他内心深处也并不认同埃莉诺的所作所为,如母亲所说,她应该安静地待在宫廷里生孩子,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在政治上发挥作用,但绝不是现在,“在我见上帝之前她别想染指王国的权柄,她只会带来灾难”。
是的,她会带来灾难,比如维特里那场大火,再比如那次糟糕透顶的十字军,她让他成为整个欧洲的笑柄。回忆起曾经那个波尔多的夏日,他只觉得不堪回首,埃莉诺不是阳光,她是毒蛇,是女巫,是沾满砒霜的苹果,她只会带给他一桩又一桩耻辱,并且他悲哀地承认他很可能永远无法从她带给他的耻辱中挣脱,而他的新妻子......
他定了定神,看向他的新妻子,尽管容貌并不相似,但那种飞扬的风采却如出一辙,埃莉诺是纪尧姆十世的掌上明珠,他的新妻子在家中也深受父亲和兄长们的疼爱,也许她们在性情上确实有相似之处,她会带给他新的耻辱和噩梦吗?
此刻的压力在阿黛勒身上。
在她的婚礼和加冕礼,在巴黎宫廷的所有廷臣面前,被国王如此直白地无视,是羞辱,还是对香槟家族的下马威?阿黛勒并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国王的异样已经如此明显,既然无法令旁人忽视,那就直白地挑明,她知道她应该怎么做。
“陛下。”一个声音打断了路易七世的思绪,台阶下,他的新妻子充满不解地看着他,她看上去委屈,难过,像是心都要碎了,饶是如此,她仍然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我有哪里没有做好吗?”
如果说刚开始阿黛勒力图展现自己的美丽和高雅,那现在,她则主动示弱,表现出自己温柔、顺从、为国王可能的不悦忐忑不安的样子,这能有力削弱此前香槟家族反叛带来的咄咄逼人的印象,做国王的妻子虽然不幸,但路易七世至少没有严苛待人的前科。
当她露出这样的神态,路易七世情不自禁想到康斯坦丝,她总是这样,总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这令他对他的新妻子多了几分怜爱和宽容,她不认识埃莉诺,她们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他不应该将对埃莉诺的憎恨施加在她身上。“没什么,王后。”他说,你可以不亲近她,但不应该在现在就冷落她,迁怒她,他这样劝说自己,而后他亲自将王冠戴到阿黛勒头上,将她扶到自己身边,接受廷臣们的欢呼,他没有注意到他身侧的妻子此刻已然面无表情,在香雾的笼罩下宛若大理石的雕像般冰冷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