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汉诺。”
等我坐稳,丽塔向我解释:“我们在反对过度搜查游行示威集会上遇见的,恰巧安娜说是同学,就一起来了。”
“反对过度搜查游行示威集会?这是什么?”
这名字光是念着我就觉得拗口。
汉诺一边操纵着控制面板,一边兴奋地解释:“就是大型示威集会,反对飞鹰派无理的全民搜查行为,目前已经有两千六百三十人在示威书上签字了,茉茉你要成为第两千六百三十一人吗?”
......这集会一看就是汉诺这种爱凑热闹的人会去的类型。
丽塔补充道:“是受迫害的难民和无辜平民自发组织的,也有部分热心的贵族加入,自发组织反抗飞鹰派。”
从她的表情,我就知道,这示威集会效果并不佳。
“情况如何?我的叔叔婶婶怎么样呢?”
我开口询问情况,喉咙满是灼烧感。
丽塔:“我们从昨天接到消息后,就一直在打探你叔叔婶婶的下落,他们还被关在审讯大楼里。原本我们以为,卡莱尔少将代表介入,这件事就会有转机了,但事情的发展远不如预料。雄狮派确实是为部分难民洗清了冤屈。”
安娜接过话头:“但也只是,部分。”
我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部分?”
汉诺也回头加入讨论,语气里带着茫然,似乎不理解他最崇拜的雄狮派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对啊为什么?我也不懂雄狮派为什么会只救部分人呢?不是说飞鹰派要用难民搞雄狮派吗?”
安娜蹙眉:“我倒是略懂雄狮派的策略。他们要的只是证明,不是因为有难民才导致的蚁人潜入帝国境内,而是蚁人在帝国境内制造恐慌全民难逃。”
丽塔赞同这个说法:“所以不需要证明所有的难民都是无辜的,只要难民这个群体中有无辜的人,那飞鹰派的〈难民即蚁人〉的理论不攻自破。相反,如果大张旗鼓地保护全部难民,反而会产生嫌疑,凡事都要有度。”
喉咙的异物灼烧感还很强烈,我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
我们只是棋盘上的黑白子,被挪动,被利用,又或者,被放弃。
*
我们乘着车舰前往审讯楼,在剩下的时间里,丽塔简单和我说了她设想中的方法。
既然雄狮派靠不住了,那只能自救,要想办法证明叔叔婶婶的身份。
她通过熟人获取了探视权,考虑到我是未成年的身份,她会和我一起进去。
车舰靠近审讯楼,我的身体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这个地方留给我太深的记忆。
审讯楼前停了不少车舰,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安娜和汉诺在车舰里等着,我和丽塔推门出去,她皱眉:“估计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目的。”
我没出声,默默跟在她身后,从人群中挤进了审讯楼。
刚进大厅,迎面遇到了一排橙红色军服的士兵。
卡莱尔站在正中间,看到我,似乎有点意外。
我愣了几秒,丽塔拉着我退到一旁,给军官们让路。
卡莱尔只看了我一眼,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我们便擦肩而过。
第35章
丽塔到前台去办理探视,我站在她身旁,只露出眼睛,四处观察着。
前台没什么好看的,我被放出来那天,已经仔仔细细把这栋楼里的景色都刻在脑里了。
可能是太无聊,我忍不住回头,去看看那群橙红色士兵。
他们步伐不快,这会儿才走到门口,透过人群,我还能看到那抹亮眼的颜色。
但看不见为首的那个人。
他们在门口站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丽塔叫了我一声,让我回过头配合电子设备进行人脸验证识别。
等我再回头,已经看不到那群橙红色了。
丽塔拿到了通行牌,扯了扯我的衣袖,拉着我走向过道。
我们两个凭着通行牌,一路畅通无阻,顺利来到了探视大厅。
再次来到这里,我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或者说自从那晚经历了生死,我就感觉自己变了。
好像泡发在水里的饼干。
神经末梢被麻痹,外界与我有了层隔膜,对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失去了大起大落的情绪了。
我们坐了一会儿,塔莎阿婶在审讯员的押送下进来了。
“一小时探视时间。”审讯员的腔调还是那么冰冷。
我一看到塔莎阿婶,就站了起来,她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了我。
“茉茉,孩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塔莎阿婶泪流满面,我也回抱住了她。
阿婶比我高,她的泪顺着脸颊滴到了我的额头上。
滚烫与冰凉混合,让我有一瞬间的颤抖。
我探头看向她身后:“阿婶,大叔呢?”
丽塔也问:“只能一个人过来接受探视吗?我记得规定上好像没有这么写。”
她低头去翻那本前台给的探视手册,被塔莎阿婶拦住了。
“没有这条规定,可以两个人来的,只是,勒缪他...身体不太舒服,就没让他来了,只有我过来了。”
塔莎阿婶放开了我,又开始擦眼泪。
我惴惴不安:“大叔怎么了?”
“唉,高血压啊、风湿啊,一些老毛病,之前都还算是小事,这会儿一起发病,整个人就不行了,好在问题也不大,在床上躺着呢。”
我理解这种感受,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整个人的身体机能会迅速下降。
“和审讯员说了情况吗?有没有吃药或诊治?”
塔莎阿婶叹气:“没有药,说了,没用。”
我想起了那个夜晚被我锤得梆梆响的门,审讯员就在隔壁,始终无动于衷。
丽塔还是翻出了那本探视手册,仔细翻看后告诉我们:“探视规定,被探视者不能携带任何物体离开探视厅。所以也不能通过外面的手段带药进来,只能尽快离开这里。”
悲观情绪蔓延,塔莎阿婶哽咽:“老了,身体不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离开这里的那天。”
我回抱住她,用无声的亲密表达我的情绪。
丽塔打断了这煽情的画面,时间不多,她十分理性地与我们探讨怎么解决当前的境况。
“现在的方法,是要想办法证明你们的身份,才能尽快离开这里。证明的材料包括外来移民证书、工作证和资产证明,你们应当是没有外来移民证书的,另外两项有吗?”
塔莎阿婶:“我们所有的资产都拿去盘活那间小烘焙店了,有经营证,可以作为工作证和资产证明吗?只是,我们没有全部的产权,当初烘焙店开不下去了,我们从前任店长手里接手的时候,资金不足,采取抵押贷款的形式。”
她叹了口气:“接手这间店铺前,我们没日没夜在罐头厂做零工,好不容易攒了点钱买下了这间烘焙店,努力营业了两个月,总算是有点起色,还以为生活有盼头了,结果被邻街同行盯上了,这次也是那家店的老板去举报,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丽塔:“这就不太好办了。经营证可以作为工作证,作为资产证明的话,要保有全部产权,才能作为资产证明。”
我听着她们在讨论,很多专业名词是我听不懂的,便禁不住有点走神,想起了那间温馨的牧场之家烘焙店,还有那晚带着军官们上门的那个满脸恶意的厨师。
想要扎根,真的很难。
丽塔最后给的建议是,想办法贷款,完成产权的转移,这样就有了资产证明。
至于移民证书,难民不是通过移民政策来的,所以是没有正式的移民证书,但最近的游行示威,让上层看到了这个被遗忘的群体,后续可能会有相关政策改动,还得再等等,丽塔预测不会很久了。
塔莎阿婶:“但我们现在这样,哪里还能再找到贷款呢?”
丽塔在盘点她能找到的金融机构,但都有限制条件。
探视大厅里密不透风,我感到有点闷,整个人意识都有点模糊,听到塔莎阿婶的话,努力清醒了过来。
“或许,我能帮叔叔婶婶。”
两人都停下讨论看向了我。
我斟酌着开口:“我这一年来攒了点钱,做兼职,还有学校的一些赞助金,存下来也有不少了,或许能帮助叔叔婶婶。”
机甲修复师的报酬,卡莱尔给了我一大笔钱,都存在账户里,我除了必要的支出,很少动那笔钱。
我模糊了钱的来历,只说了个大概的数字。
塔莎阿婶和丽塔都惊讶地看着我,我从她们眼里看到了希望。
丽塔:“我有个提议,或许,你们可以办理抚养关系。茉茉是未成年,没有监护人,办不了资产证明,但若是你们办了抚养关系证明,就成为了她的监护人,这样也能顺势解决茉茉的身份证明。”
塔莎阿婶看向我,眼泪又留了下来,哽咽得话都说不出,只是不住地点头。
我也松了口气。
真好啊,又有了在这个星球生存下来的许可了。
*
考虑到安娜和汉诺还在外面等着,我们没有占用太多时间,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
资产转移手续丽塔会代我们完成,只是塔莎阿婶坚持要和我签订正式的借款证明,后续还得再找个时间过来。
一个方法能解决我们三个人的困境,我很开心。
审讯楼里仍然很多人。
出了走道,经过其他探视厅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男人被审讯员押着往回走,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不是说探视不能带走外来人给的物品吗?”
丽塔也疑惑:“规定是这样的。”
可能是我们驻足的时间过久,目光太过明显,那个年轻男人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没什么兴趣地继续往前走。
手里的东西还是那样露着,大摇大摆。
他身后的审讯员也瞥了我们一眼,眼里都是淡定与漠视。
但我读懂了他的神情。
权利凌驾于规则之上的眼神。
这座审讯大楼的建筑风格是典雅白,浸透了黑色的白。
*
审讯楼外停了很多车舰,汉诺将车舰停得远了些,走过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丽塔:“我们能像他们那样,带药进去给勒缪大叔吗?”
丽塔沉思:“也许可以,但可能得找找〈熟人〉,我还没有这方面的熟人,还得再看看。”
“谢谢您。”
丽塔探身抱了抱我。
我们还没靠近车舰,远远便看到,安娜和汉诺在车外的树下等着。
只是,好像没有交流,像是单纯出来透透气的。
我们自觉加快了步伐。
丽塔:“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事情办完了,走吧。”
我也微微弯腰表达感谢。
今天大家都是陪我来的,我计划等退烧后自己状态好点,再请他们吃饭,好好表达谢意。
只是,安娜和汉诺听完后,没有动静,反而是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
丽塔:“这是怎么了?我们可以走了,你们怎么都不动?还没透完气吗?”
她朝车舰靠近,想拉开车门,汉诺拦住了她:“额丽塔,我觉得,让茉茉先进去会好点。”
安娜也欲言又止。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有点紧张:“这是,怎么了?”
安娜:“你进去就知道了。”
他们的表情让我不安,我踌躇着靠近车舰,一拉开车门,整个人就定住了。
卡莱尔坐在舰艇内,正闭目养神,感觉到动静后,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动,又看向安娜她们。
这是,汉诺的车舰吧?
卡莱尔怎么会在这里?
半小时前他应该离开了的。
没人能给我答案。
丽塔满是惊讶和震惊,汉诺很兴奋,安娜一脸早已知晓的淡定表情。
我在她们鼓励的眼神中,坐了进去。
卡莱尔全程注视着我,我的手脚都是僵硬的。
车门关上,车舰内安静得不行,我听到了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声。
等了一会儿,卡莱尔才开口说话。
“你生病了?”
我愣住了,转头看向他。
一整个下午了,从我出门到现在,和安娜她们同乘一辆车,见到了塔莎阿婶,没人察觉到我的异常。
卡莱尔只看了我一眼,擦肩而过的功夫,便能发现我生病了?
我舔了舔唇,热意一直包裹着我,蒸发我身体里的水分,唇也时刻干涩着。
“嗯...有点发烧,不是什么大病。”
卡莱尔侧眸看我:“吃药了吗?”
我摇摇头。
他好看的眉眼微蹙。
这个问题好像让他不开心了。
我有点无助,想不懂为什么他要皱眉。
想了想还是组织着语言解释:“校医放假了,我今天就是出来买药的,等会就会回去吃药了。”
听完我的话,他眉眼还是没有舒展开来,仍紧盯着我,但没说什么。
尴尬的沉默在车内发酵。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出口:“您是怎么发现的呢?”
卡莱尔转过头去了,喉结微动,没回答我。
我自己找解释:“是因为精神力吗?”
他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我烧得有点迷糊了,还不忘赞叹:“精神力这么厉害的呀。”
一个瞬间就能察觉到。
那你特意留下来,是为了关心我吗?
这句话我没问出口。
烧得再迷糊,我也不敢贸然问出口。
第36章
车内空间有限,空气稀薄,我感到有点缺氧,又依稀闻到卡莱尔身上那清淡的香味。
清新淡雅的,一点点味道。
不知是不是我烧糊涂了,居然觉得这味道很像是淡淡的青草香,混杂着岩土的气息。
像从前在牧场上闻到的青草香,沁人心脾。
岩土有味道吗?
我迷迷糊糊地想,心里却有个莫名笃定的念头。
卡莱尔身上就是有岩土的味道。
似有若无,稳重可靠。
*
事实证明,我确实烧糊涂了。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又是夜里了。
漆黑的夜色在我眼前铺陈开,角落里有盏小夜灯,泛着微弱的莹莹白光,强势割裂了这无尽夜色。
我眨巴眨巴眼,借着小夜灯的微光,盯着头顶天花板繁复的花纹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