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号娃娃是两个币一次，中号是三个币，更大一些则是五个。
这东西本身就是图个乐子，两百个币，再怎么说也足够。
简映然站在一台娃娃机前投入三个币，里面是浅灰色的小飞象。
她观察着小飞象的摆放位置，操纵横杆，对准离洞口最近的那一只，迅速按下按钮。
爪子落下，夹紧小飞象的头，升起。
简映然屏息凝神，直到最后一秒，小飞象落在洞里。
她从出口取出，在柏弦青眼前晃了晃：“怎么样，我厉害吧？”
柏弦青投去赞赏的目光。
按照这架势，索性给她找来一辆推车。
简映然夹着，他负责后勤工作。
这家娃娃机算是比较良心的，夹子没那么松。
虽然简映然也不是每次都能夹上来，但至少能让她收获成就感。
扫了第一排娃娃机，行至转角处，柏弦青手机响了。
店里有点吵，他对简映然说道：“我妈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简映然应声，独自在娃娃机中穿行。
她打算去抓只大的，正观察哪台机器比较容易，毫无防备地，不知道被谁撞到了手臂。
简映然皱着眉把头抬起，是个拿手机正在自拍的女人。
女人原本背对着她，意识到出了岔子，转过身来连声抱歉。
简映然摆摆手，和她说了声没关系，女人睁大眼睛打量她，倏然间喊道：“简映然。”
女人在她身旁站定，身着白色皮草，妆容精致。
脸孔过于陌生，简映然想不起来是谁，但对方能喊出她的名字，她还是礼貌问：“你是？”
女人自报家门，雀跃道：“我，赵灿灿，你不记得了啊。”
赵灿灿，她的初中同学。
简映然有她微信，每天都会发五六条动态，全是不同风格的自拍，她不想看，给屏蔽了。
顾宜说，赵灿灿在一家网络公司担任主播，算栾市一个小网红，有车有房嫁了富二代。
此外，顾宜额外补充了一点，她P图P得有点狠。
眼前的赵灿灿和初中瘦瘦小小的短发女孩大相径庭，也不像她看过那些的自拍。
简映然琢磨着，她大概是换了个头。
“好久不见啊。”
简映然声音轻快，和赵灿灿寒暄。
“你也真是的，去了大城市就把我们这些小城市的同学忘得一干二净，我年年等着你组织同学聚会，黄花菜都凉了也没见着影。”
赵灿灿的语气略带抱怨，简映然只好解释，自己这些年鲜少回栾市。
事实上，她并不觉得，跟很多年不联系的同学，还有聚会的必要。
不远处走来一个男人，身形微胖，赵灿灿朝他挥了挥手。
等男人走近，赵灿灿兴奋道：“老公，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初中时候的班长，念的是北方那所名牌大学，特优秀一人。”
简映然没想到，自己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正准备和赵灿灿进行商业互吹，男人扫了她一眼，双手插着裤兜，语调漫不经心。
“班长在哪高就，我们家有几十个亿的项目，保不齐能合作一下。”
赵灿灿抢先一步回答：“这还用问嘛，我们班长在大城市，机会多，肯定已经成为公司高管，年薪破百万的那种。”
“那也不多啊，我们家给高管，一年千万。”
“外面竞争大，一个公司高管百来个，钱不够分，”
“还是大城市有意思，哪像我们，车子房子有了，生活平平淡淡，赚了钱都不知道怎么花。”
“我瞅着班长这衣服像地摊货，包也没你买给我的那只好。”
“你懂什么，这叫低调。”
夫妻俩一唱一和，完全忽视她这位当事人。此情此景，简映然生生看笑了。
等他们消停了，她发出一声轻嗤：“二位说完了？现在轮到我了。”
柏弦青打完电话回来，看见简映然正和一男一女说着话。
以为是她的朋友，隔着两米的距离，在想要不要过去。
观察了一会儿，简映然没吱声，双手抱臂，眼神带着几分轻蔑。
猜想对方大概不是善茬，他迈着步子，快步来到她的身边。
简映然再度开口。
“既然你们称我为班长，那我有必要送你们一条人生箴言。”
“脑子是个好东西，不会用就捐了。”
赵灿灿的老公脸立刻黑下来，拔高音量：“你怎么骂人啊。”
“我骂了吗？我只是在提出合理的建议。”
简映然有理有据辩驳，“钱不知道怎么花，那就去资助贫困儿童，建希望小学，帮国家搞科研，强税收，实在不行，你给我去买几件高定，在这耍嘴炮，装十三，只会显得你们很没品。”
“对了，最后再补充一点，我，无业。”
简映然的语调理直气壮，“无业”二字着重强调，仿佛对她而言，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赵灿灿双唇微张，没想到有人能嚣张成这样。
看到她身旁高大帅气的身影，冷声问：“你是她男朋友。”
后知后觉，简映然才发现柏弦青回来了。
下个瞬间，他否定得坚决：“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物理老师。”
平平无奇？
作为栾市诞生的，省内首位高考理科状元，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位，柏弦青也太谦虚了吧。
简映然正感慨着，只见柏弦青面不改色，补充：“没编。”
柏弦青声音淡淡，却用了和简映然同样的理直气壮腔调。
简映然原本心情不太美丽，这一刻忍着没有笑出来。
赵灿灿的老公误以为他是围观群众：“兄弟，见过这么口无遮拦的女人吗？”
“见过。”
柏弦青点了点头，“你旁边这位不就是。”
赵灿灿老公怒目圆睁：“你这人怎么回事，有种再把话说一遍。”
柏弦青无视他，面向简映然：“你刚刚有句话，我是不赞同的。”
简映然：“？”
柏弦青：“大脑捐赠要通过智力测试、情商测试、道德测试、体力测试和社会适应能力测试五个维度综合评判。”
简映然秒懂：“你的意思是，不是他们想捐就能捐的。”
柏弦青反问：“综合指数负分，给你，你会要吗？”
像是被老师训话，简映然猛地摇摇头，看起来懂事乖巧。
柏弦青面向赵灿灿和她老公，眼神真挚而诚恳。
“硬件不行不是你们的错，如果想要改善，回去多吃点坚果，核桃最佳，十年八年之后，再找捐赠机构，应该问题不大。”
第13章 【13】
从悦城天地出来，雨已经停了。
道路泥泞，车轮压过，发出低沉厚重的声响。
简映然坐在副驾，方才的一幕在脑海中循环放映。
柏弦青握着方向盘，她的目光间歇向他投去。
被赵灿灿和他老公这么一折腾，简映然发现自己和柏弦青是有些默契的。
事情发展到最后，对方哑口无言，他们不约而同转身，留下潇洒的背影。
实在没忍住，简映然发出感慨：“高阶的怼人从来不是粗口成章，比谁嗓门大，而是用最平静的言语说着最狠的话，还让别人听起来特别有道理。”
权当是对他的表扬，柏弦青笑言。
“多亏班长铺垫得好，我的职业病才得以发挥出来。”
职业病，很贴切的形容。
柏弦青恪守着老师的本分，教赵灿灿和他老公如何变得心智健全。
信手拈来，面不改色。
简映然顿悟：“看来柏老师这些年没少和学生斗智斗勇。”
十字路口，车子快到停止线，信号灯由红变绿。
柏弦青转动方向盘，右转弯，平稳汇入主路，才说：“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叛逆，要树立威信，只能冷着脸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语气太重，他们是不会听的。”
有道理。简映然怀着感恩的心。
“总而言之，谢谢柏老师帮我解围了。”
柏弦青：“我都忘了问，那两个人是你的――”
“初中同学和她老公。”
简映然回答，“我上次见这个同学，还是大学之前的暑假，同学聚会。我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又没有任何竞争，也是纳闷，踩我一脚，好像会让她很爽似的。”
简映然今天穿了件黑色毛茸茸外套，想起赵灿灿的话，仍然有些气不过。
“这衣服我花了五百在旗舰店买的，看过的人都说好，她什么眼神啊，居然说是地摊货。”
柏弦青忽然的懊恼：“除了核桃，我应该再让她多吃点决明子。”
决明子，清热明目。
简映然笑了：“内涵这种事，果然要仰仗庞大的知识体系，在柏老师面前，我甘拜下风。”
人生经验表明，有些人需要靠贬低别人收获成就和满足。
却忽略了，这么做会暴露自己的无知浅薄。
如果动用太多情绪，恰好落入他们的圈套，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无视。
车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望着车窗外变幻的霓虹灯火，简映然的心绪很快平静下来。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直行再过两个路口，便是御水湾。
沉默良久，简映然拨弄着包上的卡通挂饰，轻声开口。
“柏弦青，你什么时候回栾市的。”
“三年前，研究生毕业。”
柏弦青回答，“刚好一中招人，笔试面试通过，我就去了。”
简映然“喔”了声：“我还以为是校长用八抬大轿去A大抬你的。”
柏弦青：“一个没编的教师岗，五十个多人竞争，其中还有博士。”
言外之意，他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信号灯由红转绿，柏弦青踩下油门。
简映然又问：“那你觉得，栾市现在的生活，和我们上学时候比，有什么不同。”
柏弦青想了想：“这几年滨江新城在开发，政府卖了不少地，地产商接连进驻，以前房价四五千一平，现在都破万了，相应地，物价也涨了不少。不过高铁开了以后，出行更方便，你这次回来，应该有感受到吧？”
简映然给予肯定的回答：“还好我手速快，高铁票开售，第一时间就抢到了。”
“这次会在栾市待多久。”柏弦青问。
“我从朗博辞职了。”
简映然轻松说，“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车子在马路边缓缓停稳。右侧便是御水湾大门。
柏弦青转头，看向简映然的侧脸：“意思是，年后不打算回北方了？”
“房子我已经退租了，房东人不错，时间没到，把房费和押金一起给我了。”
不需要来来回回掰扯，在简映然看来，省心又省力。
“也好。”
柏弦青眉目舒展，“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繁华，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安逸，体验不同的生活状态，到时候再做选择，也不迟。”
“你说话，可比我那初中同学，听起来舒服多了。”
简映然解开安全带，侧身面向柏弦青，“你们哪天开学。”
柏弦青回答初十。
“老师会比学生早一天报道，听校长讲话，再听年级组长讲话，然后各个教研组还有自己的任务安排，杂事比较多。”
柏弦青下学期会很忙，简映然不知道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她转身从后座拿起装着娃娃的购物袋，里面满是战利品。
“喜欢哪个，随便挑。”简映然把购物袋递到柏弦青面前。
柏弦青选了她抓到的第一只，灰色小飞象。
简映然取出，递过去给她：“这个寓意好，代表你们高三（2）班会在高考一飞冲天，创造辉煌。”
“本来想放家里，听你这么说，得带去办公室当吉祥物。”
柏弦青接过，摸了摸小飞象的头，莞尔，“礼尚往来，我也给你送个祝福，想听什么。”
“你这祝福，还能定制啊。”
“嗯。”
认真的模样，不像开玩笑。
简映然思忖了几秒，说道：“年后我会重新找工作，你就祝我找个不错的，五险一金有双休，领导同事好相处的那种。”
之前她不想谈工作，柏弦青便没有追问。
此刻她主动提及，意外之余，问道：“半岛以后还去不去。”
简映然没想到他的关注点是这个。
“小谢回来了，暂时用不到我，不过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对了，我妈说年后半岛会开通外卖，你实在忙，可以在小程序下单，黑钻免运费。”
“行。”
柏弦青记下了，就着车内氛围灯，注视简映然，目光中尽是温柔，“那就祝简映然同学顺利找到工作，所想所愿皆能所得。”
――
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
简怀舟和江采玉在客厅看喜剧综艺，简映然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脚步匆匆上楼去卧室。
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以前客户给她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合作项目的摄影图片。
把包扔在床上，简映然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做成压缩文件，发送到他邮箱。
没急着去洗澡，她托起下巴看着电脑桌面发呆。
想看微信，才发现手机还在包里，起身躺倒在床上，拿出来。
顾宜发来一张朋友圈动态截图，赵灿灿的，紧接着像看热闹似的告诉她。
【顾宜】：左边这人的衣服，我记得你也有一件。
【顾宜】：如果不是知道你单身，我差点以为她骂的是你。”
简映然戳开截图。
图片是一男一女的背影，行走在过道里，两侧是娃娃机。
配上文字：你们才没脑子，你们全家都没脑子。
该说不说，赵灿灿虽然核桃吃得少，拍照和修图技术却是上乘。
她和柏弦青的照片，不论从构图，还是光影效果，亦或是滤镜的使用，都几近完美。
简映然在通讯录找到赵灿灿，想进她朋友圈存原图，界面显示，朋友圈一片空白。
分不清屏蔽还是删除好友，她也懒得过问，直接拜托顾宜，把高清图发过来。
图片先来，简映然保存，而后告诉顾宜。
【简映然】：她骂的就是我。
【顾宜】：？
下一秒，顾宜打来视频。简映然接通，高举手机。
人还没看清，那头的声音抢先一步传来：“我闻到了大瓜的味道，快说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