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内特小姐,你是否想趁此机会跳一支舞?”*
“或许他正爱慕着你。”
夜间,艾莉丝一身白色棉质睡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帮忙拆辫子的伊丽莎白,她谈到白天达西先生的邀请。
家里几个姐妹各有各的气质,丽齐的温柔里还有着女儿家的调皮,哪怕她说些刺人的话,在听得懂的人眼里只觉得她聪慧可人。
至于听不懂话中深意的人,丽齐更不在意。
毕竟聪明人和笨蛋之间是有壁垒的,而丽齐和达西先生无疑都属于前者。
“不然怎么解释他的所作所为呢?”艾莉丝说,“他性格那么傲慢,几乎不拿正眼瞧人,除了你之外,梅里顿的姑娘可没有收到他邀舞的荣幸。”
她比出两根手指头:“还是两回。”
“我不认为今天下午的那句话算是邀请,我甚至以为他是想趁机蔑视我。”伊丽莎白不认同,“当初还是他亲口告诉我‘如果有选择,他能不跳就不跳’。事实上,他也身体力行的照做了。”
屋子里烛火摇曳,镜面中映出她们满是疑惑的面容。
“他的态度真叫人奇怪。”
伊丽莎白附和:“他表现出谦恭的那一面时,就足够让我吃惊了。”
下午她想出言羞辱达西先生,哪知他不按常理出牌。面对她对是否跳舞的询问坚决说不,且让达西先生随意蔑视的回答,他不仅不冷漠轻蔑,还对着她出神。
“简每次出现,宾利先生的目光就会忍不住在她身上流连,”艾莉丝双手托腮,企图根据已知的情况分析,“达西先生从威廉爵士家的那次晚宴开始,就经常盯着你看,他和宾利先生相比,只差在没和你连跳上两支舞。”
“达西先生可看不上和他身份不匹配的人。”
伊丽莎白不想再去纠结,反正她不喜欢达西先生,也不稀罕他的喜欢。倒是艾莉丝,在她没留意的工夫和那位年长的男士关系亲近不少,她问:“你和布兰登上校似乎很有话题?”
回想起和布兰登的几次相处,艾莉丝笑起来,她跟姐姐讲起自己新认识的朋友,态度坦然。
“上校懂得很多,和他聊天不会无话可说,也不用担心因为说错话而遭到鄙夷。而且上校会对我提到的颜料感兴趣,他主动问我颜料都能从哪些材料提取,在家都没人爱和我聊这些。”
都是正常社交范围内的聊天,艾莉丝不作隐瞒。她性子本就活泼,说到有意思的地方更是弯起眉眼,表情明媚。
“我看你对他的印象很不错,”伊丽莎白冲艾莉丝眨了眨眼。
“我觉得他是一位……”后知后觉的艾莉丝一愣,“丽齐,你在想什么呢。”她三两步走到床尾,和伊丽莎白嬉闹着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艾莉丝怕痒,自然不敌伊丽莎白,好半晌,她边笑边喘地求饶。
“好丽齐,我错了,你别扰我痒了。”
“那你说,你以为他是一位怎么样的人?要知道,妈妈可不会拒绝一位有着固定年收入的上校。”
在伊丽莎白的痒痒肉威胁下,艾莉丝老老实实回答:“上校是位值得尊重的绅士。”
见她不信,艾莉丝说起不小心听到宾利小姐背后讽刺她们,而上校又是如何安慰她的事。
“所以那天你是为着这事才不开心的。”
“要不是简那会儿不能起身,我都想让家里派马车来接我们回去了。”
“妈妈可不会答应。”伊丽莎白说,“随她们嘲笑去吧,我才不会因为这些话就鄙夷自己的亲戚。”
艾莉丝无比赞同。菲利普斯姨妈和加德纳舅舅一家与她们交往甚密,关系向来要好。她不觉得和他们做亲戚有什么可丢脸的。
“而且就像上校说的,关心家人可不分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话虽如此,但她们毕竟是宾利先生的姐妹。”这才是要担忧的方面,伊丽莎白看着顶上垂下的帷幔。内瑟菲尔德庄园内的方方面面都彰显着主人家的财力,帷幔也是顶好的布料制成,“只希望简和宾利先生的发展能够顺利。”
“简生病这几日,他看着关切极了。”
“他若是无动于衷,那我倒要怀疑他对简的真心了。”
“宾利先生的心意,我们都能看出来,”艾莉丝说,“而且他也不像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那样看不起简的亲友。”在看待简和宾利先生的事上,她要乐观许多,“简温柔又善良,她值得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还有丽齐,”艾莉丝说,“你也会的。”
“错了,是我们都会的。”伊丽莎白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个嘴甜又可爱的妹妹,心情都治愈不少。
窗外的夜色浓郁。伊丽莎白睡在外边,互相道过晚安后,她翻身吹灭烛火。万籁俱寂。
第二天,简好转到能下楼下坐一会的程度,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聊起天来也精神不少。
伊丽莎白和艾莉丝拜托宾利先生派人给班内特宅邸送封信,好让家里人不至于对简的病情一无所知,最重要的是让家里人看好时间腾出马车来接她们回去,总不能一直叨扰别人。
“班内特小姐的病刚开始好,”宾利先生劝道,“你们不必担心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就住到班内特小姐完全康复了再走也不迟。”
宾利先生的盛情难却,姐妹几个不得不再次妥协,松口再住上两天。尽管他认为她们太心急,但最后还是定下了星期日这一天。
本着班内特小姐离开后就少了私下相处机会的想法,在赫斯特夫人建议在外面散会步后,宾利先生表示他打算和赫斯特先生、班内特小姐待在客厅里闲聊。
最后,除了一早不见人影的宾利小姐和达西先生,其他几人慢步在林荫小道上。
路面并不宽阔,她们只得两两并排。赫斯特夫人和伊丽莎白在前,艾莉丝和布兰登上校在后。
内瑟菲尔德庄园里的绿植花木栽种得很好,空气中夹带着花草的清新气息,仿佛可以涤去久闷在室内的浊气。
艾莉丝边走边观赏两边的植物,其中绽放着妍丽的花朵。她对花卉的了解不多,可任谁看到美丽的事物都会心生欢喜。
她的轻松自在感染了一旁的布兰登上校,他一贯端肃的面容柔和,紧抿的唇微扬。
静谧安详的氛围在他们身边发酵,等待着在时机成熟之日酝酿出甜醉的芬芳。
前头的赫斯特夫人和伊丽莎白不知不觉间走远,艾莉丝还在欣赏芳馥四溢的玫瑰。
“你喜欢玫瑰?”看她停留的时间过久,布兰登上校问。
“好看的花我都喜欢,但最喜欢的不是它,”艾莉丝说,“我只是想起来小时候分不清玫瑰闹出的糗事。”她回过身,问道,“上校读过彭斯写的A RED,RED ROES吗?”
布兰登上校对诗歌的鉴赏称不上精通,水平处在应当了解的泛泛程度,他略带犹豫:“是O,my Luve’s like a red,red rose,That’s newly sprung in June这一首诗吗?”
秋风瑟瑟,将他天鹅绒一般丝滑醇厚的低语吹送到艾莉丝的耳畔,她失神了几秒,在布兰登上校踌躇的注视下打趣道:“上校,有没有人夸过你的声音很适合念诗?”
“你是第一个,艾莉丝小姐。事实上,我的声线只得到过呆板无趣的评价,所以我一般不参与诵读这类活动。”他不大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看来我有幸成了上校你的第一个听众。”艾莉丝俏皮地冲他眨眼,继而说回刚才的话题,“当时我们会在家排演一些小故事,有个角色会一边念着这首诗,一边捧着玫瑰上前向女主人公表白,结果临到头才发现我摘错了花。”
可惜随着年岁渐长,这类娱乐活动就不大适合年轻小姐了。
“你们姐妹的关系真好。”
记起布兰登上校提及的兄长,艾莉丝问:“上校你……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了吗?”
“我还有两位已经出嫁的姐妹。不过由于妹妹嫁到了法国,所以联系不如和姐姐来得多。”
“法国?从英国去法国会很麻烦吗?”
“有钱的人普遍会选择在英吉利海峡乘船到加来上岸,然后转去巴黎,一般人可能会考虑在迪耶普或者南安普顿这类更靠西的渡口,从这去巴黎距离更近。”
布兰登上校看望过远嫁到阿□□翁的妹妹,他对法国的认知并非停留在书上的描述。
艾莉丝眼中的好奇之意浓厚,他说起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些风土人情,比如民歌《在阿□□翁桥上》的景点贝内泽桥,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朝圣者和商务人士通过它来往于西班牙与意大利,不过由于受到洪水的影响,现在已经成了一座断桥。
“意大利?”她睁大了眼。
“是的。阿□□翁连接法国的南北方,是来往意大利的必经之地。”
在布兰登上校的描述下,自英国出发去往法国,再到意大利的路线越发清晰。她问得太细,仿佛是要亲自游历一番,布兰登上校迟疑:“艾莉丝小姐,你是想……”
他的话未说完,伊丽莎白从前方小步快走而来。
“丽齐,怎么就你一个人?”
“噢,我们刚才遇到了宾利小姐和达西先生,”伊丽莎白笑得促狭,“她们三个人走在一起再优雅不过了,我要是加入可就破坏了那个画面。”
介于上校还在,艾莉丝没细问,她挽起伊丽莎白的手臂:“我们这正好也是三个人,就一起溜达吧。”
“那你还得挽着布兰登上校的手臂才行,”伊丽莎白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就是一左一右把达西先生架走的。”
架这个词和达西先生的形象天差地别,艾莉丝“噗嗤”笑出声:“我才不想被你们架起来。”
布兰登上校虽然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两位小姐的口中,但他恪守绅士应有的礼节,没去冒昧打扰她们的悄悄话。
不过两位小姐都是好性子的人,她们没让布兰登上校受到太久的冷遇,简短地带过伊丽莎白刚才的事,她们又请求布兰登上校继续讲他在法国的事。
等散完步,伊丽莎白对布兰登上校有着有别于达西先生的评价。
起码艾莉丝昨晚的评价基本准确,布兰登上校确实是一位耐心又可亲的绅士,尽管他很少在众人面前主动表达自己对待事物的看法,但如果有人询问,他也不吝啬于分享――艾莉丝的问题那么多,布兰登上校都不曾嫌麻烦,一一为她解答,态度好得出奇。
第15章
晚饭过后,宾利先生殷切地招呼班内特小姐坐在靠近壁炉的沙发上,他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所有的热乎劲儿都朝着班内特小姐使,根本不搭理其他人。
两个做妹妹的看到他们亲近的画面,心里别提有多开心。她们并排而坐,一心三用,又是时不时抬头观察姐姐的笑颜,又是手上做着针线活,还能请求布兰登上校赏脸为她们念念诗。
亲朋好友之间彼此诵读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布兰登上校扮演的角色多以倾听为主。也许是白天艾莉丝的夸奖给他注入了勇气,布兰登上校心中的不自信在她期待的眼神下节节败退,他翻开近来日阅读的十四行诗,清了清嗓子后低声诵念。
赫斯特先生永远是一群人里最不起眼的,他不是躺着假寐,就是和空闲的人打牌。今晚不凑巧,只有赫斯特夫人勉强答应陪他打几把过过手瘾。
宾利小姐只想和达西先生有共同话题,她跟着选了册书,心思却半点没在书上,好一会过去都还停在前两页。
努力起了几次话头都无人应答,宾利小姐只能自己暖场,她听宾利先生提到要在内瑟菲尔德庄园里办舞会,便请他务必要再三考虑,毕竟在座的人里不全对舞会热衷。
“不愿意参加的――比如达西和布兰登,他们那天大可以早点上床休息。”宾利先生说,“舞会的事宜我早就吩咐过仆人,他们已经准备起来了。”
先前的几次舞会,达西和布兰登两人堪称油盐不进,宾利先生已不再如刚开始那会花费力气劝说他的两位好友加入到热闹的气氛里去,他的绝大部分注意都被班内特小姐夺走。
深陷爱河的宾利先生哪还有精力去关注达西和布兰登的情况。
乍闻宾利先生的点名,把心思半遮半掩的男士不着痕迹地看向引自己心潮涌动的小姐。
伊丽莎白正对着达西先生。
她垂眸,小扇子一般的眼睫挡住他对那双富有光采的眼睛的窥伺,就像是阻碍他打开探进她心灵窗户的围栏,教他心虚地移开视线,不住提醒自己别为了一位身份不合适的小姐丢失应有的判断能力。
达西先生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教自己不至于色令智昏,让理性重新占据高地。而被注视的伊丽莎白,却发现了一个值得推敲的细节,她恰好瞧见布兰登上校往她们这里看过来。
那是极为短暂的一瞥,如同蜻蜓略过湖面,涟漪不过两三道便消融在水中,伊丽莎白甚至尚未看清其中的情绪,布兰登上校便恢复了原样。若非她有十足的把握,定会以为是一场错觉。
聪明才智在这一刻发挥着作用,将伊丽莎白前后观察到的细节串联在一起,一个大胆的猜想随之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布兰登上校自然不知自己的心思被他人窥见到一些蛛丝马迹。诚然,宾利提到舞会时,他的心不可控地快速跳动起来,仿佛在音乐与烛光的氛围下,他抛下所有顾虑,全身心地投入到舞会里,哪怕仅有一支舞。
然而,然而。
无法不在意的不可抗力随处可见。秋夜寒露的湿冷气息中,温暖的法兰绒马甲正在外套下散发着热意,以此呵护布兰登上校那吃过子弹的肩膀,他收回视线,将幻想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
另一头,宾利小姐就舞会方面没和宾利先生达成一致,也没得到达西先生的附和,她起身在屋内行走,似有意卖弄那经过教学实践而养成的走路姿态。
她的打算注定落空。达西先生埋头在书本中,半个眼神都没抬起。
“伊丽莎白小姐,不如像我一样起来走一走,”宾利小姐说,“总是坐着不利于身体的健康。”
伊丽莎白诧异之后,迅速搞懂了她的真实意图。
“好啊。”伊丽莎白收拾好手上的东西,在宾利小姐突如其来的亲近下挽起起她的手臂,两个人绕着屋子打圈。
她们的身姿袅娜,走起来仪态万千。
达西先生终于舍得抬头,但在宾利小姐邀请他加入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们之所以在屋里走来去去,无非出于两个动机,”达西先生道,“如果我加入,无论哪一个都会受到影响。”
他和伊丽莎白一样,看穿了宾利小姐在耍什么小花招。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伊丽莎白小姐,你听懂了吗?”
“我一点也不懂,但他一定是想故意刁难我们。我们倒不如无视他。”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宾利小姐满意,她一再请求达西先生为她解释所谓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