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柯林斯先生是个不需要别人多么热络,单靠自己就能夸夸其谈的性格,加之几位小姐们很乐意和这位兼具两种性格表现的表哥交谈,场面才没僵持。
她们走过备受称赞的客厅,把柯林斯先生领到饭厅。在蜡烛的照明下,整齐摆放的银质餐具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为了招待客人,班内特家今天的晚餐很是丰盛,厨娘竭尽所能地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以免影响客人对主家的评价。
柯林斯先生吃过几道菜之后,又打算说些好听的话:“太太,请问我该称赞哪一位表妹?”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他,“毕竟我很久没有品尝过这么美味的佳肴,这是那位表妹的厨艺?”*
气氛有些死寂,班内特太太压着火告诉他:“我们雇得起在厨房做事的仆人,小姐还不至于到亲自下厨的地步。”*
她现在再次认为柯林斯先生的面目可憎起来。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但凡是生活富足的人家,顶多教女儿一两道能拿得出手的菜,谁真的会让女儿整日待在厨房里受油烟的危害。
柯林斯先生为自己的失言连声道歉,他不该用别人家的情况来推测几位表妹,因为朗伯恩的产业完全可以支撑班内特家的开销。
他的道歉实在不算高明,起码班内特太太神色愈发冷漠,几位小姐也都默默用餐。
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刀叉划过食物、高脚杯端起又放下的动静。
“或许你可以跟我们聊聊信上的那位恩主,”班内特先生说,“我想你应该很感激她的恩情。”
说起凯瑟琳夫人,柯林斯先生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明明她本人不在现场,柯林斯先生仍然用大段的话赞扬她的出身和为人,并且就他看见的班内特家的任何家具,都能引出凯瑟琳夫人庄园内的华贵富丽。
“所以你任职的地方离她的罗辛斯庄园近吗?”
柯林斯先生说:“并不远。在空闲的早晨,我会从自己的住宅一路散步过去,欣赏庄园的宏伟。偶尔凯瑟琳夫人会坐着她的四轮马车屈尊经过我的住宅。她会慰问我的日常起居,给我提供一些合理但我有所欠缺的建议。”
“听上去她很看重你。”班内特先生抹了抹嘴巴,他略显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神情似笑非笑。
“我发誓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好的资助人了。”柯林斯先生的语气谦卑,“她不仅为我提供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还会邀请我去她的庄园里用餐。在我父母相继离世后,凯瑟琳夫人是第一个关心我生活的人,她指出我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得有一位贤良的妻子为我打点家务。”*
最后一句话,柯林斯先生看向了班内特太太。
“有时候,我也会有过僭越的想法,或许夫人是把我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小辈,不过我清楚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但我依然发自内心的感恩夫人的好心。”
“能得到你这么真切的感激,她的为人一定很平易近人。”班内特太太问,“那她有子女吗?”
“她有一个女儿,未来会继承罗辛斯庄园,成为下一任公爵夫人。”
继凯瑟琳夫人,柯林斯先生又夸赞起那位有着大把财产和庄园可以继承,但身体孱弱的年轻小姐。
伊丽莎白和班内特先生两人默契地笑了笑,他们已经大致摸清了柯林斯先生的性格。
“凯瑟琳夫人很喜欢我这些巧妙的恭维,”柯林斯先生微笑,“我也很乐意在这方面多费心思。”
他颇有些洋洋自得的意思。
艾莉丝轻咳了两声,她放下酒杯,用帕子掩住唇。
班内特先生说:“艾莉丝,你的咳嗽来得真不是时候。我们正沉浸在柯林斯先生的恭维话里,也许下一秒就能想象出点缀宫廷的明珠的风采。”
“这些恭维的话大多都是我的随兴所作,不止明珠的形容,我也曾将小姐比作天边的皎月。”柯林斯先生卖弄着他的奉承:“事实上,最美好的事物都不足以描绘那位小姐千分之一的优雅可爱。我认为只有当你们亲眼所见,才能明白我的语言是如此的贫瘠。”
“所以,以先生你的能力,还有需要煞费苦心准备的时候?”伊丽莎白问。
“不过我会尽量表现出是灵机一动想到的样子。”
艾莉丝说:“如果把讨人喜欢的奉承话单独作为一门课程的话,先生你完全可以胜任教授的位置。”
“即便我有心教学,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学到精髓。”柯林斯先生结束了用餐,“我想这更依靠一些先天的敏锐。”
“那你必然是其中的翘楚,先生,没人能比你表现得更自然流露了。”
伊丽莎白的话像是一个开关,餐桌上的其他几位小姐再忍不住,一个个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笑意。
好不容易挨过晚餐,应柯林斯先生的请求,班内特一家围坐在客厅的壁炉旁,准备听他朗诵。
然而,令她们想不到的是,柯林斯先生很是排斥小说,他认为这是一种无聊的消遣,因而他选的是福代斯的《布道集》,里面满是对女性应有的美德的劝诫和指导。
“我一向认为年轻小姐该多看一些正经的书籍,”柯林斯先生说,“这能让她们在教诲中获取一位女子应当具备的品德。”
或许柯林斯先生有意将他的表妹们从小说的毒害中拉回正道,然而他的念诵平淡无趣,毫无情感的起伏。
几位小姐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时间流逝的如此缓慢,她们尽力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实则早就神游天外。
莉迪亚仗着位置靠后,翻起放在小圆桌上的小册子,说来这还是早年在安娜小姐的眼皮底子下练就的本事。
看到她的小动作,艾莉丝微微侧身替她掩饰。
距离柯林斯先生打算诵读的两小时还剩下半个时辰时,班内特先生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想刚才念的圣哲的道理足够让年轻小姐好好消化了。”
他的开口把如坐针毡的人从乏味困顿中解救出来。连同玛丽在内,几位小姐都暗暗地松了口气。
“你说得在理,”柯林斯先生喝了一口茶水 “不是所有年轻小姐都能做到几位表妹的表现,对此我甚感安慰。接下来的几天,我希望能抽空为表妹们读完这一本书。”
“你实在太客气了。”班内特太太的困意被吓走,她可经不住每晚都受这样的罪。
“这是我该做的。作为一名教士,我有这个义务让人们沐浴在先哲的圣辉下。”柯林斯先生凛然,“否则我又怎么对得起凯瑟琳夫人的恩重如山。”
“凯瑟琳夫人也去过你的布道现场吗,先生?”艾莉丝问。
“她曾听过我的两次布道,并且大为称赞。这不是我夸大事实,凯瑟琳夫人自有她的一套要求,能入她眼的人并不多。”
“那她果真如你形容的那样得体。”
在柯林斯先生出言附和艾莉丝对凯瑟琳夫人的夸赞前,莉迪亚说:“妈妈,我们明天打算去梅里顿上逛逛。那几位去伦敦的军官差不多就要回来了,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上。”
一想到待在家里有可能被迫聆听柯林斯先生单调的诵读,其他几位小姐纷纷相应莉迪亚的话。
她们兴致盎然地计划起第二天的出行。
班内特太太特意嘱咐简去看看有没有新的缎带,毕竟内瑟菲尔德庄园的舞会随时都有可能举办,她得好好打扮才行。
“年轻小姐总是热衷于打扮自己,不过以我的愚见,她们更该注重女子应有的教养和品德,”柯林斯先生说,“我的恩主凯瑟琳夫人极为赞同我的观点,她认为年轻小姐更该朝多才多艺的方向发展。”
“噢,我才不觉得年轻小姐喜欢打扮自己有什么问题。”
班内特太太反驳,她当初就是凭借着美貌虏获了班内特先生的爱慕,而简要是其貌不扬,宾利先生又怎会对她一见钟情。
“不过,对于一些容貌不显的年轻小姐,她们的确可以照你说得做。”
柯林斯先生的神情僵硬,他翻动着手里的《布道集》,有意想用里面的教诲来证明自己的观念。
“先生,你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简打圆场,“但出于对东道主的尊重,年轻小姐都该根据出席的场所不同来打扮自己,这是我们需要保持的礼数,也符合你所说的涵养。”
简本意是不希望柯林斯先生临时决定再念上几页,但她不知道,因为这一番话,她在柯林斯先生心中的形象越发令人满意。
第18章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人与人的际遇会有天差地别的不同。
尽管柯林斯先生本人的能力不显、学历一般,家境普通,但他足够幸运,能够得到凯瑟琳夫人的厚爱,并在贵人的扶持下摇身一变,成为别人眼中再体面不过的男士。
要说有什么欠缺的地方,则是他那幢日渐修缮完毕的屋子还差一位符合世情的女主人――班内特小姐姿容出众,性情温柔和善,待人接物周到妥帖,简直是方方面面都令柯林斯先生满意,他以为自己既然继承了班内特家的遗产,那么娶其中一位表妹作为妻子便是对她们的补偿等班内特先生过世后,班内特夫人和她的女儿们能作为他的妻妹继续生活在班内特宅邸。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柯林斯先生既然做出了决定,也认为这个决定做的很是尽善尽美,不会有地方被挑出毛病来,第二天,他便找上了班内特夫人。
正在逛街的小姐们尚不知情。
民兵团驻扎在梅里顿附近后,街上经常能看见红制服的身影。
她们小心避开围着水槽饮水的马匹,一路朝缎带店的位置走去。莉迪亚和凯瑟琳左顾右望,试图在一众红制服里找到那位去了伦敦的丹尼军官。
“说真的,经历了昨晚的折磨,我以后再也不抱怨玛丽总念晦涩的书了,”艾莉丝觉得,真该叫布兰登上校来听一听,什么才是真正的呆板乏味,“起码那些书不会满是教条,还有利于助眠,而不是如坐针毡地听着柯林斯先生朗诵。”
玛丽心有戚戚:“我总算体会到你们往日听我诵读的感受了。”
“即便柯林斯先生念的是他避之不及的小说,以他枯燥的朗诵水平,恐怕也不会吸引听众的注意。”伊丽莎白说,“我真是好奇那些听他布道的人是否会睡过去。”
简无可奈何:“希望柯林斯先生不会真的打算读完一整本。”
“实在不行,我们手头找点活做。”艾莉丝支招,“反正舞会上用的缎带买回去也要再装饰一下。”
提到舞会,几位小姐讨论起宾利先生什么时候才会发出正式的邀请。
几乎所有收到消息的人都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内瑟菲尔德庄园内的金碧辉煌可不是梅里顿内的公共舞厅能够相提并论的,遑论不用自己付钱购买酒水吃食,据说里面的仆人还奉主人家的命令专门去了伦敦采购,想来买的都是上等品,还能教他们开开眼。
“是丹尼先生,”东张西望的莉迪亚忽然出声,“他回来了。”她激动地朝那边挥起手。
顺着莉迪亚的视线望去,几位小姐最先看到的却是一位长相英俊的年轻人。他和军官,也就是莉迪亚口中的丹尼先生并排走在街边,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很有绅士的风范。
她们不曾见过这位生面孔,纷纷好奇他的身份。
不等莉迪亚和凯瑟琳去打听,丹尼先生便和那位把小姐们都吸引了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我的朋友。”打过招呼后,丹尼先生说,“他是威克姆,前不久已经被任命为我们团里的军官。”
民兵团里像他这般长相出众的少有。莉迪亚和凯瑟琳几乎能想象到威克姆先生换上军装的迷人模样,她们当下就和他谈起话来。
丹尼先生和威克姆先生正闲着无事可做,聊过之后得知几位小姐要去绸缎店,索性在旁陪同。
一段时间没来,店里正中间的桌子上又新换了一批缎带。凯瑟琳和莉迪亚熟门熟路地跑进内室,玛丽和艾莉丝则凑在一起翻阅缎带花样的册子。
“丽齐,你能借我点钱吗?我下次还你。”莉迪亚探出头。
“我是不是该提醒你,莉迪亚,你还欠了我不少呢。”
威克姆先生微微一笑:“小姐,请允许我帮个小忙。”说着,他走到莉迪亚的身后,像是变戏法一般从她耳后的发间拿出一枚硬币。*
他这一手讨足了莉迪亚的欢心,她蹦跳着去挑选自己喜欢的样式。伊丽莎白没能劝下他的的好心,却又因他优雅有分寸的举止心生好感。
“或许我该等在店外才对。”
伊丽莎白不解地看向威克姆先生。
“在丝带的选择上,我可帮不了什么忙。”
“威克姆先生,你是在谦虚吗?你用来束发的丝带非常适合今天的衣着。”
“我说真的。”
“你说得这么确信,”一位陌生的年轻人走进,他眉眼上扬,语气似笑似嘲,“我差点以为今早那个精心挑选丝带的人不是你了,威克姆。”
他的出现打了威克姆先生一个措手不及,而坐在门口椅子上的丹尼先生一个起身大步上前。
“威廉姆斯,你信上不是说明天才会赶到吗?”丹尼先生拍着这位威廉姆斯的后背,好不高兴。
“要是晚点到,我就要错过有趣的事了。”他睨过威克姆先生,又回拍丹尼先生的肩膀,“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丹尼先生反应过来,替一头雾水的几位小姐介绍他的这位好友。
和威克姆先生一样,威廉姆斯先生也将成为民兵团里的一员。
“很荣幸能够认识几位小姐。”他摘帽示意,举止做派跟刚才判若两人,“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的兴致。”
“没有的事。你多虑了。”伊丽莎白道。
威克姆先生跟着其他两位男士坐到椅子上。
听到动静,借着垂挂展示的绸缎,一边的艾莉丝和玛丽悄悄观察起他们。
三人的气氛诡异,丹尼先生既和威克姆先生聊,也和威廉姆斯先生聊,偏偏威克姆先生和威廉姆斯先生之间甚少交流。
这样水火不相容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女士们结完账。
行为最奔放活泼的莉迪亚乍一见到新的生面孔,立刻询问起他的身份,在得知威廉姆斯先生也是一位红制服后,态度愈发热情。
在莉迪亚和凯瑟琳围着威廉姆斯先生时,威克姆先生才又不着痕迹地走到伊丽莎白的身边。
艾莉丝把情况默默看在眼里,她和玛丽对视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从梅里顿回朗伯恩的路上,三位男士作为护花使者护送了大半的路程。
近日的天气不错,草地上不似雨天泥泞,他们顺着河流,散步在宽阔的林间。
威廉姆斯先生的出场虽然让人感觉不好接近,但真正相处起来谈吐优雅,不见半点傲慢,哪怕是莉迪亚问他伦敦的时尚,威廉姆斯先生也捡着自己知道的告诉她,并不会胡乱搪塞。
当艾莉丝准备进一步观察他和威廉姆斯先生为什么不和时,河对岸传来马蹄NN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