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出自伊丽莎白的主动询问,她可不指望能从威克姆先生那打听到丁点的消息,但事情的走向总是出人意料。
“威克姆先生先向你问起了达西先生?”这可真是个稀罕事。艾莉丝想着,顺嘴提了一句威廉姆斯先生对威克姆先生那毫无遮掩的不喜。
伊丽莎白顿了顿:“要是他能像威克姆先生那般,详尽的阐明与达西先生的过往,以此来证明他和达西先生为何两看生厌的话,我会更容易理解他的不喜。”
任谁听过威克姆先生昨夜里的真情流露,都不会再铁石心肠地怀疑他。伊丽莎白便是。
“据威克姆先生所说,他是彭伯里庄园管家的儿子,后来又成了老达西先生的教子,自幼和达西先生一起长大。”
“既然他们之间有这样亲密如兄弟的关系,怎会发展到形同陌路的地步。”简有些替这两位先生难过。毕竟以她和善的性子,单是设想自己和妹妹们互生仇怨的可能,便足够教她难以接受了。
“是的,本该如此。”伊丽莎白说,“可老达西先生对威克姆先生疼爱,无疑招致了达西先生的嫉妒。”
玛丽问:“难道老达西先生还能爱其他人的孩子胜过自己的亲子不成?”
“是啊。若是父母对家里的几个孩子的疼爱各有长短,那我还能理解。”艾莉丝虽然年纪最小,但她早就感受到班内特夫妇对每个孩子的不同喜爱度,“但这事发生在达西先生和威克姆身上,就有些奇怪啦。”
“我想这没什么不可能的。威克姆先生有着那样英俊的容貌,性格又和蔼可亲,是人都会对他心生好感。反观达西先生,他的姿态可要傲慢多了,即便他有那样丰厚的身家,也很难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喜欢。”
人的初印象一旦产生,往往很难再有改变的可能。
“老达西先生不仅资助威克姆先生接受高等教育,并且在遗嘱中表明一旦最好的牧师职位有所空缺,就由威克姆先生接任。”
以老达西先生的身家――半个德比郡的财富,一旦威克姆先生任职牧师,那不仅身份体面,更有稳定的高收入,又何苦成为一名籍籍无名的军官,拿着微薄的工资?
简不敢置信:“是达西先生没有遵照遗嘱行事吗?”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
“在威克姆先生正好能接受圣职的时候,那个位置却给到了另一个人。”
“会不会是他们受到了其他人的蒙骗?达西先生只是为人冷淡了些,看着不大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简再三确定。
“何况他有半个德比郡可以继承,区区一个牧师的职位,又能影响他什么呢?”如果说简是不愿意轻易给他人定罪,那么玛丽则是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我相信伊丽莎白你把这事告诉我们之后,便不会再告诉其他人。当然,我们几个也会保守这个秘密。但我有些不明白,威克姆先生怎么会轻易地把这件事告诉给一个相识不过几面的年轻小姐呢?”
“那位威廉姆斯先生不也直言他对威克姆先生的不喜欢吗?而且威克姆先生言之凿凿,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伊丽莎白拿了艾莉丝刚才提到的事情举例,又提到威克姆先生的解释,“他不肯当众揭发达西先生,又不愿达西先生败坏先人的名声,才会在私下里告诉我。”
伊丽莎白又说:“威克姆先生是这桩事里的受害者,他本来能像柯林斯先生那样有一个更加光明的前途。”
短短几次见面交流,威克姆先生迷人的风度和能言会道的本事便在众人心里留下来极好的印象,哪怕还有位威廉姆斯先生透露出与他不对付的态度,但到底也只能归咎到性格不合上,并没有明确的事情能证明威克姆先生人品的不端,反倒是他能不带犹疑地说出和达西先生的过去,很难不让人信服。
与之相比,态度一向目中无人的达西先生落了下风。
简相信威克姆先生不是坏人,可她同样不认为达西先生会是威克姆先生口中滥用强权的人。若是如此,那极为信赖达西先生的宾利先生又是否得知呢?
“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不顾恩情,出言抹黑自己恩主的儿子。况且,牧师的工作明显要比军官来得稳妥许多,更别提威克姆先生从小就被培养如何做一位牧师。”
“照这么看来,我们不得不承认其中必有一个人做了世人眼里的恶事。”玛丽说,她既不熟悉那位威克姆先生,又对达西先生的印象一般,因而只得就事论事。
“请别取笑我。我真是怎么也不敢承认达西先生会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简摇着头,“不,依照威克姆先生的说话,这已经不再是心胸狭窄能够形容的了……”
眼见三个姐姐各有各的意见,艾莉丝愈发纠结于威廉姆斯先生的遮遮掩掩:“早知如此,昨晚我就该再问一问,威廉姆斯先生是怎么在自认为对威克姆先生深入了解的前提下观感不好的理由了。”
伊丽莎白说:“我们总不能奢望一个人能受到所有人的喜欢。”
“宾利先生为人善良,他愿意和达西先生交往,说明达西先生不该是什么坏人。”简补充道。
既然提到宾利先生,那么更富有阅历和见解的布兰登上校自然也能成为有力的证明。
作为几个姐妹里和布兰登上校交流最多的人,艾莉丝却不能说出更多:“我只知道布兰登上校是通过达西先生的介绍,才和宾利先生结交的。如果连布兰登上校都没觉察出什么的话,或许我们也未必能在一时半会里搞清楚。”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几位小姐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暂且搁下。
恰逢有仆人寻着她们的踪迹过来,原是宾利先生他们登门拜访,班内特太太让她们赶紧回去。
几日不见,刚一碰面,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便笑着拉住简的手,言语热切地关心起她的身体。
“之前宾利回来说你已经痊愈了,我们还有些不放心,这回亲眼见了才总算是一颗心落了地。”
赫斯特夫人的话听上去再真切不过,简再三感谢她们的挂念:“当时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要不是我们邀请你来,你也不至于淋雨生病,”宾利小姐道。
若是她讲这话时没有莫名扫过几位班内特家的小姐,想来会更真诚许多。
深知是由于班内特太太不愿让简坐马车出行,而宾利姐妹显然猜出了其中的蹊跷,伊丽莎白心里生起几分难堪。
班内特太太不觉,她正再次自得于自己的谋划,因而语气里不闻多少后怕,倒是得意多些。
“多亏了夫人和小姐你们的悉心照顾,否则简一个人在外面我可真的不放心,”班内特太太表情浮夸,“不过我早就知道,你们各个都是再好心不过的人,简在你们那,想来绝对不会比在家里差到哪里去。”
宾利小姐皮笑肉不笑:“简是我们的朋友,也是庄园的客人,这都是我们应做的。”
就简的病情聊过后,宾利姐妹把话题转到此次的来意上。内瑟菲尔德庄园的舞会日期定在下周二,她们特地过来邀请班内特一家参加。
这种优待令班内特太太心中顿时生起莫大的自豪。哪一家能得到如此殊荣,可以使主人家亲自过来,而非拿一张华丽繁复的邀请帖了事?看着和宾利姐妹友好相处的简,她扬起的嘴角更是没有下来过哪怕一分一毫的弧度。
早就心生期待的莉迪亚和凯瑟琳已经计算起距离舞会开始还有几天,如非客人还在,她们肯定是要上楼去翻一翻衣柜里的裙子,提前考虑那晚该穿什么样的裙子才能把自己衬得更加好看。
不过,其实她们不顾及客人的存在,也不会对客厅里的氛围有什么影响。宾利姐妹能不和简以外的人聊天,就绝不会施舍眼神和口舌给屋子里的其他人。
宾利姐妹的不搭理正巧方便了伊丽莎白她们在说悄悄话。
“丽齐,你说达西先生这回会不会邀请你做他的舞伴?”艾莉丝突然想起前几日在庄园里发生的事。
“噢,艾莉丝……”在玛丽的注视下,伊丽莎白同样压低声音,“你清楚的,我一直认为他是想要嘲讽我才开的口。”
拜达西先生先前的态度所赐,他的种种表现,在伊丽莎白眼中都蒙上了负面的阴霾。
即便在内瑟菲尔德庄园的那几日相处的还算和谐,伊丽莎白依旧宁愿相信达西先生和宾利小姐一样,是存心要看她的笑话,也不肯将达西先生与男女之情挂钩。
艾莉丝小声嘟囔:“起码你也说他上次态度还挺谦恭的。”
“说不准达西先生真的会再次邀请你呢?”玛丽揣测,“但凡一个人的态度有巨大的改变,必然存在使其发生的缘由。达西先生可不像是会随意开口邀舞的性格。”
比起和达西先生跳舞,伊丽莎白更热衷于和威克姆先生一起――倘若威克姆先生也到场的话。她可还记得达西先生目前的品性正处于摇摇欲坠的阶段。
要是舞会上的情况允许,也许她还能好好观察达西先生的神情,看看他对上威克姆先生的眼神。
这么想着,在光与影交错的廊间,伊丽莎白短暂的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第21章
察觉男士们到来的不止伊丽莎白一人。
和简说笑的宾利小姐侧过身:“查尔斯,你们聊完了?我们刚说到那天舞会上的乐队。”
“听宾利小姐说你们特意请来了伦敦的乐队。”
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将简的金发照耀得更加璀璨,她妩媚的脸上是一抹淡淡的笑容。
“希望他们弹奏的乐曲不会让到场的人失望。”宾利先生的心脏不受控地跳动起来,借着宾利小姐开口的机会,他顺势坐到她们附近的单人沙发上,一时间把另外两位好友抛在了脑后。
所幸伊丽莎白她们所在的位置旁边还有空椅。在班内特太太对宾利先生热情的招呼的背景音下,达西先生和布兰登上校坐了下来。
“只要乐曲一响,舞会上的人肯定会全身心投入到舞蹈中去,”伊丽莎白说,“我想宾利先生你不需要担心大家会失望。”
她的话诙谐俏皮,达西先生的唇勾到一半,才惊觉自己的心神又失了分寸。
和欲盖弥彰的达西先生不同,布兰登上校自然而然地和艾莉丝打着招呼。他暗自庆幸,自己习惯了忍耐,所以即便每次瞥见少女含笑的眉眼时,他的心跳都会快上半分,但依旧能够让自己的神态举止不过于僵硬。
在家里的艾莉丝比在庄园里少了那么些拘谨,她浑然不觉布兰登上校心中的想法,一边热切地回应,一边推过仆人端来的茶点,投桃报李地邀请布兰登上校品尝。
“这是家里自己做的,”她说,“在用餐前垫垫肚子刚好。”
酥脆的饼干在唇齿间咬开,黄油的奶香自舌尖弥漫,味道并不比布兰登上校在庄园里吃到的差,最重要的是,他仿佛感觉到有一股甜蜜顺着艾莉丝的笑容融化在饼干的滋味里,于是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看法,一连尝了几块。
“抱歉,饼干的味道很美味,我一时没注意。”他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难得见沉稳的上校有这样一面,艾莉丝笑说着没事,心中却觉得分外新奇,想要多看两眼,又怕布兰登上校更加难为情,最后秉着待客之道,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眼神,转而关注起宾利先生那边的聊天。
莉迪亚很关心舞会上会有哪些人,她期待地问着宾利先生:“宾利先生,你们会邀请民兵团的人来吗?”
“他们自然在这次的受邀名单里。”
“太好了,那威克姆先生和威廉姆斯先生一定也会来。”
莉迪亚和凯瑟琳小声地庆祝。哪个年轻小姐不想和长相出众的男子跳舞,让其他的人投来羡慕的眼神呢?
“这两位军官,上校你前几日在河对岸遇到过。”见布兰登上校抬眼看来,艾莉丝说,“不过你们走得太匆忙啦,我们都来不及给你们介绍最近新认识的朋友。”
饼干的滋味尚未消散,蜜一般的甜味已然消失在舌尖。
布兰登上校当然记得那两位男士,不谈和达西有纠葛的威克姆,另一位男士年富力强又英俊:“他们的性情想来都很可亲。”
“布兰登上校,你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回话的是伊丽莎白,“虽然才认识不久,但和颜悦色的人总能容易讨得别人的欢欣,所以我们都很乐意和他们打交道。”
她瞥了眼达西先生,似乎从他沉默的神情里看出些许端倪:“达西先生,你对此有什么见解吗?”
“我认为结交朋友是件谨慎的事。在无法确定一个人的品性之前,哪怕对方表现得再和颜悦色,我也决计不会全然的相信他。”
“看来要想成为你认定的朋友,必须要经过考验才算合格了。”
达西先生回道:“如果你想结交的是一位品德高尚、为人真诚的朋友的话。”
他们聊天给人一种在无形之中较劲的感觉,原本互不相看,聊着聊着便四目相对,话语中的机锋化作火花四处飞溅。艾莉丝可不想掺和到里面,她转而看着好像一直都怀揣着心事的布兰登上校,他的眉总会习惯性地皱起,使那眉宇间的痕迹经年累月的凹陷下去。
“上校,那你有没有什么交友建议给我呢?”她开起玩笑,“你的阅历可比我深厚,就当是教我怎么避免被人骗啦。”
她一说,布兰登上校立马想到那名威克姆先生。
达西先生不愿告知他们他和威克姆先生的过去,不过他并非无的放矢的性格,布兰登上校认为威克姆先生必然是做了极恶劣的事,才会招致好友如此程度的憎恶。
“在这方面,我很赞同达西的观念。”布兰登上校认真道,“对于年轻小姐来说,学会如何辨认对方是否是一位真正的绅士,这是尤为重要的。”
无法排解的痛苦中涌起庆幸,布兰登上校又觉得艾莉丝那天和威廉姆斯先生走得近也算是好事一件。
他暗藏担忧之色看向艾莉丝。
少女的明眸中自有星辰流转,布兰登上校却仿佛回望进旧日里的那道灰败憔悴的身影。
感觉到布兰登上校的气息愈发沉重悲痛,艾莉丝熨帖地端过茶杯,希望茶水的温度能够教他的脸色好转些。
“我倒是想要学一学怎么辨认,不过在梅里顿,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艾莉丝笑道,“比起生面孔,平时来往的都是附近的人。”
乡镇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马上从这头传到那头,的确没什么消息能藏着捏着到第二天。
“难道我们不算吗?”
艾莉丝的回答轻而有力:“上校你要是坏人,那岂不是一整个梅里顿的人都被你骗了去。”
热意透过瓷茶具传到布兰登上校的指尖,又顺着血管一路温暖胸口。看着艾莉丝明艳的笑靥,他以为自己的心脏仿佛是隆冬里的种子,迎着春日的风渐渐复苏。砰砰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冻土。
当天下过正式的邀请后,客人们只小坐了一会便提出离开。
相比三位男士的速度,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可要快得多,生怕下一秒她们好心眼的兄弟会接受班内特太太的招待,留下来享用她们不怎么瞧得上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