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位小姐在雨中瑟缩的可怜模样，史密斯先生没再坚持。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这雨一下，直到夜间都不曾停。
接下来几天，雨断断续续地下着，往往上一秒有了天晴的征兆，下一秒就降下了雨水，怎么也不肯给人一个痛快。
艾莉丝本来靠着作画和弹钢琴打发时间――安娜小姐指出她在钢琴上疏忽了太久。不说精通，起码不能在弹奏一只曲子的时候，像屋外的雨一般时断时续。因而在安娜小姐的监督下，艾莉丝又把这一门技艺捡了起来。
直到一天下午，门房送来一封伊莱莎的信。
信上的字迹难得失去了伊莱莎以往的娟秀，变得有些潦草，能看出来这是在她极度激动的情况下匆忙些下的。伊莱莎没有细说发生了什么，只问艾莉丝今日是否得空，愿不愿意去她那听她分享一桩好消息。
左右已经完成了今日的练习，安娜小姐松口让她出去放一放风，艾莉丝便戴上出门的帽子，拿上雨伞，往伊莱莎的所在走去。她在屋子里憋了一段时间，这会正巧感受一番外面的空气。
在去的路上，艾莉丝琢磨着是什么事，能让伊莱莎如此欣喜若狂，竟等不到下回见面，也要着急分享给她。
莫非是威洛比先生向伊莱莎求婚了？
抱着这个猜想，艾莉丝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甫一见到伊莱莎，艾莉丝就被抱了个满怀。她虽尚未知晓伊莱莎的高兴源自哪里，但还是被这份喜悦所感染，脸上不由自主地带起笑意。
“伊莱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教你这么开心？”
“这事还得从布兰登上校的到来说起。”伊莱莎主动牵起艾莉丝的手，拉着她在梳妆镜前的沙发上坐下。
“布兰登上校？”艾莉丝不敢置信地问，“他已经到巴斯了吗？”
伊莱莎点了点头：“就在两天前，布兰登上校登门拜访了照顾我的凯瑟琳夫人。”
“那他看上去是否一如往常？”艾莉丝试探性地问道，她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史密斯先生所说的事。
伊莱莎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回忆了一番见面时的情况：“我看上校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他先是和凯瑟琳夫人聊了一会，然后又仔细问过我的近况，关心我在巴斯待得舒心与否。自从你说亲人之间应该坦诚一些后，上校总算没再把这些话都闷在心里。在他表达了对我的关爱后，我理所应当地问起他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
“我猜上校一定只报喜，不报忧。”
“艾莉丝，你说得真准。任我怎么问，上校都不肯透露是什么事拖延了他回来的脚步。”尽管艾莉丝没和伊莱莎提过罢工的事，但伊莱莎也并非心大之人，她隐约感觉到上校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过她一句话都没能问出来，“所幸他面色如常，我想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太过棘手。”
“那再好不过。”艾莉丝道，“你的开心事，应该不单是因为上校的到来？”
“虽说这两日的天气一会晴一会雨，但我还是觉得得多去陪陪上校。于是前日里，我趁着放晴的时候去米尔萨姆街看望上校。”
“前天下午的天气似乎是不错。”艾莉丝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有两三个时辰都没下雨？”
“所以我和上校便出门逛了逛。”伊莱莎小小抱怨道，“要不是上校说没有提前送来口信，不然我准要和上校一块去找你聊聊天。”
想到在伦敦，上校也是先送了信过来，艾莉丝便道：“上校自有他的考虑，我们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或许有人能左右上校的想法，”伊莱莎摇头，“但那个人肯定不是我。”这话也是她的随口一提，“然后，我和上校出门的场景被威洛比先生看了去，他……”
艾莉丝的一颗好奇心也跟着高高悬起：“威洛比先生他怎么了？”
“他约了我见面，打听起陪我散步的先生是哪一位。”伊莱莎的脸红扑扑的，“我从未见过威洛比先生焦急中带着些心碎的模样。他就这么深情地望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把我深深地印入他的内心一般。”
听伊莱莎这么描述，艾莉丝好像明白了什么：“难不成，威洛比先生误会了你和上校的关系？”
“尽管威洛比先生没有明说，但在我告知他，上校是我的监护人之后，威洛比先生明显松了口气。”紧接着，伊莱莎握住了艾莉丝的双手，她碧色的眼眸亮起，仿佛是最纯粹的宝石闪耀着最璀璨的光芒，“艾莉丝，你绝对想不到之后的事。这对我来说，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让我猜猜，威洛比先生他向你求婚了？”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伊莱莎此刻的心情。艾莉丝身子前倾，“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一个好消息。”
然而，伊莱莎却是羞涩道：“威洛比先生要了我的一缕发丝。”
艾莉丝的视线落到伊莱莎还没梳起的金发上，左边的一缕确实比起旁边短上了那么一些，但若是不细看，也不会发现。
“他说要把我的头发放进随身的戒指里，这样就像是我本人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这个举动在伊莱莎眼中，与求婚无异，“这些时日以来，我并非感知不到威洛比先生的情意，可我的心总是悬着，仿佛他流露的爱意只是我幻想出来的画面。可昨日里，他这么做了之后，才教我的心落到了实处。原来这不是我的幻觉，威洛比先生真的爱慕着我。”
“一夜之后，我看着镜子里的确少了一截的头发，才确信了下来。”伊莱莎笑道，“所以我忙不迭地和你分享起这个好消息。”
与伊莱莎止不住的欢喜不同，艾莉丝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些不大对劲：“我以为威洛比先生是向你求了婚……”她说得极轻，像是怕打碎了伊莱莎对美好未来的期待，“毕竟他都要去了你的头发，这不是应该发生在未婚夫妻之间的吗？”
“所以我才相信，威洛比先生是真的对我有意。”
艾莉丝换了个角度问：“或许威洛比先生已经决定好哪一天去征求上校的同意啦？这会正巧上校就在巴斯，省去了他赶往德拉福庄园的麻烦。”
这个问题问倒了伊莱莎，可她言语中对威洛比先生仍有诸多维护：“我想威洛比先生有自己的考量――他近日正忙着为他的小马驹找到新的下家。总而言之，他早晚会这么做的，我对此一点也不怀疑。”
非但如此，伊莱莎还请求艾莉丝，在威洛比先生打算去找布兰登上校说明两人的情意之前，她能帮忙保守这个秘密。
真要计较起来，威洛比先生和伊莱莎的这番行为，连私定终身都算不上。
“我自然不会先一步告诉上校，以此破坏他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惊喜。可是……”艾莉丝陷入了犹豫，“伊莱莎，威洛比先生没再说些其他的话了吗？比如和上校先认识认识之类的？”
“噢，当然。”伊莱莎笑道，“威洛比先生当然提过，他怎么会不想和上校认识呢？”
听到威洛比先生有认识上校的心，艾莉丝心中的疑虑消去了大半。要是他爱慕伊莱莎，却不愿意见上校一面，那才是真的奇怪呢！她欣慰道：“那我可等着你真正的好消息了，伊莱莎。”
“我甚至已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得了爱情的滋润，伊莱莎的眉眼间尽是喜色，“我恨不能教艾莉丝你也感受一把。”
“那估计得教我好等。”艾莉丝道，“毕竟我现在既没有心上人，又没有追求的爱慕者。所以，这份幸福还是伊莱莎你一人独享吧。”
此话一出，伊莱莎沉默了两秒：“艾莉丝，你没发觉史密斯先生对你似乎过于热情了些吗？”
“史密斯先生？”艾莉丝瞪大了眼睛，“这我可真没想到……”一想到史密斯先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才会在她面前大肆吹嘘自己拥有的财产，艾莉丝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我也没料到，艾莉丝你居然对此毫无感觉。”诧异过后，伊莱莎问，“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怎么看待史密斯先生呢？”
“说句实话，我还是不大相信史密斯先生是在追求……”艾莉丝叫道，“天，这个词说出来可真奇怪，但我确实没有感觉到史密斯先生对我抱有太多的情意。比起一个爱慕的小姐，也许史密斯先生更喜欢的是一位既可以认真听他夸耀，又能附和他的的对象。”
“我原先还以为你和史密斯先生交流得很融洽呢。”
“融洽？史密斯先生一个人就能说得起劲。而且，要是他表达情意的方式，就是喋喋不休地讲他自己的那些事的话，我想没有哪一位小姐会喜欢的。”
说到最后，艾莉丝下了结论：“如果是这样，那我倒觉得没有追求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啦。”
“幸好这儿只有我们两人，倘若有其他的爱慕者听到你这话，准要将心意藏得严严实实的。”
艾莉丝笑起来：“那也得先有这么一号人才是。”
第66章
天气渐渐放晴。
艾莉丝和安娜小姐待在客厅里，她看着窗外的街景，干洁的路上或是马车经过，或是打扮得体的男士和女士朝着市中心的方向而去。在这座旅游小镇上，人们哪能在家闲上好几日，就连下雨那几天，舞厅里照样挤满了人群。
这还是伊莱莎说给艾莉丝听的。打从她和威洛比先生互通过心意，即便碍于布兰登上校的到来，没法整日和心爱的人待在一处，但他们之间的通信却是日渐频繁。
眼瞧着伊莱莎和威洛比尚无未婚夫妻之名，来往中却有未婚夫妻之实，艾莉丝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定。可她又没法在伊莱莎最开心的阶段，用所谓的感觉去破坏她的幸福。
想到这，艾莉丝不免叹了口气。一整个上午过去，她手中的小说都没能翻上几页。脑海里的思绪好像一团乱码，纷纷杂杂的，什么都有。
就在这会，一道身影出现在艾莉丝的余光中。她身子微微前倾，想要仔细去看刚才路过窗边的路人是何模样。
尽管视线有一定的盲区，可艾莉丝还是瞥见了对方一部分的身影。
是布兰登上校，他准是来拜访她们的。
艾莉丝合上书，目光有所期盼地看向客厅的入口。
“是有人来了吗，艾莉丝？”察觉到她的动静，安娜小姐问。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我想是的。”
听出艾莉丝语调上扬，语气里带着一丝欢悦，安娜小姐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就是那位布兰登上校吗？”
她之所以印象深刻，一是对方很是周到，还提前送来了要登门拜访的口信，二是架不住艾莉丝时常提起对方――认识了史密斯先生之后，艾莉丝常因他体现出来的自大和傲慢而恼火，相比之下，布兰登上校这位本就可亲的朋友，就越显得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也越是令人想念。
门房招待客人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艾莉丝肯定了安娜小姐的问话，她站起身来，准备好迎接的姿态。
恰在此时，布兰登上校走近了客厅。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心心念念的艾莉丝本人。几个月未见，时间似乎并未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但布兰登上校还是注意到，艾莉丝脸蛋上的圆润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发娇俏可人的容貌。她微笑着朝他问好，又招呼他赶紧进来坐下。
“艾莉丝小姐，许久不见。”
“自从伦敦一别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啦，上校。”艾莉丝语气之熟稔，连安娜小姐都不禁为之侧目，“得知你要来拜访的消息，我高兴极了。”她又是热情地倒上红茶，又是端来上校爱吃的点心。
布兰登上校在临近艾莉丝的沙发上入座：“我想艾莉丝小姐你一定知道，我是被北方的一些事拖延了时间。”
“宾利先生都和我们说了。他还为上校你不能再去内瑟菲尔德庄园住段时间而可惜呢。”
“听闻他和班内特小姐终成眷属，我还没来得及当面送上祝福。”布兰登上校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又低声说了句谢谢。
安娜小姐看着艾莉丝像一只小蜜蜂似的忙得团团转，终于出声：“艾莉丝，你不为我介绍一下这位上校吗？”
“瞧我这记性。”艾莉丝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连忙为两人做了引介。
布兰登上校和安娜小姐都是好性子的人，加之有艾莉丝在，三个人聊天的氛围十分和睦融洽。
对于初见的人，总免不了“你是第一次来巴斯吗”，“你来巴斯多久啦”，“你去过哪哪哪了吗”这些问题，当安娜小姐把这一整套问题都问了个遍之后，艾莉丝也就知道布兰登上校来的这几日，还没好好地逛过巴斯的各处。他基本都待在米尔萨姆街道的某幢房子里。
“这么说来，布兰登上校，你在巴斯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安娜小姐还不知道伊莱莎和布兰登上校的关系，她只当他是独自来旅游的，“城里城外可去的地方也不少，或许等会艾莉丝会愿意和你分享一番。她和一位威廉斯小姐前不久才去了郊外。”
“实不相瞒……”
他一开口，艾莉丝像是察觉到了他想要说的事一般，直勾勾地看了过来，眼里还有一丝吃惊：“上校？”
布兰登上校却是对她宽慰一笑，将自己来巴斯的目的说了出来：“安娜小姐，你刚提到的那位威廉斯小姐，正是我的被监护人。我来巴斯，也有来看望她的原因。”
“这真是有些令人意外。”安娜小姐瞥了眼明显知情的艾莉丝，“这段时间有赖威廉斯小姐的照顾。艾莉丝跟我过来的时候，我还担心她会觉得无聊。”
“是我该感谢艾莉丝小姐对伊莱莎的照顾才是。”
“艾莉丝自己也还有着孩子心性呢。”安娜小姐状似无意地感慨，“我还从不知你和威廉斯小姐的关系。要知道，艾莉丝也会和我说一些新朋友的事。”她看着布兰登上校的双眼，“不过，上校你年纪轻轻就收养了一位小姐，这事说出来真是教我大吃一惊。”
对此，布兰登上校仍旧只说是伊莱莎母亲的临终所托。他来拜访之前，便已经做好透露自己和伊莱莎关系的准备――在这个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传得沸沸扬扬的环境里，这件事注定就没法完全遮掩。再则，他也不希望艾莉丝一直为了此事而对身边的人有所隐瞒。
“这是伊莱莎母亲的临终嘱托。”布兰登上校道。
“那真是可怜了威廉斯小姐，居然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安娜小姐没问伊莱莎的父亲在何处，想也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回答的问题。但既然对方能让布兰登上校应下，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之深，她喟叹：“布兰登上校，想来你当时也一定非常难过吧……”
“的确，我感到非常的悲恸。”布兰登上校实话实说，“对于伊莱莎――我的表妹，我们一家有诸多对不住她的地方。如今，我只希望能将小伊莱莎抚养长大，并看着她和心爱的人缔结婚姻的契约。这样以来，也算是全了我表妹的遗愿。”
艾莉丝不知道布兰登上校一家人是怎么对不起伊莱莎的母亲的，但她明显看出萦绕在上校眉宇间的痛苦。她有些担心地看着布兰登上校。而安娜小姐也不好再多问他人的伤心事：“这倒是我冒昧了，不该问这么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