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牵着你的手把你带到廊下,让光和白纸笼里的光将你的脸照亮,你垂眸,听见仆人叮嘱你就站在那里看樱花。
你总是能看很久的樱花的。
你一点也不觉得累,不觉得疲惫,不觉得厌倦,好像很多年前有人在你面前这样长久地发过呆,你学他,好的坏的都学,所以学会了这样发呆。
总之,你发完呆,仆人过来把你牵走了,她告诉你那个加茂家的少爷见到你就很喜欢你,你会顺利地嫁给他。
所有人都很开心。
但你其实没有太大感觉。
不过你打算出嫁了。
咲人……
Saguto,Saguto……
你念过几遍这个名字便失去了兴趣。
你觉得这个名字不是你想找的。
但聊胜于无吧。
在没有找到你想找到的人之前,找个替代品也未尝不可。
07
嫁人的前几天,家中的仆人帮你试穿白无垢。
衣服难穿繁琐,盘起的发髻也经过精心设计,你就像个人偶一样任由她们摆弄。
她们抬了一架很大的等身西洋镜过来,把穿上白无垢的你推到镜子前。
她们告诉你,结婚时你不会有这样的闲暇时刻观赏穿着白无垢的自己,所以在今天就要看个痛快。
“等出嫁那天,您一定会比日月都夺目。”
她们夸赞你。
你盯着镜子里的你。
除了你自己以外,周围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一片,你只能看你自己。
你已经习惯看你自己。
脸还是那张脸,欣赏过就可以略过了。
可是这件衣服……
你将视线凝在镜子中的白无垢上,这是你一生从没有穿过的衣服。
你也从没有想过。
可是在你穿上它的这一刻,你意识到,其实你还蛮喜欢它的。
尽管你对你未来的丈夫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你还蛮喜欢这件衣服的。
你伸手,去抚摸镜子里自己身上的白无垢,却只能摸到冰冷的镜面。
“咲人少爷听说您喜欢樱花,所以特地找人为您制作了有暗樱花纹的白色布料,所有的小配件只要能换的,他也都为您换成了樱花物件呢。”
你垂眸,看着自己袖子上的樱花纹。
你不喜欢白色的樱花。
你爱樱花,一方面是因为它的读音和你梦中的那个人名有一点相似,一方面是因为在那个黄昏,它红的像是火。
所以你怎么会喜欢白色的花呢?
也许是察觉到了你的不屑,又有仆人过来安慰你:
“虽然他只是因为喜欢您的脸才愿意娶您做妻子,但这世上心心相印的夫妻又有几人呢?能这样对您,加茂少爷已经很好了。”
“只是他说,樱花终究是寓意不好的花,结婚之后希望您能喜欢别的花,当然不改也可以,他也在您住的院子里移栽了很多樱花树。”
你皱眉:“那,不是春天,怎么办?”
你根本没在乎她们前面的话,只抓住了最后一句。
“什么?”
仆人没听懂。
“不是春天,院子里,不是,没有花了?”
“夏天应该也会有花吧?”仆人不太确定。
“秋?冬?”你追问。
“您在说什么呢,秋冬本来就没有花开啊。什么院子里能四季都有花呢?”仆人有些奇怪地回答你。
但你觉得不是这样的。
但你也没必要和她们说。
你重新将视线移回镜子里的自己。
你盯着她很久,盯着她身上的白无垢很久,你隐约意识到你的未来不会特别快乐,不过你又有一种随时可以挣脱的预感。
尽管你从没正式用过你的术式,可你对它似乎很有信心,所以在旁人身上的枷锁,与你而言只是不高兴挣脱的,横在你身上的稻草杆而已。
你突然觉得你自己其实是有点期待的。
跟那个加茂没关系。
当你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你是有点期待的……
期待……
“我就要出嫁了。”
你说。
好像在告诉谁似的。
“是的,您就要出嫁了!看看,您多开心啊,您居然能连贯地说出一句话了!”
仆人欢呼雀跃。
“您和加茂少爷,真是天造地——”
在你近前说吉祥话的仆人突然没了声响。
你有些疑惑。
可你甚至没高兴侧过脸去看她。
因为你发现镜子里你身上的白无垢变红了一片。
血流下来,将白无垢上白樱花的暗纹一点点染红,血色晕开,那颜色不像是黄昏下的樱花,也不像是火,可是,好像你更爱这种颜色的樱花。
可是,即便你很喜欢这种颜色,但你的白无垢变脏了。
你不禁蹙眉,镜子里面容苍白身量过瘦的美人也蹙眉,你伸出手去摸镜子,将镜子上溅开的血擦掉,可有人无礼粗鲁地握住了你的手。
他的手好热,你一被他碰到就被烫到了,不住地想要抽回手,可你没能成功把手抽回来,反而让他把你的手握得更紧了。
环有刺青的手用力把你扯过去,又有另一只手钳住了你的下颌迫使你抬头。
你抬头,他的面容也是模糊一片,你只能看见那双和溅到你身上的血一样颜色的眼睛。
你感觉他是带着怒火的,可你甚至不认识他。
“抚子,为什么穿成这样?”
他慢条斯理地问你,好像一点都没生气。
你疑惑。
你其实不想回答这个陌生人的话,可是你越沉默,他捏着你的手力气就越大,你听到你的骨骼在咯吱咯吱作响,虽然你没什么痛觉,可你不想在你穿着白无垢的时刻感受痛。
你又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出去。
最后只能选择回答他。
“……因为我要,嫁人了。欢迎你来,我的婚礼。”
你说。
他沉默了。
你感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你。
然后,突然爆出了一声冷笑。
“好!好!真厉害啊,抚子!你要嫁人了!好——”
他的声音,像是厉鬼一样——不是说他声嘶力竭,实际上,即便你感觉他很生气,可他的语调仍然是游刃有余的,但是,听到你的耳朵里,却像追魂索命的厉鬼一样。
你突然下意识发抖起来。
下一刻,你身边的镜子,桌椅,吊灯砰一声全都爆开,你被这声音惊到,惊诧地四处去看,先看到的却是满地血红。
你终于发现周围仆人们不说话是因为全都被切成了块。
在一瞬间,在你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时刻,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被切成了块。
在这一刻,你的心里出现了一种崭新的情绪。
现在的你不知道它是什么。
但是人们称它为——
恐惧。
你意识到你也许会变成地上的仆人那样,一块一块的,血淋淋的,连衣服都被切碎的……
不要。
你开始颤抖。
你意识到,你非常,非常,非常,害怕你面前的这个人。
你开始剧烈地挣扎,可你挣不脱他的手,你开始掉眼泪,你甚至用术式去劈他,但是你引以为傲的,你刚刚还觉得无所不能的术式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他侧侧脸,随手一挥就把它们击散了。
你感觉他越来越愤怒。
太恐怖了。
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你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愤怒。
你从来没这么生死一瞬。
你可以死掉,你可以饿死你自己,但是,你不要这样血淋淋的死掉,你的白无垢,你的婚礼,那些你从来没拥有过的,你还没有真的体会过……
你——
在最后一道从天而降的雷击也失败的那一刻,你面前四目赤红的男人终于忍无可忍了。
“抚子,好得很,你真是胆大——”
他后面说什么你不知道了。
因为你断线了。
更直白一点。
你被他吓晕了。
确切来说,在那瞬间,你被他吓得魂魄离体了。
你要在死之前先去轮回,这样就不会亲身经历被切碎的痛苦了。
失去灵魂的肉-体重重地坠在地——
没有。
他接住了你。
但失去意识的你不知道了。
第63章 强取豪夺线·下
08
你醒过来时, 你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
你很惊讶你还活着,你也很惊讶你的灵魂居然还能回到身体里。
但总之,你活下来了,你开始四处找那件衣服。
可你找不到。
你已经不在你家里了, 从周围的建筑来看, 你应该到了另一个家族的主宅中。
可你从出生开始就没出过门,所以你也不清楚你究竟到了哪里。
尽管你在四处乱翻, 把这个卧室翻的一团乱, 但这里的所有仆人都不敢阻止你, 也不敢和你说话,最后还是一个白发妹妹头拉住了你问你在找什么。
“衣服。”
你抬起脸眼巴巴地看他。
他虽然面无表情, 但你觉得他比之前那个恐怖的, 把你的仆人全都杀死的红眼睛男人要好说话多了, 你不怕他,所以只问了。
“已经被大人烧掉了。”
白发妹妹头和你说:“全是血,也洗不干净了。”
你听完后悲伤地哭了。
09
不久后, 红眼睛的男人就出现了。
你听见白发妹妹头叫他大人。
妹妹头很尊敬他, 见他来到这里他不敢久留, 看了你一眼后就离开了。
而你早在红眼睛男人出现那一瞬间就逃到了角落,掩耳盗铃似的不去看他。
但那个人是不可能因为你不愿意看他就不过来的。
你害怕到发抖。
你贫瘠而缺乏色彩情绪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这么浓重的情绪。
但这种情绪你宁愿不要。
你蜷缩在角落,听他一步步走近你, 蹲下来看你, 你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你身上打转,这让你忍不住用手臂把脸藏得更深了。
很快, 你就意识到他非常的恶趣味。
非常的坏。
你越怕他,他就越要靠近你, 越要触碰你。
他看够了你,却不动作,非要在你警惕心松懈的那一瞬间突然暴起,不由分说不能拒绝地捞住你,抱住你。
你被吓了一跳,你短促地尖叫,然后听到他愉悦地低笑。
多恐怖的男人!
你没有办法不怕他,所以你只能不断地在他怀里发抖,他却当看不见。
他的手抚摸过你的头发,摩挲过你的耳垂,抚摸过你过于消瘦的脊背,然后扣住你的腰,你低着头,但不妨碍他也低下头细细地看你。
他把你抱在怀里,他的手掌擦过你的脊椎,突然因为触感而皱起了眉,他颠了你两下,然后说:
“真瘦。”
他在嫌弃你。
你真想说既然如此就不要抱你,但是你不敢。
他的体温很高,怀抱好温暖,他的指尖抚摸过你脸颊的动作好温柔,他看着你的视线号复杂,从来没有人这么抱你,从来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抚摸你,从来没有人这样用复杂的目光端详你。
你不自觉地想要依赖他。
可是一想到他把你的白无垢烧了,你又讨厌他,再想到在你昏迷之前他那么凶残,你更想离他远点了。
你在他的怀里面朝外面挪了挪,然后被立刻逮了回来。
“就这么怕我?”
你不敢说话。
抱着你的男人威胁你:“不说话把你舌头割了。”
你翕动嘴唇说话,像猫一样,他凑近了听,你声音更小了,在发抖,抖到你自己都觉得会惹他生气的地步,可当你鼓起勇气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时,却发现他在笑。
……他故意的。
他不凑近也听得见。
他就是故意逗你。
被你发现了,他也一点都不羞愧,而是问你:“为什么掉眼泪?”
你想,你哭不哭和他有什么关系?
被抓来的人总应该哭的,为什么要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但你不敢反问他,只敢非常窝囊地回答:“白无垢……你烧了?”
那甚至是个问句,因为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没事要烧你的衣服,你不信他烧了,所以心怀期待地在发问。
可惜两面宿傩最擅长让人的期待落空。
“我烧了。”他坦率地承认。
“……”
你翕动嘴唇。
他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掐住你的脸,命令你:“再说一遍。”
你抬起脸,盯着他,鼓起勇气重复:
“我恨你。”
10
在那一瞬间你感觉他真的要杀了你。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在短暂地面无表情后,便勾起唇角掐住你的下颌,迫使你抬起脸。
他力气真的很大,你怀疑你的下颌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但没有。
“就那么看重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