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橙汁已经见底,纤长的手指捏着罐子摇晃了两下,五条悟耸了耸肩,脸上露出点戏谑的表情:“不小心喝完了诶,小镜重新拿一罐吧。”
清水镜抿唇,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罐空掉的橙汁,转头扔进了垃圾桶。
站在冰箱前的两个男人被她彻底无视,清水镜走到了清水卷的身旁。指尖细细地抚过妹妹的眼角,她垂眸,语气格外温柔:“卷卷饿了吗?”
模糊的视线略过垃圾桶里的空罐子,清水卷看了五条悟一眼之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就像刚才根本没有说什么更支持夏油杰的话一般,她根本没有分给夏油杰哪怕一点注意力。
在清水镜的注视下,清水卷点了点头:“想吃关东煮,姐姐!”
啤酒的罐身被捏紧,细微的金属‘窸窣’声在空气中响起。夏油杰看着清水镜的背影,思绪比刚刚更加杂乱。
关东煮吗?
清水卷的回答勾起了夏油杰某些记忆,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但莫名有种已经过去很久的感觉。
比起吻和身体的负距离接触,夏油杰最先想到的是那一天在超市里的情景。他推着购物车跟在她的身后,目光从她触摸过的每一样物品上滑过。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希望时间能停止在那一刻。
没有咒术界,也没有什么平行世界,就只有他和小镜两个人在货架之间穿梭。
他愿意一辈子都给她推购物车,愿意踩着她踏过的每一块地砖跟在她后面走路,愿意在她挑选商品的时候帮她挡住冷气。
夏油杰愿意永远只看着清水镜。
这短暂的神游让他错过了发现五条悟异样的最佳时机,高挑的白发少年手掌还未落到他的肩头就突然后退了两步。
高背的座椅被他撞翻在地,五条悟的身型摇晃,蔚蓝色的眼瞳逐渐失焦。站在他周围的明明只有三个人,却显出了九个人影。脑子里的思绪化成一团,他的思维无比涣散。
伸出的手落空,他什么都没抓住,眩晕感格外强烈,五条悟仰面倒在了地毯上。
雪白卷翘的长睫煽动了两下,他看向清水镜时双眼已经有些无法聚焦。最终也没什么都没说出来,他闭上了双眼。天蓝色被彻底遮蔽,五条悟的胸口起伏平稳,在错误的时间里,他坠进了梦里。
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看着一切的发生,清水卷瞥了夏油杰一眼,撕开了刚才乖巧的伪装:“你这家伙愣着干什么,快点收拾完东西然后过来帮忙搬行李了。”
所以行李箱都已经收拾好了吗,一定谋划了很久吧。
夏油杰放下了手中的啤酒,在跟着清水卷踏进她的卧室之前,他转头看了沉睡的五条悟一眼。
清水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沙发的旁边,她扶起翻倒的椅子,然后从沙发的扶手上拿起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碎花薄毯。
他记得这张毯子,悟看电视的时候总是会和小镜一起卷着这毯子窝在沙发上。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感觉,夏油杰忽然开口发问:“那张毯子也要带走吗?”
连头都没有回,她抖开了那张毯子,然后走到了五条悟的身边。
空气沉默,他的问题迟迟得不到回答。紫色的眸子里映出了眼前的景象,他有些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感情。
小镜的动作非常轻柔,她侧身跪坐在悟的身侧,垂下的黑发如同缎子一般闪耀着莹润的光泽。凌乱的白发被细嫩的手从额前拨开,她的指尖穿过霜色的发丝替睡着的人理好了头发。
那张碎花毯子被盖在了五条悟的身上,物归原主。
清水镜站起身,再没有看五条悟一眼。
后背被人推了一下,夏油杰转过身,对上了一双并不明亮的眼睛。
尽管这双眼的状态看起来并不算好,但是跟一开始比起来已经好了太多。那只缺失的眼睛被小镜填补过,透着黯淡的红。
一只行李箱被推到了他的身前,清水卷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你这家伙什么都不带吗?傻站着干什么,真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带上你。”
是啊,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小镜为什么会愿意带他走呢?
夏油杰垂眸,提起了那只空的行李箱。
这个问题一直到他们打车去机场的路上都没有得到答案,他捏着那张属于他的机票,盯着自己指节上被烟头灼烧留下的疤痕发呆。
这张票是他踏上出租车之前,小镜亲手递给他的,机票上甚至还印着他的名字。夏油杰三个字被他的指腹摩挲得有些模糊了,有什么东西梗在他的喉头。
必须要在到达机场之前开口,必须要问清楚这件事所有的缘由。
“很早就买了机票吗?”
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清水镜透过后视镜和坐在副驾驶的夏油杰对上了视线。
她“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手机。
但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像是迫切地需要得到某种认可和力量,夏油杰追问了下去:“我的也是吗?”
清水镜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一次她连头都没有抬:“对。”
胸腔内被填满,饱胀的感觉使他整个人都感到充盈。幸福使人头晕目眩,夏油杰看着我那张机票,有种奇异的感觉。
所以,他是被选择的那一个对吗?
在小镜打算带妹妹逃跑的计划里,原本就有他的位置。不是因为被拆穿了所以迫不得已加上他,在她买机票的时候,就已经想着他了。
这个认知不断冲击着夏油杰的大脑,口袋里的手机反复震动,他却像是没感觉到。
出租车缓缓停下,行李全部被卸下。一直到进入机场完成了行李托运,夏油杰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飞机即将起飞的前二十五分钟,清水镜忽然站了起来。她把自己的登机牌和手机递给了夏油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要去一趟卫生间,杰在这里等一下我吧。”
夏油杰什么也没说,半晌才接过她递来的东西,点了点头。
在她走出一小截之后,清水卷也追着她离开。
候机室里不算太安静,周围不断有人在窃窃私语。口袋里的手机仍旧在震动,他看着巨大玻璃幕外逐渐暗下去的天,觉得自己的心脏少了一块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一直到飞机起飞,清水镜和清水卷都没有再回来。
唇边牵起一抹自嘲的笑,夏油杰靠在椅背上仰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真狡猾啊,小镜。
契而不舍打来的电话终于被接通,他听见了那边传来的嘲笑声。
“哎呀,不管从哪边来讲,杰还真的都是不靠谱的同盟呢。”
是本该因为饮下掺了酒精的橙汁而晕倒的五条悟。
第55章 大结局
电话那头的笑声震动着夏油杰的耳膜, 他下意识把手机拿的离自己远了一些。没有再继续听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思绪慢慢飘得很远。
或许当时他选择了把没有混入酒精的那罐果汁给悟时,就已经注定了最后他会被小镜抛下的结局。
明明在浴室里的时候, 他是动心了的。水汽氤氲在狭小的浴室内, 一切都潮湿又暧昧, 他们两个□□相对, 像是完全坦诚。小镜说会带他走, 只要他帮忙。当时的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身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点头。
但是, 为什么在打开冰箱门的时候又犹豫了呢?
喋喋不休的五条悟终于交代完了事项,夏油杰把手机移回了自己的耳边,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
对面率先挂断了电话, 在一串盲音中, 夏油杰隐约得知了问题的答案。
或许, 他自己也清楚,小镜比他更知道他自己是个多么不能依靠的人。
候机厅的人换了两波, 外面的天色也变得不那么明亮。夏油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把手中的机票团成了皱巴巴的一坨。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本来是想扔进去的,但不知为何迟迟没办法抬起手臂。
叹气声占据了他此刻的听觉,他慢慢地展开了手里那张机票。褶皱被一点一点抚平, 因为被指腹摩挲过太多次,所以‘夏油杰’这三个字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再一次触摸上这一串姓名, 一滴泪落下,将字节浸泡的面目全非。
被团过的纸质机票变得非常脆弱,很容易被弄破。他小心翼翼地把每个角都展平后才把机票对折, 方块大小的纸片却比整个世界都沉重。
夏油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钱包,然后把自己再也不可能得到的爱塞到了里面。不知道是对这虚假的美梦过分眷恋还是不愿意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他迟迟没有移开视线。
就再多看一秒,就再让他多沉溺一秒。
在这一秒内,他可以尽情欺骗自己他是唯一被小镜信任和爱着的人。
但梦总是要醒的,在夏油杰的钱包被合上的那一刻,远在另一个机场的清水镜重重地摔倒在了台阶上。
钱包卡扣碰撞的声响和骨头撞击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重合,交错的命运被拉回了原本的轨道。
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安的感觉弥漫开来。膝盖和台阶锐利的边缘磕碰时,找到破口的血液涌出染红了她的裙摆。
清水镜坐在台阶上,脚踝的剧痛让她没办法立刻站起身来。摔倒的那一刻,耳鸣的声音充斥满了整个大脑。
强压下异样的感觉,清水镜不断地告诉自己,她的计划绝没有问题。五条悟是不会醒来的,夏油杰现在追过来也来不及了。
但是,为什么还是会如此不安?
片刻的神游之后,她的手臂被人抓住。
“姐姐,你没事吧?”清水卷俯身,搀扶着清水镜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某种不详的预感预告浮上心头,她咬了咬下唇,开始有些着急,“我们快点上楼梯,然后就去候机厅休息好不好,姐姐。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几乎没办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只是站着,她就感觉吃力。骨头裂开的感觉不能作假,清水镜朝前迈了一步,从膝盖开始连着整个小腿都又痛又麻。
她今天才刚刚用过术式,正是整个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一直都很小心,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受伤。
忍耐着身体上的痛感,她抬手摸了摸清水卷的头发:“没关系的卷卷,姐姐没事。”
每一级台阶都成了新的考验,血珠顺着她的膝盖一路向下蜿蜒。在即将走到阶梯尽头的时候,清水镜握紧了清水卷的手。
清水卷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对上了那一双血红的眼瞳。像是她无数次透过加装了铁质栏杆的窗户缝隙看到的红月,清水镜的双眸里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情愫。
“卷卷一定要拿好机票哦,还记得姐姐说过的下飞机之后要找的那个人吧,他嘴角有个疤很好认的。如果找不到的话,你就站着不要动,他会来找你的。”
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但是每一个字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说这种嘱咐的话呢,她们不是有好好在一起吗?
这是唯一成功的一次,她和姐姐都还活着,并且她们要一起逃走了。
是想要大喊大叫的,想要让姐姐不要再说了,什么机票什么疤她都记不住的,她有姐姐就够了。
但是没办法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每句话都梗在喉咙里折磨着她的神经。清水卷盯着姐姐的脸,无法作出回应,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剧痛下的每一步都艰难,清水镜的额头沁满了汗珠,除却略显苍白的面颊之外,几乎再看不出她的异常。她就这样看着她,目光沉静。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姐姐都是如此的温柔。
无数次打破未来,无数次回到过去,失败、溃散、死亡,作为被拯救的人她在重复中崩溃发狂,但一次又一次死去的姐姐却一直都如此地平和。
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作为清水镜妹妹的时候。
一路上拒绝了许多个试图提供帮助的人,她搀扶着姐姐走进了候机厅,终于点了点头:“我都记得的,姐姐。”
已经到了这里了,马上就可以检票上飞机,不会再有意外了,她可以记得了。
候机厅的人非常少,稀稀疏疏地坐在角落里,安静异常,和刚刚那座机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种强烈的诡异感涌上心头,清水镜坐在椅子上环视四周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明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因为不安而快速鼓动的心脏却让她有种眩晕的感觉。
紧绷的神经怎么也无法放松,但膝盖上的触感稍稍拉回了她纷乱的思绪。她的长裙被掀起一角,一方手帕正压在她的伤口上。清水镜低头,看着在她身边蹲下的清水卷,把手搭在了妹妹捏着手帕的手背上。
血液已经凝固,膝盖上的伤口不再继续渗血。清水镜从妹妹的掌心抽出已经脏污的手帕,折叠了两下后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身上的咒文仍旧埋在皮肤深处,没有任何活跃的迹象。如果不凑近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她身上那层浅浅的金色纹路。
没有异动的咒文让清水镜稍稍安下心来,万一那些不安和焦虑都只是错觉呢,反正马上就要登机了。
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清水镜拉着清水卷的手站起身,走向了登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