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汽在两个人之间弥漫，彼此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湿透的上衣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黏在身体上的感觉令人感到非常不适。
明明是在质问对方, 自己却先感到底气不足。无法再直视那双暗红的眼睛, 但慌乱的时候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夏油杰低头, 脱掉了身上这被水浸透后颜色变得更深的居家服。
人类有的时候确实很奇怪, 既害怕听到问题的答案, 又忍不住产生确认的欲望。
指尖轻微有些发颤, 口腔里的铁锈味慢慢变得非常苦涩。皱巴巴的衣料被他拧紧，溢出的水分淅淅沥沥地淋进浴缸里。
夏油杰真正想问的从来不是“是不是”而是“为什么”，但又好像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这道题的答案他心知肚明。
小镜睡在他身侧的时候, 他偶尔会想到来自另一个时间线的他自己和已经成为咒灵的小镜。柔软的发丝窝在他的肩头, 他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的侧脸。大脑中有声音告诉他，这不算不择手段。
因为翻涌的情绪太过强烈, 夏油杰并没有注意到情绪复杂的人不止有他。清水镜安静地靠在浴缸壁上，看着他脱掉上衣的动作一言不发。
完全被夏油杰猜对了。
那一瞬间迸发出的不计后果的杀意几乎把她的理智全部吞噬，原本只是在拖延时间，可是将他拉下水时想着干脆让他永远闭嘴好了。
如果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如果对夏油杰从未产生过感情的话，在得知他和悟联手之后清水镜是不会这样愤怒的。
她最讨厌背叛了。
清水镜一直把主客观分离这点做的很好, 不管自己的情绪究竟如何，她都会理智的判断眼下的处境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不管是以前利用夏油杰制衡五条悟，还是在婚礼上让他冒着危险带自己出逃, 这都是客观上有利她的选择。当夏油杰成为她的阻碍之后，这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会被她想其他的办法解决。
可是真正沉入那片寂静的水域之后, 又为什么心软了呢？
他们相处的那些时间全都是真的，起码在夏油杰面前，她从未伪装过自己，一直在任性的生活。
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清水镜从夏油杰的手中拽走了他拧干的居家服，从浴缸里站起身后直接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腻白的腿带起一串涟漪，她从浴缸内跨了出去。夏油杰的衣服在她的身上太大了，衣摆的边缘磨蹭着大腿上的软肉。
在推开浴室的门之前，清水镜转过了头。浓密纤长的睫毛因为湿润更显乌黑，轻松遮蔽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再抬眸时也没有看夏油杰的脸，她的视线反复地流连在他指节处仍旧泛着粉的疤痕上，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他听：“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在杰的面前伪装过吧，因为我的毫不遮掩所以杰才能总是轻易地看穿我的想法。但是说着要坦率的杰，却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
“星浆体事件发生的时候，伏黑甚尔对我说只要悟死了，我身上所有的枷锁就都会解除。当时还以为悟真的死了呢，我站在悟的身体前想了很久。就那么看着他死去好像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脑子里却有一个想法始终无法挥散——起码，我们互相依赖过。”
“面对杰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我总是会想到，尽管与和悟在一起的时间比起来显得非常短暂，可是起码我和杰也互相依赖过。”
那天他将她拉上虹龙，巨大的咒灵穿破云霄，吼声在山林间震荡。她被梳得规整的盘发全都散开，钗环掉落进云层，他亲口对她说：“小镜，你自由了。”
但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而已，他就成了黄金囚笼其中的一环。
爱和恨都不纯粹，所以才会痛苦。
问她要不要做一个交易的老家主、拿着梳子向她招手的悟的母亲、给她戴上戒指的悟。和她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都一样，夏油杰也是如此的善变。
当然是想杀了他的啊，当然。
特级之间的战斗充满了变数，清水镜和五条悟之间的咒法契约限制太多，或许没办法真正分出胜负。但展开领域之后，和夏油杰拼一场话，赢面真的很大。
杀掉特级的后果固然很严重，被咒术界追杀、被宣判死刑，从此要过流亡的人生。可是，情感才是最难以摆脱的掣肘。
清水镜转过身，推开了浴室的门。水汽消散，浴室内变得明亮了起来。在她走出门的瞬间，夏油杰站了起来。
细密的水珠顺着他胸肌的线条缓缓下淌，黑发黏在他的侧脸上，把凌厉的线条衬得柔和。得到了比他想要的答案更加有意义的东西，至少，他和小镜相互依赖过。
隐约能够猜到小镜到底想做什么，但他关心的问题现在只剩下了这一个。
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把这话问出来。夏油杰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小镜走出浴室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人攥紧。她发尾上垂坠的水珠全部都落在了他的心头，这是一场一生不会干涸的雨。
水滴在地面上画出一道圆弧，红宝石般眼眸终于还是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在他怔愣的瞬间，清水镜又折返了回来，她叹了口气，声音在空旷的浴室里散开：“杰要一起逃走吗？”
靠着门的遮挡和视野盲区藏在卧室门口的清水卷收回了自己的手机，匍匐着爬出了房间，进入了卧室。
刚刚松下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到那道相当欠揍的声音。
“哎呀，妹妹酱怎么趴在地上，姐夫会好好把你扶起来的哦！”
保持着趴倒的姿势，清水卷双目失焦，她侧头把耳朵朝向声音的来源，就像是完全看不到：“滚开啊，你这家伙，我才不承认你是我的姐夫。”
五条悟没有继续跟她拌嘴，反而在她的身前蹲了下来。宽大的手掌在清水卷的眼前晃了两下，他的墨镜滑到了鼻尖：“真的看不到吗，妹妹酱。”
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动作，清水镜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印下一串水痕。拧干头发的动作暂时停顿，放下的黑发浸透了睡衣的前襟。
好像自从他搬进来之后，小镜就再也没有穿过睡裙了。五条悟揪着清水卷的后领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直起了身体。
本来想说些什么的，关于清水卷的眼睛，但是话还未出口，他看到从清水镜身后走出来的夏油杰。
他没有穿衣服，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黑发变长了许多，松散地垂在他的肩头。夏油杰手里的那块正在擦拭头发的小熊毛巾和他的整个人都显得格格不入，五条悟认出了清水镜的专属。
这样一前一后的从卧室里走出来显得多少有点暧昧了，五条悟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太过了吧杰，又背着我偷偷和小镜亲密诶。”
当事人毫无反应，夏油杰走到了冰箱前拉开门取出一罐啤酒。
清水镜仔细地检查着卷卷的眼睛，也没有回应。
气氛有要冷掉的嫌疑，但清水卷的开口却直接让整个氛围转向了一个诡异的方向。她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抓住了任何攻击五条悟的机会：“比起你来，我可是觉得夏油杰跟我的姐姐更适合哦。”
易拉罐拉环被拉下的声响成了这句话的尾音，夏油杰朝着清水卷的方向举杯，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谢谢妹妹的夸奖。”
清水镜掰正了清水卷的脸，没有加入他们的话题。虽然知道刚才卷卷只是在假装失明，但还是用咒力细微地重构了一小部分。
还不能给卷卷完全重构一双新的眼睛，还没到时候。
等了片刻之后，还是没有听到五条悟回呛。还真是难得没有理会清水卷挑衅的时候，清水镜松开清水卷的脸，转头看向五条悟。
她的视线直直地撞进了那双蔚蓝的眼睛里，五条悟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从清水卷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盯着清水镜看。
对视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五条悟抬脚朝着她走来，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清水镜能感觉出来他并不关心问题的答案。自从再次找到她之后，五条悟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好像只是为了找点乐子，他凑近了清水镜的面庞：“小镜也这么觉得吗？和我比起来，感觉杰更适合？”
真的在乎她的答案吗？
她根本说了不算吧。
清水镜拂掉了五条悟落在她肩头的手，说出了一个相当端水的答案：“放心好了，你们两个人都很讨厌。不管是悟还是杰，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话没能打发五条悟，反而引起了他新的好奇心。他又一次把手放在了清水镜的肩头：“那么，小镜喜欢什么类型呢？”
第54章 机票
这个问题有点问到清水镜了, 她看着五条悟的脸陷入了沉思。喜欢的类型感觉不太能说清楚，但讨厌的类型现在在她的脑海里倒是非常具像化。
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连清水镜自己都有些讶异。
她人生中所有的感情好像都没有过渡阶段, 直接是两个极端。没有了喜欢之后就只会滑向厌恶的终点, 绝不会平淡。
五条悟也是, 夏油杰也是, 感情悄无声息地萌芽然后又迅速的枯萎。仅仅是这两段恋爱就已经让她彻底失望, 不, 不对, 其实连恋爱都算不上吧，他们三个这种扭曲又罔顾伦常的关系。
最终还是没回答五条悟的问题，清水镜直接忽略了他热切的视线转头看向了仍旧站在冰箱边的夏油杰：“杰, 冰箱里除了啤酒还有其他喝的吗？”
手中的啤酒已经在他的掌心下变得有些温热, 但里面淡黄色的液体却并没有消减太多。突然被点到名字, 还稍微有点反应不过来，夏油杰回神, 抬眸望向清水镜。这心不在焉的状态有些太过明显了，其实他刚刚根本没怎么仔细听小镜和悟的交流，比起‘小镜喜欢的类型’他更关心刚刚在浴室里发生的事。
那一幕反复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清水镜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问他‘要一起逃跑吗？’
就像是他把小镜从她和悟的婚礼上带走的那天，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明明应该感到幸福才对, 可是不安的情绪却逐渐蔓延。在被他背叛过这么多次之后，小镜仍旧选择了相信他吗？
冰箱的门再次被拉开，夏油杰扫了一遍里面的存货, 拿出了一大罐还剩下一半的橙汁。
包装壁上结着细密的水珠，沾湿了清水镜的指尖。她的手指和夏油杰的手指相蹭, 分离时有些缠绵。
五条悟看不得这种场面，比起明目张胆的互动，这种暗戳戳的暧昧更让他不爽。明明他才是小镜的老公，是小镜这一生应该依靠的人，但每次他们这种隐晦的接触都让他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真不公平啊，不管是从先来后到上讲还是其他的世俗观念上说，都应该是他和小镜之间更加亲密才是。
于是，在清水镜和夏油杰的指尖分离之前，他的手横插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夺过了那罐橙汁。
瓶盖上凸起的纹路刮到了他的手，掌心有点痛。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刮伤的感觉了，五条悟仰头灌下了两大口橙汁。喉结上下滚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咬爆果粒的时候口腔里满是苦涩的感觉。
夏油杰伸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有缩回，只是看了悟一眼后他的视线就不自觉地转向清水镜。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对方正专注地看着五条悟的脸。
并没有那种惯常的被抢走饮料的不耐，她的反应有点奇怪。红瞳里纷乱的情愫上下浮动，分不清每一样到底都是什么。明明眼底蕴藏着风暴，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却毫无表情。
夏油杰靠回冰箱上，将两个人的形象全部收进了眼底。小镜的视线落在五条悟水润的唇瓣上，看着他探出舌尖舔走了唇边的汁水后又下移到了他滚动的喉结。
啊，真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悟看呢。做出这样的举动，心里却想着要逃开吗？
这目光有点太过直白了，不只是夏油杰，连五条悟都感觉到了她的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