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邻居陈家的两个姑娘,都曾对他动了心,陈家父母也曾有意将其中一个女儿许配给他,多次向他表示,只是见林愫态度坚决才作罢。
上辈子姜瑶见过无数貌美的郎君与少年郎,都觉得差点意思,或许就是因为曾经对着这张好看的脸看习惯了,此后总觉得他人比不上。
都接近三十的人了,还那么吸引小姑娘。
难怪当年能让帝女都对他心动。
陈柔走后,林愫牵过姜瑶的手,揉揉她脑袋,将挂在发上的一片碎叶轻轻拂落,“走吧阿昭,我们回家。”
可是走了两步,发现姜瑶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回头:“嗯,怎么了?”
她依然怔怔地盯着他出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林愫了。
前世,娘亲来接她的时候,林愫让她二选一。
林愫对她说,他无法陪同姜瑶一起回京,要走,只能姜瑶一个人离开。
要么姜瑶选择跟随娘亲,那从此以后,无论以后如何,忘了他这个爹,好好做她的公主。
要么姜瑶留下,和他一起生活,只不过,姜瑶要与女帝斩断一切关系,放弃身为公主的身份。
虽然说,留下和林愫生活也不错,但是姜瑶忽然有一天得知自己身为公主,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突然间又让她放弃,她必然不甘心。
所以姜瑶选择了后者。
姜瑶知道,她这个选择对不起林愫。
林愫养了她八年,她出生三天时为了让她喝进奶,抱着她连夜奔波,把她从一个小婴儿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让她干过活,让她和那些小姐们一样养尊处优。
就算放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也不一定能有单亲父亲做到这种地步。
她这么做,就好像父母离婚被判给母亲的孩子,父亲不闻不问不给抚养费,是母亲独自将她拉扯长大,但是等她长大后父亲又来收割成果,她因为父亲比母亲资产丰厚就跑过去为他鞍前马后,抛下母亲不管,活脱脱的白眼狼。
可是,从本质上说,她灵魂里藏着的还是个成年人,权衡利弊,追求荣华富贵是人之本能。
试问世间,谁不向往朱门大户的生活?
姜瑶也不过是个俗人。
她娘亲所能够给她带来的身份、地位诱惑太大,最终,她在林愫失落的眼神中,踏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当时,她还保留着现代人思维,以为获得了这个身份,就能理所应当享受这个身份给她来带的权势与荣华。
她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享受荣华富贵,都是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远远比姜瑶想象的要大得多。
刚刚开始去到京城的时候,即便她身为女帝独女,还是因为曾经在乡野间生活过,被那些从小在京长大的孩子嘲笑,说她“沾了一股子粗俗气”。
她抵京后,每日课业被排得满满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松散。宫廷仪态,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权谋策论,她看着长长的每旬课表,时常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八岁孩子那个完成。
哪怕她拿出十八岁的自制力和备战高考的斗志去学,多么努力,挑灯学到深夜,夫子却总是摇头说“不够”。
哪怕她做得比常人都要优秀,也不会有人夸奖她,因为她身份她本就高于常人,要做的是面面俱到的优秀,样样都要拔尖,这才是理所应当。
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可怕的是,皇城里的人,为了争夺权势,都是不择手段的。
因为姜瑶是独女,哪怕没有被正式册封储君,也默认是女帝的继承人,无数的目光都盯着她,想要把她拉下来。
皇城之中,少不了明枪暗箭。姜瑶来到这里之后,饭菜被下毒,床上莫名其妙出现毒蛇,蝎子,这些几乎家常便饭。
莫名其妙的栽赃,暗算,总是不时落在她身上,防不胜防。
刚刚开始,身为女帝的娘亲还会维护着她,可是后来渐渐的就开始厌烦,甚至开始嫌弃她懦弱,无能。
“宫里长大的孩子,谁没经历过明枪暗箭,你是朕的孩子,未来的储君,怎能如此脆弱,连这点东西都害怕,将来如何堪当大任。”
“以后这些事情不必跟朕说,布局筹谋,步步为营,如何抓住一切机会,保护住自己,给你的敌人致命一击,是你自己该思考的事情。”
姜瑶的娘亲是第一位女帝,从最不受宠的公主踩着亲人们的鲜血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无论多么受挫,遍体鳞伤,她也能爬起来,绝地反击。
在女帝之前,这个朝代的帝王都是男子,女帝是开天辟地的存在。
和她娘亲相比,她的确是个无能的人,没有足以匹配的智商和能力。
她根本跟不上别人权谋的节奏,别人算计她,一个算计一个准。
她就像个菜鸡一脚踏进大佬中间,东南西北的人都能把她按在地上,狠虐。
她十六岁时,被冤入狱,半夜被人用一根白绫勒死。
直到她咽气,都没想明白,究竟是谁杀的她。
宫中生活那几年,她几乎每天都会失眠,难以入睡,就算睡着了也不敢深眠,躺在床上的时候提心吊胆,担心突如其来的刺杀,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算计。
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时常会想念林愫,想要回到以前的村子里,和爹爹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不用疲于应对阴谋与算计。
如果她选择陪在林愫身边,虽说没有荣华富贵,或许她能够安稳快乐地度过一生。
回想起前世的种种,姜瑶鼻子一酸,“爹爹……”
“怎么了?”林愫听她语气不对,微微皱眉,“是不是外面受委屈了?”
听到这话,姜瑶更加忍不住,抱住林愫大腿,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上辈子参悟出了一个道理,哪怕血脉至亲,也会相互猜疑,能够有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多么难得。
林愫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完全真心对她好的人,她以前居然还不知好歹将他抛弃。
每次回想起当初的选择,她都想狠狠扇自己巴掌。
她眼泪来得突然,林愫脸色一变,连忙拉着她上下打量,“怎么了阿昭,衣服也没有脏,头发也没有乱,也没有受伤,来,让爹爹碰一碰额头…也没有发烧,你为什么哭呀?”
面对孩子的哭闹,林愫显然有些慌乱,连忙搂着她,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怎么了,小祖宗,你说句话呀,看到你哭 ,爹爹也有点想哭?”
说到这里,姜瑶看到她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眼看着他的眼泪扑闪扑闪就要掉了下来,姜瑶连忙吸了吸鼻子,勉强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没什么,我、我就是太想爹爹了,看到爹爹,我就忍不住想哭了,我现在不哭了,你别哭呀!”
她爹什么都好,就是一个大男人,泪点低得离谱,他的情绪太容易被煽动,动不动就爱哭。
再不收住,他恐怕能比姜瑶哭得还凶。
“真是个傻孩子,”林愫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止住眼泪,“才半天没见,有什么好哭的。”
“对了,”林愫这才想起被撂在家里的人,“阿昭,快跟爹爹回家,你一定猜不到,今天谁来了!”
“你见到她,一定会开心的。”
第3章 惩戒
这倒未必。
上一世,姜瑶选择跟娘亲回京,却没能算计得过别人,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权斗中。
都说封建礼制吃人,她已经切身体验过了。
没那个本事,就千万别去玩权谋。
幸而上天让她重生,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下来,再也不会去。
姜瑶擦干了眼泪,眼神有些木木的,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林愫心都软了,压根不舍得让她走路,直接把她抱了起来,等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才将她放下。
……
姜瑶小跑进了院子,眼前的场景,与她前世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在小屋中,站着几个年轻的女子。
她们披着披风,戴着帷帽,虽然看得出,她们的打扮已经尽力追求朴素,但是身上穿着的丝绸衣裳,绝非山间常见的。
她们光是立在那里,站姿挺立,仪态就已经和寻常村妇区分开来。
姜瑶知道,这就是她的娘亲和她身边的几位随行女官。
看到姜瑶跑进来,为首的女子就迫切地掀开帷帽一角,露出漂亮的五官。
“是阿昭吗?”
姜瑶还没有回答,下一刻,就猛地被拉进一个怀抱中,“阿昭,阿娘好想你!”
姜拂玉搂着她小小的身子,轻轻地抚摸她的碎发,捧着她的小脸端详,“让阿娘好好看看你。”
当初,姜拂玉生下她,刚能下地走后就随着来接她的马车离开。
因为生产后没能好好休养,后来更是直接失去了再生育孩子的能力。姜瑶就是她唯一的孩子。
如果说,姜拂玉对她完全没有母爱是假的。
当初姜拂玉怀姜瑶的时候,京中形势已经十分严峻,皇兄病危,几个藩王对皇位虎视眈眈。
可她仍然坚持到足月才把姜瑶生下来,等她平定藩王之乱,以女子之身坐稳了皇位,第一时间就急着来见姜瑶,想将她接回自己身边抚养。
前世姜瑶也是因这个拥抱昏了头脑,竟然误以为,天家之间,还有纯粹的亲情。
如今,姜瑶再次被她抱着,只感觉寒意在身上蔓延,浑身的鲜血渐渐冷却。
还没在她怀中待多久,姜瑶忽然用力挣扎,一把将姜拂玉推开,小短腿噔噔噔得跑回林愫身边,扯着他的衣角躲到他身后,警惕地瞪着姜拂玉。
与女儿久别重逢,姜拂玉的眼角也不禁红了,但是和林愫不同,姜拂玉表露在外的情绪永远都是平淡的,哪怕她内心波动再大,也不会哭出来。
短暂的失态,她轻轻擦过眼角,情绪很快恢复如常,她淡淡地朝林愫露出得体的微笑。
姜拂玉也是个美人,姿容出尘,天生的丹凤目,凌厉时目光如寒锋出鞘,见血封喉,逼得人不敢与她直视。
但她柔和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柔和,不过从前在宫中的时候,姜瑶很少有见她笑过。
姜拂玉在姜瑶的映像中,一直都是一个严厉的长辈,不苟言笑。
姜瑶前世被她训斥多了,几乎都要忘了她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竟是几乎将一个女子柔美的姿态展露开来,眼波春水流转,我见犹怜。
抱着林愫的姜瑶明显感觉到,她爹身子僵住了。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一看,好家伙,她爹果然在盯着姜拂玉一动不动,眼睛都看直了。
片刻后,姜拂玉先开口道:“你刚刚跟我说过,她的名字叫阿昭。”
“原来阿昭已经长这么大了。”
林愫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要答话:“阿昭只是小名,大名一直等你回来给她去,只是没想到八年过去了,才将你等回来。”
林愫握着姜瑶的手,想要将她推到姜拂玉,“阿昭,快来看,这是你阿娘。”
姜瑶摇摇头,缩在他背后一动不动。
她已经无法和姜拂玉亲近。
她前世在皇城中孤立无援,能求助的只有姜拂玉。可是姜拂玉从来不会插手她的事情,在她在挣扎的时候,只是在旁边淡淡地看着。
她被冠上结党营私,勾结叛党种种罪行也是一样,她为了自证清白跪在姜拂玉书房前磕头,在台阶前跪了三天三夜。
只换来一道口谕——“将公主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再后来,就是白绫的绞杀。
她单单是想想,都感觉到脖子幻痛。
林愫发现她抵触,也不强迫她,只是无奈地道:“这孩子往常也不像今天这样,她挺活泼好动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怕生,可能是突然见到了娘亲,需要给她一点时间接受。”
“没关系的夫人,”姜拂玉身边的女官安慰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怕生,等小姐今后与你相处久了,自然就会亲近起来的。”
“是呀,以后时间还长,我丢下她这多年不管不管,难怪对我生疏,”姜拂玉给了女官们一个眼色,“培养感情的事以后可以慢慢来,你们先带着孩子出去,我和林郎君还有事要谈。”
……
片刻之后,姜瑶蹲田埂上,托腮看着远处的晚霞发呆。
姜瑶知道,久别重逢,这对昔日的夫妻难免要叙旧。
姜拂玉这次来,其实是想带丈夫和孩子一起离开的。
但是前世林愫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意跟姜拂玉离开。
上一世,他们俩就在在屋里秉烛谈论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林愫就问姜瑶要跟谁离开。
就好像父母离婚,征求孩子的意见。
无论如何,这次如果林愫再问她,她一定要留下来。
……
“小姐,你这样姿势不雅,衣裳都快低到土里,快起来!”
忽然姜瑶听到女官的喊声,原来是女官中有人看她蹲着,实在看不下去,走到她身后,想要把她提了起来。
这群女官可真是神仙,居然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站立姿态。
她们愿意受累,姜瑶却不乐意跟她们一起,下意识挣扎,弹起的泥土溅到了那位女官身上,她又连忙拍打裙子,惊叫道:“啊,好脏!”
旁边的有个女官双手抱胸远远躲在一边,连帷幔都没掀起。
见到这一幕,她嫌弃地朝这边瞥了一眼:“这穷乡僻壤的,脏得要死,也不知道夫人当初为什么要在这里嫁人生子。”
听到她的声音,姜瑶愣了一下。
她认得这个人。
是许婉之。
姜拂玉登基之后开始开放女官制,为了鼓励女子为官,从世家贵族中提携了一批识字女子进入内阁,替她管理文书及政务。
宫中女官众多,但姜瑶对许婉之映像极其深刻。
姜瑶入宫后就是许婉之负责教她宫规礼节。
许婉之是公卿之家旁支的女儿,生长在京中,时常嫌弃姜瑶出身乡野,举止粗俗。没少借着教导她的名义磋磨她。
旁边的女官白茵连忙劝道:“婉之,不要这样说,夫人的事,不是你我能嘴碎的。”
许婉之冷哼一声,“我说的有错吗?你看这四周方圆几里,全部都是农舍,全是泥土地,我鞋子都走脏了,见到的又都是粗俗之人,那个乡野村夫,连这个孩子也——”
“住口!”
白茵立刻打断她的话,“我本以为,你就算再爱逞嘴快,也知道分寸。”
“我有说错吗——啊!”
许婉之开口正要继续说什么,姜瑶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一块泥土,朝她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