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从成年人口中说出可能会被认为是过度自负,可从个孩子可口中说出就成了天真烂漫的童言无忌。周围的人听了,忍不住低头微笑。
姜瑶挺直脊背,哼唧着道:“笑什么笑,我不好看吗?”
还是临春比较会夸人,“若说咱们郎君貌美,陛下更是灿若天仙,咱们殿下亦是个美人胚子,将来没准真的可以生的比咱们郎君还要好看。”
“是吗?”姜瑶见缝插针地问,“那你们觉得,我与爹爹孰美?”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临春笑着哄她,“殿下当然貌美。”
临秋便将珍珠粉收了起来:“那就不上妆了,天然去雕饰,殿下本身就很美。”
反正小孩子皮肤娇嫩,如含苞欲放,打不打粉反而没有太大分别。
姜瑶起身,宫人们立刻一拥而上,替她换上宫装礼服裙。
这是一套深紫色的宫装,南陈尚服紫,紫色为尊贵象征,若逢祭祀及宫宴等场合,非王公贵族不能服之。
姜瑶身上自带一种矝傲的气质,尚服局的人一看她,就明白了紫色当属与公主殿下最配,为她制作的礼服大多都是紫光灿灿,暗影浮动。
换完衣裳,姜瑶捏着团扇,在菱花镜前对镜自照,越看越觉得自己今日容光逼人。
臭美了半天后,姜瑶总于踩点来到了琼华殿——为皇太后设宴之地。
第51章 华服明珠
姜拂玉下令大办生辰宴, 但是她本就忙碌于政务,皇太后又不是她亲娘,宫宴她不会亲自操办。
皇太后的生辰宴自两个月起就被她丢给了女官署, 是女官主理。
姜瑶来的时间已经比较迟了,诸位宾客已经入宫,女眷在琼华殿西殿。女客席中主位是皇太后, 宴席未开,宾客纷纷到皇太后面前见礼。
皇太后是一位不苟言笑的老人,历经三朝,她面容端肃而沉静。
她常年久居于上京城外落云行宫,很少回宫,也是生辰宴会前一天才回到宫中休整。
或许是因为姜拂玉病了, 忘记让姜瑶提前去跟皇太后见面请安,这还是姜瑶重生后头一回见她。
当宫女喊出那声:“公主殿下到——”时,姜瑶步入殿中,忽觉万籁俱寂,本来正在说笑, 聊天的女眷们竟然纷纷停了下来, 目光落在姜瑶身上。
姜瑶明白,她们或多或少对自己感到好奇, 想一睹她的真容。
姜瑶也懒得去搭理这些打量的目光,捏着团扇, 迈着莲步走到了皇太后面前。
经过了昨夜许淑雅一点拨,姜瑶对自己仪态的要求放低了不少, 少了那份刻意后, 一举一动宛如行云流水般,竟流畅了许多。
“孙儿问太后安, 愿太后福寿绵延,身体安康。”
姜瑶年纪还小,生辰贺礼早由林愫备下,她无需送礼,只负责在太后面前说几句漂亮话。
皇太后也无意为难晚辈,抬手将她扶起,“是璟昱吧,你的心意哀家领了。”
璟昱,姜瑶那基本上没什么人叫的字。
皇太后按照惯例和姜瑶说了几句,便让她去一边和其他小孩子们玩耍。
皇太后似乎和谁都不亲近。别的上了年纪的夫人,身边多多少少有一些年轻妇人们围于身边,奉承应和。
但夫人们中或想要和皇太后说话,大多被她打发走。
放眼望去,皇太后身边,只留有一素衣打扮的夫人。
她身着一身白衣,乌发挽成垂髻,不施粉黛,不带珠钗,十分低调,安静地跪坐在太后身边,和太后说着话。
姜瑶认得她,阳城公主,姜青玉。
姜瑶那位曾经远嫁胡族,后来杀夫报国,名声显赫的大姨母。
姜青玉在先帝时期又再嫁了平西将军苏震,只是没过多久,第二任丈夫就病故,留下她和一个遗腹子。
姜青玉扶棺痛哭,伤心欲绝,丈夫死后,她就一直在为丈夫守孝,深居简出。这几年更是直接搬去城外半山寺,吃斋念佛,堪比出家,若非她的亲生母亲生辰,她甚至不会进宫。
很多人想不明白,曾经可以谋杀亲夫、一腔热血报国的阳城公主为何突然恋爱脑,居然愿意守活寡,甚至就此从朝廷中避退。
姜瑶却深知她这样做是为了保全自身。
先帝对一群姐妹们的态度极其恶劣,留于宫中的公主们要么逃要么死。
姜青玉这么做无疑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遭受先帝迫害。
姜拂玉登基后,她诞下腹中的孩子,更要懂得避讳,聪明地夹起尾巴做人。
姜瑶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大家虽然一样好奇、打量着她,但是对她的态度还算恭敬,起码不敢在她面前公然露出那些鄙夷的表情了。
她敲着扇子,心想,亏她还带了亲卫军,她还想试验一下老师教导的方法,杀个鸡儆群猴呢,结果现在鸡还没找到。
其实,有许婉之、朱夷明两个先例在前,大家都知道女帝对公主的重视。
即便有人对她有意见,在出门前已经三缄其口,千万不能在宫宴上将不满表露出来。唯恐成为下一个许婉之。
木已成舟,姜瑶既然已经被迎回宫,将来势必要承袭皇位,得罪她没有任何好处。何必触这个霉头。
只是,大家虽然闭嘴不敢对她身世说三道四,但是并不意味着她们会主动亲近。
别的宾客皆是三五成群,大家在宫宴上见到与自己相熟的朋友,纷纷聚在一起,谈笑说话。女孩子们围在一起,像是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
而姜瑶落座后,还是一个人干坐着,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
姜瑶喝了一杯果子蜜,忽然想起一些事情,上辈子似乎这个时候,姜拂玉似乎也病了,无法下榻,也没办法来琼华殿参宴,只是托人给太后送了些东西。
她想起昨日下午去景仪宫中探视所见,姜拂玉的气色似乎已经好了许多,又过一日,是否会好转?
也不知道她今日是否能够出席,她不来,林愫可能也要留守景仪宫照顾她。
就是说,她是没办法在这里看见她爹娘了。
姜瑶叹了口气,心想什么时候能开席。
她这辈子算是学谨慎了,不再试图去和别人结交,愚蠢地讨好别人,融入所谓上京贵女的圈子中。
她只想快些吃席。
或许是情绪有些低落,她鼻子有些酸酸的,竟然忽然有点想见爹爹和娘亲了,等寿宴结束,她就要到景仪宫见他们。
她正思考着,身边忽然有人喊她,“殿下。”
姜瑶回头,忽而撞入一双清澄的眼眸中,那是一位年纪姜瑶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打扮很淡,衣裳也是纯青色,满头的乌发,只用两支木簪固定。眉目之间,和姜瑶有些相似。
琼华殿中按品阶排席,姜瑶现在落座的地方是皇女座首席,身边落座的人自当是血缘上要和皇族沾亲带故的同辈皇女。
看清眼前人的时候,姜瑶怔愣片刻。
她微笑颔首自我介绍道:“臣女苏培风,家母为阳城公主。”
是姜瑶大姨母的女儿,冠其父亲苏姓,取名培风,字图南。
姜瑶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感觉到惊艳,鹏鸟扶摇直上九万里,培风而行,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竟然会用这两个字为名。
差点忘了,上辈子她第一次遇见苏培风,就是在皇太后五十岁的寿辰上。
说起苏培风,姜瑶上辈子对她简直又爱又恨。
恨是因为嫉妒,如果是人生中非要有那么一两个对照组的话,那姜瑶的对照组就有两个,一个是谢兰修,另一个是苏培风。
谢兰修和姓姜的一点沾边带故也没有,他这人哪怕再优秀,见了姜瑶也要称臣,姜瑶哪怕嫉妒也嫉妒不到它身上去。
但是苏培风不同。
姜瑶摸爬滚打启蒙识字的时候,苏培风就已经学遍四经,姜瑶在磕磕碰碰啃策论的时候,苏培风就在太学中以一篇《田亩论》打出了名声,名扬四海,被博士誉为治国之才。
姜瑶死后,被接入皇宫,易姜姓,被姜拂玉手把手教导,名入宗庙,位列东宫,今后继承南陈江山的,就是苏培风。
有的人真的是时运来了真的拦都拦不住,天生的皇帝命,阳城公主为了避讳都给她换了个姓都没有压住她这命格。
但至于爱——
姜瑶垂下眼眸,按理说,她应该不喜欢苏培风的,可是她又偏偏对自己那么温和,让她憎恶不起来。连嫉妒时都忍不住暗自愧疚。
她想起自己上辈子这个生辰宴上,在假山上摔了一跤,被一群看不起她的官眷小姐们看笑话。
她羞愤难当,不知所措之时,忽而有人将一件青碧色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掩饰住她裙摆的泥垢。
那是一个很温婉的声音,“殿下怎么在这里?我看席边无人,殿下久久未归,就自作主张过来找殿下。”
那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用广袖遮住她掌心的血迹,维护住了她所剩不多的尊严。
正是苏培风,宴席上的一面之缘,她却能追过来替她解围。
“殿下和我一起回去吧。”
苏培风上一世曾经扶起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她刚回宫不久的太后寿宴上,第二次是在昭徽二年夏。
大雨滂沱中,姜瑶跪在景仪宫外,连日暴雨,水滴如锥子般打在身上,能把人砸得火辣辣生痛。
是苏培风撑伞冒着大雨赶来,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表姐,打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居然能将她打倒在地。
暴雨中,她听见苏培风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无法被雨冲刷,直入心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设下这个局等着你跳,知晓冤枉不了你就将所有的龌龊推到谢家人身上,先生教你的你都忘了?毒蛇现在咬住的只是你的手臂,断臂尚可求生。”
“你要是有那么点领悟就应该把刺杀那点事全部推到谢家人身上,然后立刻和谢家人撇清楚关系,你现在居然还敢替谢家求情。”
她丢下油纸伞,把歪倒的姜瑶扶起来,大雨淅淅沥沥冲刷着她秀美的脸,她十指深深掐住姜瑶的肩膀。
“谢知止这一生得罪过不少人,这次谢家倒台不仅仅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世家要联合复仇,成王败寇,你想要往上走,这一生必然要辜负许多人,有得必有舍,你现在保不了谢家,你唯一能做的替谢家报仇,是要蛰伏下去,踩着他们的血往上爬。”
“你听见没有啊姜瑶!世上不止一个谢家可用,上官氏富可敌国,你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现在上官寒就等你一句话,你怎么还能在这里跪下去!”
苏培风看起来柔弱,实则心中刚毅果决非常人能比。
上辈子姜瑶为救谢家摇摆,深陷囹圄,倘若她听了苏培风的话,断臂求生,或许能轻松摆脱困境。
可谢家自微末起就庇护姜瑶,姜瑶忘不了,谢兰修更是与她日夜作伴,她无法弃他们于不顾。
比起这个时代的四书五经、骑马射箭,她更学不会的是狠心,帝王权术,断情绝爱。
不过这些已经过去,或者说尚未发生,还可以防范于未然。
姜瑶看着这个年纪只比自己大一些,尚且稚嫩青涩的面孔,忽然想到:如果没有自己,那么苏培风一定是最适合登上皇位的人。
兴许是看见姜瑶神色有些怅然,苏培风又喊了一句:“殿下?”
姜瑶回过神来,朝她微笑,“那我要称呼你为一声表姐。”
两个人寒暄了片刻,姜瑶也明白了苏培风为何要与她搭话。
只因苏培风随母亲避世修行,在京中几乎没有朋友,两个被落单的人被分到了一起,恰巧作伴。
姜瑶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两人刚刚认识,尚且生疏,都在笨拙地找着话题。
姜瑶捏了个点心放在嘴里,心里估摸着开席的时间,于是提议道:“听女官说,外面有设投壶,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苏培风眼眸明亮,“好呀。”
今日是寿宴,对孩子们的管束并没有这么严厉,两个人牵着手就从角门里出去。
琼华殿专为宫宴修建,其后花园别有洞天,放眼望去是假山园林,藤萝花廊。
在一片绿茶如茵的青草地里,摆好了几个窄口双耳青铜壶,几个十几岁大的姑娘手握竹箭,在司射的指引下,往壶中投入箭矢。
有一箭穿入壶心,周围传来一阵喝彩声。
周围人称赞道:“全壶!这一轮又是郡主胜!”
那位被簇拥在人群中间,被称为郡主的女子神气扬扬,骄傲地扬起下巴,“这算什么,取红绸来!”
侍女立刻给她拿来一段红绸,给她蒙上眼睛。
她皮肤本就白皙,红绸遮住了上半边眼睛,露出个尖尖的下巴。
她似是很随意得将手中的竹箭抛出,稳稳当当地落尽青铜壶中。
周围人立刻拍掌:“不愧是清河郡主!”
苏培风对姜瑶解释道:“那位是清河郡主,新城公主与吏部尚书李大人的长女。”
似乎担心姜瑶不明白,她更详细地又解说了一遍,“新城公主是我们的三姨母,清河郡主比我年长三岁,比殿下年长四岁,也算的上是我们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