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切都是按照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他被人带走前,不死心地看着姜拂玉,苍白地开口:“姐姐……”
姜拂玉被这个声音喊得一愣。
姜拂玉回头看着他,目光复杂。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时,他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花园里荡秋千,身影瘦弱可怜。
那时候姜潮才十岁,刚离开了父母,从千里之外的封地被送到了皇宫之中。
她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上前和他打招呼,说些宽慰他的话。
后来每逢遇见他,总会让人去御膳房拿点心给他吃,主动和他说说话。
她向来知晓姜潮性情阴冷孤僻,她的这些举动虽然不能解决思乡之苦,只求能够给他带来少许的慰藉。
宫阙之内的龌蹉事数不胜数。
后来姜拂玉某次路过姜潮的寝宫时,竟然在门口看到了她那个没用的皇兄的侍从。
她心中陡然一惊,毫不犹豫地闯入寝宫之内,竟然发现她的皇兄压着那个瘦弱的孩子,生硬地扒开他的衣裳,行不轨之事。
年少的姜拂玉一腔热血,气不过来,甚至没有去想得罪皇兄的后果,就拿起一边的花瓶,用力砸在皇兄头上,将姜潮从他身下拖了出来,盖上外衣。
事后,姜拂玉更是拽着皇兄的衣领警告,如果他还有下次,就拉着他去父皇和朝臣。
因为这件事,姜拂玉还被皇后罚跪了两个时辰。
她救姜潮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出于正义,关心他,则是因为恻隐之心。
却没有想到,久而久之,姜潮竟然对她起了私心。
她登基之时,曾遭遇刺杀,是姜潮不顾一切拦在她身前,替她挡下最致命的三箭。否则,就她刚刚生产完的虚弱身子,根本就无法扛过来。
为了弥补,姜拂玉后来增加了给他的俸银和赏赐,给了他亲王的殊荣。
她知晓姜潮的感情,但她也明确地拒绝。
姐弟间如何能生出男女之情,那简直就是乱/伦。
她原本以为,守好分寸,他们还是能够一辈子做姐弟。
只是……
姜拂玉冷声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
姜瑶昏昏欲睡地趴在林愫的膝盖上,她朝会上情绪过于激动,完全没有注意到,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崩裂,血水都染红了纱布。
退下来精神松懈,她疼得就差没哭出来。
林愫手中握着湿布,沿着她伤口的边沿,轻轻地擦去她的血迹,然后撒上止疼和凝血的药粉,一圈一圈地绕,给她重新包扎好。
最后顺手打上个蝴蝶结。
姜瑶委屈地抠着林愫衣服上的绣边,“这个伤口会不会留疤呀?”
林愫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碎发,温柔地说道:“不会的,等凝血以后,御医会给阿昭开祛除疤痕的‘玉颜膏’,阿昭只要听话,每天按时涂抹,皮肤一样会恢复如初的。”
姜瑶哀怨地道:“绝对不能留疤,留疤了,我就不好看了。”
“放心吧,阿昭无论如何都好看,一个伤疤,还不至于损伤阿昭的容貌。”
姜瑶自顾自地说:“有疤就没有爹爹好看了。”
林愫:“……”
这个小孩子怎么这么爱攀比,还偏偏喜欢和他比。
他半是开玩笑半是安慰地道:“放心吧,阿昭的脸如果花了,那爹爹也在额头上划一道,到时候还是阿昭好看,爹爹比不过阿昭的。”
“不行!”姜瑶支起小脑袋,一听他要划花自己,当即就急得不行,正当林愫感动地以为这小丫头在心疼自己时,这逆子发话了:“我要比也只和长得最好看的人比,你要是划花了脸,长得不好看了,我比赢了也没意思,我才不要和你比了。”
林愫:“……”
不生气不生气,往好处想,自己还是她心目中长得最好看的人不是吗?
他叹了口气,“那就别动了,你现在动得越厉害,越容易触及伤口,反复撕裂,恢复得更慢。”
姜瑶乖乖听话,不再动了,乖乖地靠在竹席上,朝会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她现在都快睁不开眼睛了,之所以还醒着,不过只是依靠着和林愫打嘴炮,给自己提神。
她现在还不愿意闭上眼睛安睡,就是想要听案子最终的处理结果。
父女两人正坐在景仪宫一处檀木屏风后,自从下朝后,林愫就抱着她来到了这里。
屏风前,姜拂玉在接见几位朝臣,商议着对李寻安和姜潮及其党羽的发落。
“陛下,还有一件事,”刘孚说道,“荆州那边是否要注意……”
毕竟荆州牧是李家人,唇亡齿寒,得知李寻安在京中死讯,只怕要生动乱。
“去找新城公主,”姜拂玉说道,“李寻安死了,但他还有两个李姓的孩子,随便挑个来接管李家,再让新城公主李家主母的身份给荆州牧去信,就说朕顾念亲情,看在新城公主面上,愿意大度放过李寻安以外的李家人,若荆州牧愿意安守本分,朕不会找他麻烦,让他好好地掂量一下。”
“是!”
姜瑶听着姜拂玉有条不紊地逐一吩咐,忽而明白,她和姜拂玉之间,在智商上有一定的距离。
姜拂玉能够从公主一步步登上皇位,成为南陈第一位女帝,姜瑶或许永远也达不到她那个境地。
如果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她甚至发现不了平哀花。
而她娘则可以暗中筹谋布局,织下一张天罗地网,连带着在李寻安死后,平衡李氏一族的方法也想到了。
姜拂忽明白了,这就叫做降维打击。
她又将目光投向林愫,那么,林愫在这局中,究竟参与了多少。
姜瑶忍不住问道:“爹,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平哀花的?”
林愫道:“爹娘怎么放心得下阿昭一个人去查案,阿昭去的每一个地方,审问的每一个人,我和你娘亲都知晓。”
听到这话,姜瑶心脏咯噔跳了一下。
她回想起林愫朝廷上踹李寻安的那脚,陷入了沉思中。
原来他们一直在……监视自己。
“那个名叫青萍的小倌招供后,我和你娘也意识到崇湖案背后真相非同寻常,且抓了李九后,我与你娘渐渐也知道李寻安与襄阳王来往紧密,或许也参与其中,对着他们两人查,自然而然就查出来了。李家手握两万中央军,你娘考虑到最坏的打算,干脆命刘孚北上调军,保证京畿安全。”
林愫所说的每一件事,主语几乎都是“我和你娘”,姜拂玉的布局,全都有他的身影。
明白了,这是她爹娘共同solo的主场。
姜瑶心想,合着就算没有她,她爹娘也能审查清楚,她的贡献相当于零。
她偷偷跑出城,踩进姜潮的全套中,还差点乱了他们的布局,成了他们这场必胜的棋局中唯一的牺牲品。
林愫看出她的心思,又说道:“当初青萍招供时,他本人也不了解那些能够控制云娘的红色粉末,也说不清来处,若非是阿昭翻出了《西洲县志》,我们还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产自西洲的平哀花,并认定此事和胡人有关。”
“阿昭还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本来他们允许姜瑶查案,只是放她出去玩玩,对她没有太多的要求。她能独自查出这个结果,他和姜拂玉心里还是跟满意的。
姜瑶翻了个身,冷哼道:“下次你们设局,可不能再这样瞒着我了。”
鬼知道她这些天多么为外面流传的那些谣言忧心。
事情也算有所着落,她松了口气,总之,能够将姜潮和李寻安绳之以法就好了。
只不过,姜拂玉在外面和大臣们讨论了半天,将李家每个人都安排得一清二楚,唯独没有说怎么发落姜潮。
姜瑶努力地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等到有大臣提出:“陛下,襄阳王该如何处置?”
快打蔫的姜瑶立刻竖起耳朵,然而此时姜拂玉却掉线了。
时间渐渐流逝,一秒…两秒,四周陷入死寂中,女帝久久没有回答。
长时间沉默,让姜瑶抓心挠肝,她伸手想要去碰那扇屏风,然而刚刚起身,忽然力竭,失去意识,从榻上翻了下去。
林愫脸上一变,手快捞住她,才没让她栽跟头 。
他抱起昏睡不行的姜瑶,搭上她的脉搏,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是太累睡着了。
……
过得的劳累加上前一日被炸药震伤了脑子,姜拂一睡就睡了整整两天一夜。
在此期间,京中几乎要翻天了。
禁军浩浩荡荡封了五家酒肆,并在城中大肆抓捕胡人的间谍,闹得沸沸扬扬。
他们在追查奸细同时,还顺便将襄阳王和吏部尚书私通胡人的消息一起传了出去,将崇湖案和之前狐妖的传言归咎于胡人想要挑拨离间。
自危阳之难后,南陈人对胡人深痛恶绝,知晓此事后义愤填膺,之前说林愫是什么祸乱君主的狐妖的传言自然土崩瓦解。
……
对于李家几个孩子的处置,姜拂玉很快就有了决断。
刘孚奉女帝之命,亲自带着御林军冲进李府。
彼时,姜玥当时正和三个弟弟躲在母亲身后,见到甲兵进入,几个孩子吓得尖声惊叫,连带着新城公主也捏了把汗,不过在孩子面前,还是强行镇定。
“陛下有令,清河郡主以及大公子冠以皇姓,理应在宫中宫由陛下教导,不宜再留在府上,带走!”
刘孚挥手,甲兵上前,拉起姜玥和她年纪最大的那个弟弟往外拖,姜玥哭喊道:“母亲,母亲,快救我救我!”
她弟弟同时也大哭出来。
新城公主抱着剩下两个年幼的孩子,连忙一遍遍磕头道:“刘大人,求求你,能不能让我见陛下一面,让我求求陛下,不要让我们母子分离!”
刘孚受不起她的大礼,只好也跪了回去,拱手道:“陛下说了,公子和郡主虽冠以皇姓,但内里却是李家人,他们既然用了这个姓,就应该承担起用这个姓的后果,殿下慈母心怀,舍不得孩子也是正常,但孩子被锦衣玉食囚禁一辈子,也总比谋反丢了脑袋强,对吗?”
听到这话,新城公主呆愣在原地,刘孚挥手,正要吩咐人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新城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追了上来——
“等等,等等,刘大人!”
她穿着华贵的三叠裙,跌跌撞撞推开甲兵来到长子和长女身前,看着儿子女儿满是泪痕的小脸,长久地盯着他们看,似乎想要努力把他们的容貌都记住。
新城公主明白,这一别,这辈子都可能无法再相见。
刘孚按着剑,给她和两个孩子的告别留了点时间,并没有阻拦。
姜玥哭着喊道:“娘……”
新城公主替女儿擦干了泪水。
新城公主从小就不如几个姐妹,她不如姜青玉那般会审时度势,也不如姜拂玉那般惊艳绝才,只能随遇即安,走一步看一步,规规矩矩地长大,嫁人。
也因此,她一生中也无法给孩子太多的东西,她的一切都来源于她丈夫,明知所嫁非人,也没有办法像姜青玉那样带着孩子们避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弯下自己的脊梁,去求她妹妹,给孩子们留一条生路。
“别哭了,玥儿,你是姐姐……”
她哽咽道:“今后的日子可能会很艰苦,再也不如往日在府中的自在,阿娘知道你性子烈,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千万不要寻短见,一年,十年……活着,就已经比很多人要好了。”
“从今往后,多加保重。”
……
姜瑶做了个很长的噩梦,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殿下,殿下?”
“啊?”姜瑶一惊,原来是临春在叫她。
“郎君昨日就去了景仪宫,只怕没那么快回来,殿下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姜瑶点点头,“那…吃吧。”
她伤口没好,不能吃太过油腻上火的食物,姜瑶看着这一桌清淡的饭菜,正要起筷,可她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猛然间闪过一些画面,像是着了魔一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桌子就干呕起来。
“殿下!”
四周宫女立刻来查看她的情况,“快,快去叫御医!”
“不要!”
姜瑶扶着桌子,喊住了她。
姜瑶满眼通红,“我没事!”
临春担忧道:“真的没事吗?”
姜瑶问道:“襄阳王,现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