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王府的下人已经被全部斩首,只是……襄阳王现在被陛下关押在天牢中,陛下还没有说该如何处置……”
第65章 报仇
昭徽二年, 姜瑶十六岁。
女帝在行宫遇险,昏迷不醒,经过调查, 凶手正是东仪宫储君。
以女弑母,谋逆大罪。
姜瑶被押入天牢,等候处置。
……
铁门上传来一声清响, 姜瑶下意识蜷缩到角落里,皮肤与土墙的糙面剐蹭,单薄衣衫下的伤口被牵扯,鲜血洇红了她入狱时所穿的碧色罗裙。
姜瑶怔然抬头。
襄阳王姜潮。
他来了……
自从母皇在行宫中遇刺,旧伤反复,这些天更是昏迷不醒。这皇宫好像就成了李家人的天下。作为与李氏家族交好的襄阳王, 姜潮也渐渐得势。
一个小小的亲王,竟然也能自如出入天牢重地。
看守姜瑶的狱卒已经习惯了姜潮的到来,他抬手做了一个指令,狱卒便心领神会地走进来,熟练地将角落里的姜瑶拖了出来, 架在刑具上。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受刑时间。
她十根手指的指甲被逐一拔去, 盐水撒在姜瑶的伤口上,一根接着一根银针扎入她的血肉中。
刚刚开始进入天牢的时候, 姜瑶被这些刑罚折磨得崩溃大叫。
她从小被父亲爱护,林愫从来不舍得打她连带着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下。
跟随母亲回宫, 她贵为一国公主,身份尊贵, 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做出这些事情。
而自从她沦为阶下囚, 她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个动物, 没有任何属于人的尊严,可以随时被摆弄。
长时间的折磨后,到了现在,姜瑶已经习惯了姜潮隔三差五对她上刑,她已经对疼痛感到麻木。
狱卒对她一顿惯常的用刑后,轮到姜潮亲自上场。
她冷漠地看着姜潮拿起烧铁烙,按在自己胸口的皮肤上。
炙热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如万蚁噬心,姜瑶浑身都按耐不住颤抖着,她甚至闻到了焦熟的味道。
她的皮肤向来光洁如玉,自从她年岁见长,尝尝学着南陈女子的方法保养皮肤。
可是在天牢的许多天后,她浑身的皮肤全是各种伤口,不忍直视。
她目光依然冰冷,似挑衅般看着姜潮。
姜瑶的态度当即将姜潮激怒,他上来抓着她的头发,大喊:“疼吗?你喊我一声父亲我就放过你,你喊呀,你喊呀!”
“只要你喊,我就饶你性命,喊呀!”
刑讯是为了逼供,姜潮刚开始是想屈打成招,逼迫姜瑶签字画押,承认她刺杀女帝的罪行。
姜瑶可以死,却不能让自己的死为人做嫁妆,她满身的反骨在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硬生生挺过刑罚,即便再痛苦,也偏偏咬紧牙关,就是不招供。
哪怕他们打死自己,没有她的证词,就永远无法证明她有罪,哪怕他们最后扶着那个傀儡登上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十三州藩王随时可以以此为借口进军京畿。
哪怕最开始,姜瑶从来没有想过,她居然能够抗过这么多惩罚。
大抵是没有想到姜瑶如此硬气,咬死不愿意招供,姜潮积攒了一肚子怒气,渐渐的将对她的逼供变成了发泄,将他的求而不得迁怒到姜瑶身上,拿她取乐。
他手中的铁烙几乎要刺进她的心脏,重伤下姜瑶眼神间渐渐迷蒙,眼前一阵阵发黑,都快要看不清东西了,耳边充斥着姜潮癫狂的吼叫:“你承认我这个父亲就这么难吗?就这么难吗?”
姜瑶嗤之以鼻,姜潮也想和她生父作比,他也配?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愿意承认林愫一个父亲。
姜潮让她喊他父亲,比让姜瑶签字画押还要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快要失去意识之际,一盆冷水浇灌下来,姜瑶瞬间清醒了不少。
四肢上刻骨的疼痛传来,她颤抖得更加厉害,她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可此时终究是按耐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姜潮大概是累了,或者不想继续浪费时间,挥手让人将姜瑶抬下去。
狱中有安排医师,每次折磨完姜瑶后,姜潮都会让医师给姜瑶诊治,进行简单包扎止血,防止她真的死了,后续的招供没有着落。
其实,最开始入天牢的时候,在第一次被严刑折磨后,姜瑶是真的想过要寻死的。
她甚至对着墙角狠狠撞了下去,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她想要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撞死,可惜被狱卒救了回来。
她那时候想着,死了就不用被这样无休止地折磨下去,死了他们想要自己认罪的想法就落空了。
可是到了后来,姜瑶一想到害她的人还活着,她就没有办法瞑目。
她要活下去,无论多痛苦,她都要好好活下去,她就这样子和他们耗着,看看到最后,究竟谁能活得过谁。
可惜的是,长久的拖延下,李家人始终会失去耐心,他们才不会允许姜瑶一直活下去碍他们的眼。
既然她不愿意写认罪书,那她存在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姜瑶死去的那夜,是一个有月光的夜晚。
彼时,狱中静悄悄的,守夜的狱卒都在打着瞌睡,姜瑶一如既往,疲惫地靠在墙角。
睡梦中,忽然被开门声惊醒,陡然睁眼,借着高窗上照进的月光和远处微弱火光,姜瑶依稀看见一个人站在铁门前,手中握着白色长绫。
她下意识往后缩,探手伸向稻草堆里。
上官寒那日探访天牢,离开之前,曾经偷偷将一把短刀塞进她的手中,她悄悄地藏了进了稻草中,如果有人想要对她图谋不轨,那她就……
然而,下一刻,那个黑衣小吏却一动不动地展开手心,一块玉佩垂落下来,流苏坠子无风而动。
姜瑶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月光下,姜瑶看见那块玉佩发射着明亮的光泽,这是一块青色的玉佩,还有上面的合欢花图案。
认出玉佩的时候,她心渐渐沉落下去,藏在稻草后的手握紧又松开。
她不可置信地上前两步,伸手去握住那块玉佩。
虽然离家多年,但是她还是记得林愫常年收在盒子里的那块青色玉佩。
他珍藏的东西很少,像这块玉佩一样小心收着,甚至因为担心被她弄坏,都不愿意给她多看一眼的更是世无其二。
年幼时姜瑶好奇,曾经哀求撒娇撒泼,才有幸在林愫的盯梢下,赏玩一番。
那时候的她,只是单纯地想要看清被爹爹爱惜的物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看清后也觉得不过尔尔,却唯独认认真真记住了玉佩上的图案。
小吏给她看的这块玉佩的玉质、色泽,还有上面的花纹,和她年幼时观赏的玉佩一般无二。
如果他们不是见过林愫,又如何能拿出这样的玉佩来威胁她?
她这双伤痕累累的双手捧着玉佩,血渍染污了青玉,和幼年时相比,再次见到这块青色玉佩,一切已然物是人非。
姜瑶哭了,眼泪冲洗着她脸上的血污,滴落在玉佩上。
小吏握着白绫一圈圈地缠绕上她的脖颈,收紧,窒息感传来。
她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夜里只派一个瘦弱的小吏就敢来杀她。
林愫珍藏的东西,很少会落入他人手中。
他们是什么时候找到爹爹的?
爹爹还好吗?
可是姜瑶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事了。
她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
再不甘心她也无可奈何。
她不想死在这里,但是她更害怕林愫因她连累。
落到李家人手里,只要她还活着,李家人肯定不会善待她爹爹的。
白绫的缠绕下,她感受到空气在消失,大脑因缺氧而胀痛,万物化为流光从她的世界中抽离出去,连带着她的生命,也缓缓流逝。
她这一生过得足够失败的了,她死了就死了吧,只求用她这条命,换取吉光片羽的希望,护住她的爹爹……
这样就足够了。
姜瑶认命地闭上双眼,不再挣扎,手中的玉佩掉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
姜瑶从醒来开始就是闷闷不乐的,连饭菜也吃不怎么下去。
临春方才看她不舒服,又不肯找御医,心想她可能是因为头伤未愈,本来就头疼郁闷,加之醒来时没有看见林愫和姜拂玉,心绪不佳,有些魇住了。
小孩子都是粘人的,姜瑶也不是宫女们看大的,宫女们说不上是她亲近的人,比起从前宫里长大的孩子,姜瑶更像是个民间长大小孩,也更粘父母。
临春特地找人去景仪宫,将姜瑶苏醒的消息告知女帝和郎君,希望他们能回来开解姜瑶。
可惜那两位这两天忙着追查胡族奸细,几乎脚不沾地,根本无暇分神。
林愫更是已经在廷尉司呆了一天一夜,审问最新抓捕的胡人,最快要到晚上才能够赶回凤仪宫。
姜拂玉只是吩咐御医和宫女们照看好她,等她忙过了这几天,她抽出时间再好好陪一陪姜瑶。
胡人胆敢勾结南陈亲王与重臣,妄图把控南陈朝政,姜拂玉怎能咽下这口气?看这两天的风向,朝臣们大抵能猜到不久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恐怕就在不久之后,继危阳之难以来,南陈和胡人,将再有一战。
姜瑶查出姜潮背后是胡人时也猜到了这一点,不过后续就不关姜瑶的事了,真的要打,那也是姜拂玉要考虑的事情,排兵布阵是武将该想的,而统筹布局则由文官考量。
作为只有八岁的公主,在战争大事上,姜瑶甚至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她怔怔地坐在窗台前,看着院子里渐渐长高的花树。
时节轮转,春夏代序,距离他们刚刚回宫那会儿,这院子里的花草愈发繁盛,连带着雀鸟也多了起来。
有几只麻雀在屋檐上筑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临春将御医熬好的药端给姜瑶:“殿下,您先把药喝了吧,陛下暂时不能过来,郎君晚上就会回来,你还是别等了。”
姜瑶向来怕苦,但她发呆的时候大脑放空,只会无神地听从临春,像只木偶一样乖乖地捧起碗,把药喝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临春话中的意思,是以为她现在走神是为了等姜拂玉和林愫。
其实不是。
她只是因为又梦见了上辈子天牢里的场景,有些魔怔。
梦中,她被囚禁在那一方小屋中,不辩日夜,浑浑噩噩,被刑讯逼供,打得浑身是伤,每一日都活在恐惧之中,不知道哪天就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她拉开袖子,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臂,依稀记得双手全是血水的模样,好像还感觉到身上有些幻痛。
她将药碗还给临春,顺便漱了个口。
姜瑶已从临春口中得知姜拂玉下令将襄阳王府所有下人弃世街头,且唯独还将姜潮留在天牢中,至今未处置,也没有消息。
可能,真的是要放过他……
姜瑶思绪翻涌,如果姜拂玉看着旧情放过姜潮,让他还能从天牢中出来,上辈子已经死去的她也不会安息的。
如果姜潮还活着,她这辈子也不会安宁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瑶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喊道:“禾青……”
禾青方才一直蹲在屋檐下的梁柱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麻雀孵蛋,听见姜瑶的呼喊,从上面跳了下来,闯进她的视线中,“殿下有何吩咐?”
姜瑶也从榻上跳了下来,“走走走,跟我去天牢。”
再一次踏出天牢,虽是隔世,但对于姜瑶而言,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
姜瑶看着望不到头的阴暗的牢房,有些怅然。
天牢就在外宫,平日关押的都是朝廷要犯。
最近抓捕的胡人全部都关在廷尉司,剩下一些牵涉其中的李家及其帮凶,则都被收押在此处,姜拂玉调重兵看守。
见到小公主出现,守卫皆惊讶,“殿下,天牢乃污秽之地,殿下尊贵之身,怎么亲自到来?”
姜瑶吸了吸鼻子,周遭阴冷潮湿的味道涌入鼻腔,唤醒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她忍不住捂住口鼻。
“襄阳王是关押在这里吗?”
“是的,”守卫迟疑地问道,“殿下是想要进去吗?”
姜瑶点点头。
“母皇这些日子忙着和朝臣们周旋胡人之事,无暇管顾襄阳王府,何况……”
姜瑶压低了声音,“襄阳王与母皇又是姊弟,念及旧情,母皇不好直接处置襄阳王,所以托了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