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任平生【完结】
时间:2024-09-24 14:38:01

  庄瑶走近,见程知微桌上那棵已经结果,震惊道:“这真的能吃?”
  “熟了就能吃。”周叙答。
  “周叙。”庄瑶看着他:“你明天也让奶奶给我挑一棵?”
  “你想要什么?”周叙含笑道。
  “西瓜?火龙果?”庄瑶答:“我儿子喜欢吃这两种。”
  “可以。”周叙点头应下。
  下午,午休结束,周叙正在测算最新的风速,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程知微把一副新的耳机放到他手边。
  “这是什么?”他一头雾水问道。
  “你不是说那天晚上你耳机掉在养老院了吗?”她说:“新耳机,送你的。”
  周叙愣了一下:“不用。”他说:“我已经买好了。”
  “那你的退了,用我这个。”程知微说:“你不收下我心里过意不去。”
  周叙见她神情严肃,非要他收下不可。
  他没再推脱:“谢谢。”
  “壳子我也给你买了,明天才到。”
  周叙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又一股风似的离开了。
  程知微忙着做 PPT。
  要找到有“网感”的选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还记得她的硕士毕业论文《新媒体环境下舆情传播突进及网络结构研究》,当时写了——所有爆款背后其实都是网感。
  而要做爆款,既要有对热点敏感捕捉的能力,又要考虑到创作内容的影响力跟传播力。
  当初都是纸上谈兵,现如今真枪实弹地干,还真有些把她难住了。
  程知微刷着手机,翻阅了最近一年的新闻 top100,企图从里面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整个下午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倒是在刷朋友圈的时候,被林嘉裕刚发的视频吸引住了。
  “《金箍棒》10 月 21 日北美上线,敬请期待。”
  程知微戴上耳机,点开视频。
  这些年,《西游记》这个 IP 几乎已经被滥用了,无论是游戏还是电影,无论内核是什么,只要套上“大圣”的壳子便妄想圈钱。
  不过,程知微在看完《金箍棒》一整个概念宣传片后,久久不能平静。
  《金箍棒》的剧情其实很简单,玩家作为一名“天选之子”,找到金箍棒就能成仙,在寻找金箍棒的路上,要经历九九八十一关。
  但这些关卡不是让你一定要打怪兽,而是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模式,目前展示出来的一共有四种模式——打怪,种田,侠客,破案。
  短短 4 分钟的宣传视频,每一帧都极尽恢宏精美。
  程知微忽然想起被林嘉裕训斥的珍妮,短短半个月时间,珍妮已经度完她的劫。
  林嘉裕那 500 万没白花。
  退出视频,程知微点进林嘉裕的头像,这些年来,他很少发朋友圈,但他没设置可见时间,因此最早可以追溯到他第一条朋友圈——他跟她,还有裴简,在高一校运会的合影。
  程知微有时候闲得慌,便会去翻他的朋友圈。
  她的手不断往上划,这一年,林嘉裕只发了 3 条,都是转发。2022 年,他发的也不多,除了两条记录生活的,其余的都是一些学术大佬的分享。
  直到 2021 年,突然有一条引起她的注意。
  这一条是他于 2021 年 7 月发的,那时候他还在北京,照片拍摄于北京深夜的胡同,胡同两侧蹲坐着四五个正在吃饭的农民工。
  狭窄的胡同,昏暗的路灯,疲惫的笑脸,还有农民工身后冒着热气的大锅。
  程知微内心一动,连忙将照片保存。
  林嘉裕那边收到她的问题,很快回复:“照片我记得在西城区拍的,在白塔寺附近,那附近一整条街都是这种快餐店。”
  程知微激动地跟他道了谢。
  “怎么了?”林嘉裕又回道。
  程知微把最近忙着挑选题的事跟他说了。
  “我先问问朋友,看那条街现在还在不在。”林嘉裕道。
  “好。”程知微继续回:“对了,你朋友圈发的视频我看了,一级棒!”
  林嘉裕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
  “最近两天我要去趟深圳。”他说:“等我回来,来我家吃盐煎排骨?”
  程知微看到这,敲着键盘的手抖成帕金森,半晌,咧着嘴角回了个“好”。
  当晚,林嘉裕给她发了个详细的地址:“这条街还在。”
  程知微从床上爬起,开始查资料。
  ……
  三天后,早间播报结束,程知微风风火火跑进主任办公室。
  她把这几天熬夜新做的选题方案放到袁主任面前:“您过目。”
  袁主任悠哉悠哉品着茶,给她倒了一杯,笑道:“你倒是挺有事业心。”
  程知微战战兢兢地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道:“就像主任您说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主任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条街在北京西城区,整条街一共有四五家店,全都是做民工快餐,最便宜的 8 块钱一荤一素,最贵的也不超过 15。”
  “这条街有个特别有意思的名字,尘埃街。”程知微娓娓道来:“他们都是高楼大厦后,阴影里看不到的人。”
  主任边看,边听她说,半晌,他眉头舒展,笑了笑:“这回像模像样了。”
  程知微闻言,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我觉得可以做。”主任缓缓道。
  程知微不敢相信这个方案这么快就过了。
  “这张照片……”主任盯着林嘉裕拍的那张照片,淡淡道:“能挖掘的内容太多了。”
  程知微重重点头。
  “不过,你还是得先提前去一趟,踩踩点。”
  “我知道的。”程知微点头:“毕竟这照片 2 年前拍的,现在的尘埃街不知道有没有大变样。”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这周末吧。”
  “好。”主任点头:“走出差流程,我给你批经费。”
  顿了顿,主任又道:“对了,还有一个事。”
  “您说。”
  “新节目的广告商还没定。”主任说:“原本这周六我约了高总,不过你要去北京,这事下周再说。”
  程知微自然应下。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尘埃街”选题虽然过了,但是要完善的地方还有很多。
  这晚程知微依旧加班到 9 点半,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是雀跃的。
  在接下旅游节目之前,程知微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枯燥,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既无成就感,也不具备挑战性。
  她更像是被“气象主播”这个光环裹挟着推着走。
  现如今,她虽然精神压力大,加班的时间也多,但是这件事带来的“成就感”远远可以消弭那些疲惫。
  从 0 到 1,从无到有,她一个刚出校园 2 年的人就能接触到这种大项目,本身就是对她自身能力的肯定,而且她当下做的事情,就是她一直想要“拼命”做的事情。
  这一夜,程知微吃着生煎包,喝着啤酒,穿过海珠城喧闹的大街,她走路都带着风,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未来就在她脚下。
  她在富力大堂门口站定,往上看,28 楼整一层都还亮着灯。
  她嚼着嘴里的包子,心里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明明他已经说了,今天会回深圳一趟。
  林嘉裕不在,她缓缓往地铁口走。
  海珠区饕餮中心名不虚传,哪怕时间已经逼近 10 点半,这附近的商场还未关门,一众食肆正迎来一天中最火爆的时段。
  靠近地铁口,有人在卖艺,程知微听到熟悉的曲子,脚步顿了顿。
  跟许多落拓的卖艺人不同,眼前拉着小提琴的老人家留着络腮胡,目测 60 岁以上,穿着短袖白衬衣搭米色西服九分裤,脚踩小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老人家不像一般的街头卖艺人,更像是功底深厚的艺术家。
  他看上去不为钱也不赚吆喝,一个人静静地演奏。
  围观的群众很多,里外围了几层,大多数是刚加完班的白领,穿着精致昂贵的服装,顶着疲惫脱妆的脸,麻木的灵魂在这一刻短暂地被抚慰了一下。
  因喜欢他的体面,都毫不吝啬地往纸箱里面扔零钱。
  程知微绕过人群,站在老人家的左手边,一边听歌,一边默默喝啤酒。
  她很难说出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听到这首曲子鼻尖都会发酸。
  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还是在高一的英语课堂上,那节课英语老师不在,让课代表播一部黑白老电影——《魂断蓝桥》。
  班上大多数人对这部电影不感兴趣,要么塞着耳机听歌,要么趴桌上睡觉。
  程知微倒是看得很认真,只因为电影女主角是费雯丽。
  当电影里这首苏格兰民歌响起时,她嘟囔了一句:“这歌怎么好像听过?”
  坐在前座的林嘉裕突然回过头,压低声音道:“这就是《友谊地久天长》。”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搭话。
  程知微瞬间感觉脸上发烫,她压抑住激动,盯着他的后脑勺,小声道:“怪不得这么耳熟。”
  他没再回头,那节课余下的时间,程知微都在回味跟他对话的这 20 秒。
  青春之所以美好,青春期的感情之所以值得怀念,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对爱情还能持有一种理想化的态度,相信纯真的爱情和完美的伴侣。
  21 岁之前,大概是人生旅途中最充满激情、最具有探险精神、最有生命力的时段。
  而当踏出社会,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经历了加不完的班吃不完的外卖,剩下的只有“求生”的薄弱意志,而缺少了风花雪月的闲情逸致。
  此时此刻的程知微听着这首曲子,眼眶红润。
  她有些后悔,后悔她没能在青春正式结束之前,跟林嘉裕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
第23章
  初见
  夜渐深,听众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琴盒里现金已经堆成小山,唯有程知微没动。
  一曲《如愿》结束,老爷爷看向她,笑道:“地铁末班车了,你还不走?”
  程知微闻言,神情落寞地问道:“您要走了?”
  “11 点多了,你都在这里都站了快 2 小时了,脚不酸啊?”
  程知微笑笑:“听入神了。”
  “早点回家吧。”老爷爷弯腰,把琴盒里的钞票一张张叠在手上。
  程知微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忐忑地问道:“爷爷,您能再演奏一次《友谊地久天长》吗?我想录下来。我不做商用,就是觉得很好听,想回家单曲循环。”
  方才人群嘈杂,难得这会周遭安静下来,程知微想录个视频,她觉得今晚这一幕实在过于美妙,想把它录进手机里永久保存。
  她从口袋里拿出仅有的现金,2 张 20 元现钞,递了过去。
  老爷爷闻言,笑了笑:“我不要你的钱,你在这儿听了两个小时,是我今天最认真的观众。”
  程知微没把钱收起来,而是认真道:“爷爷,钱我还是给的,听演奏会,都是要认认真真买票的。”
  “而且,您演奏的《友谊地久天长》,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她由衷道。
  对程知微而言,今夜这首曲子,越听越觉得,它不同于青春时期听到的单纯的友谊之美,而是带了点历经世事的沧桑感,同时也多了一种云淡风轻的坦然。
  这种坦然,让她对于十月份的回复,没有了前几日那样的浮躁和患得患失,反而多了一种平淡心境。
  老爷爷看了她好一会儿,笑道:“那你给 20 就行,我每周周三都这里,下次你来,再买票来听,我再给你拉《友谊地久天长》。”
  “今晚太晚了,我就再给你拉最后一次吧。”
  小提琴再一次架在肩上,悠扬而忧伤的曲调再次响起。
  程知微激动地连声道谢。
  随着她话音刚落,地铁口的灯被熄灭,灯光没了一半,屏幕里的人影十分模糊。
  程知微犹豫片刻,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位。
  老爷爷身后还剩下一幢亮着灯的写字楼,晚风轻拂,街边的香樟树枝干摇曳。
  这种树在南方很常见,它的植株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如果不留心观察会觉得这种树只有叶子不会开花,但其实香樟树也是会开花的。
  它开花的时间在 5 到 7 月,到这会儿正是落花时节。
  香樟树的花朵是穗状花序,并不是很显眼,它很小,呈淡淡的绿白。
  一朵不起眼,但成千上万朵一同落下,可谓壮观。
  于是程知微在镜头里,有幸见证了一场落花雨,在夜风和琴声的悠扬里缓缓飘飞。
  程知微不是一个信命的人,但她觉得有时候,有些际遇,是带着宿命感的。
  比如今晚,她在林嘉裕公司楼下听到《友谊地久天长》,就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此时她嘴角上扬,盯着手机,专注听着歌,脑子里全是高中时候和林嘉裕的那些过往。
  直到屏幕里突然闯进一个男人,她的思绪被拉回,皱着眉从镜头里看了过去。
  男人身材高挺,宽肩窄腰,穿了衬衫和西装裤,一只手上拎了西装外套。
  那西服剪裁得当,面料精贵,哪怕是隔着手机屏幕,程知微都能在夜色微光里,看到那衣料上泛着隐隐绰绰的柔光。
  她想,估计是哪个刚下班的高管。
  镜头里,男人只留给她一个侧脸,他也听得入神,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闯进了别人手机拍摄画面的中央。
  小提琴演奏的《友谊地久天长》曲音苍凉,洒在夜色里,被夜风刮开,又零零散散落入耳朵里。
  程知微听得入神,直到快要到副歌阶段时,镜头里,那男人突然漫不经心的往这边望过来。
  因路边香樟树茂盛,路灯的光,被树的叶片和小花穗过滤,微柔的光亮,像一场会发光的细雨,落下来。
  所以,程知微没看清他的样貌,只模糊地觉得他长了一张很周正却带着压迫感的脸。
  他看到她举起手机,眼角微扬,平静中带着几分锐利,紧接着眉毛微蹙,嘴角紧绷。
  程知微没来得及收回手机,抬头的那一刹那,四目相对。
  对面老爷爷闭着眼,忘情的拉着琴弦,他身后是一排排的香樟树,而那男人就站在他斜对面。
  男人微侧着身体,朝程知微望过来,他身后,夜风缓缓徜徉,带起了一片白色的花雨,也搅动了路灯点儿亮的光影,明明暗暗的朦胧,犹如深梦里的一片绸纱,被旋律一点点抻起来。
  空气中隐隐浮动起白兰的香气,又淡又清凉,像带着香气的溪水,随着小提琴悠扬的声音,兀自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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